窮畢身之力,一飲吞海,集心念一點,劍氣橫秋。
就在方才,《石鯨劍》第三式石鯨透海,被我耗儘氣機一點而出。
我打定主意,若此擊不中,便立刻遠遁千裡,逃出淩源,擇機再返。
屋內劉興見我再次出招兒,言語慍怒,寒聲道,“無知小兒,鯨雖身巨,怎及大海無量,你活了大半輩子,這個道理你還不懂麼?”
一股剛猛氣機從屋內傾瀉而出,圍繞在小樓周圍的池水驟然沸騰,隨後一湧而起,池水泛著濃重的藥草味,與停滯在半空的水牆化作一杆手臂粗細的水槍,與我寶劍點出的寒芒對刺。
看著來勢洶洶的水槍,我心中暗歎:一水出低隴,這一槍,真他娘夠勁啊!
兩尖相對,沒有任何懸念。
我灌注氣機揮出的一劍,立刻被消弭於無形,水槍裹挾餘威向我殺來,我根本未做片刻抵抗,直接被卷回原地,滾了幾圈方才定身。
俺的娘嘞,我這時候隻感五臟劇痛、氣血上湧,心念散亂不說,口中虎牙還被地上碎石咯掉了一顆,真是狼狽不堪。
栽了!漁夫出海碰上海盜了!不,是海盜打劫碰上風暴了!
自從入了刺客這一行,我始終堅持遇弱則強,遇強則躲;能打則打,打不過則跑。畢竟,刺客這行當,哪能每次都成功呢?如果任務失敗便要以命相抵,有些蹩腳刺客死八百回都不夠的。
跑!快跑!趁那些慢慢圍來的劉氏家仆猶豫之際,我借翻滾之勢,轉身一躍而走,強提心念,牽引絲縷氣機,腳下生風,翻牆而出,向城北瘋狂逃竄。
不經意間,我回頭一瞥,小屋二樓窗開,有一名風姿卓絕的老人負手而立,劉德生、劉瑞生恭謹的站在那老人身後,隱約可以聽到這老人的細微言語,“德生,要斬草除根!”
我心頭一緊,菊花一縮,腳下的步子又快了幾分。
嗬嗬,獵手和獵物的轉換,往往這麼簡單!
寒風撲麵,隨著夜色更濃,淩源城氣溫愈寒,距離青禾居漸遠,我逐漸冷靜,心中懊悔:自傲者敗,我依仗《石鯨劍》,加上近幾年斥虎幫順風順水,少有難纏棘手之事,漸漸養成這狷介高傲的性子,加之境界又提,此番趕赴淩源城,頓有‘關雲長水淹七軍’之傲氣。
回想近日之舉,首先,自己並未針對本次刺殺,開展麵麵俱到的前期調查,劉興、劉瑞生和劉權生的個人情況,我僅是粗略知曉便一筆帶過,將重點關注對象鎖定在了劉德生的身上,這是一個敗筆。其次,對於兩次計劃刺殺的地點,望北樓和青禾居,也沒有事先踩點,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貿然闖入,此為殺手大忌;第三,在敵我尚不完全明朗的前提下,自己草率決策,並沒有詳加思考;最後,刺客之流本就應求一擊必中,哪能如今夜這般仰仗境界硬闖山門的?
所以,今日之敗,實為自己倨傲所致,怨不得天時地利,也怨不得他人。
我輕歎一聲,一邊沿著小路快速向北城逃竄,一邊思索起了退路。
新修《漢律·宵禁章》明文規定:邊城者,閉城既禁;郡城者,亥時禁。違者,杖二十,家產充半。
現有劉家‘惡犬’追於後,城門關於前,前後皆有重兵鎮守,不可進退,隻可折中。
思來想去,我決定先甩開追兵,躲進望北樓,一來那裡有燈陣掩護,二來我料定這‘劉難斷’與斥虎有些瓜葛,對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這位大先生或可收留自己。
如果劉權生不收留我的話,唉...,管他呢,反正都這幅德行了,也不怕再攪一攪渾水。希望這個決定,能讓我死裡逃生,這幾日一錯再錯,希望這次不要再錯嘍!
我縱身疾步,左拐右拐,追兵逐漸被我甩的東一塊兒、西一塊兒。時間甫至亥時,街上雖人少馬稀,但還是有酒客公子,加之百姓時不時從屋內觀望一二,北城遁入一片喧囂吵鬨,亂成了一鍋粥。
狂奔之間,我力氣用儘,隻得找一處孤僻暗巷,暫時藏身。
此時,天有孤月,地有孤江,人有孤影,我為孤軍!
躲在側街暗巷一處柴草堆中,氣血終於忍不住上湧,吐了出來,血染前襟。
瞅著還有兩條街的望北樓,我有些頹喪,望北樓啊望北樓!不知老子剩下的這點尿水兒,還能不能走到你那裡!
想到這裡,我閉目養神,試圖恢複心念、提起氣機!
我們武人練體,而文士練心,大道雖同歸,但過程卻截然不同。
武人以驅鳥境為基,淬體煉身,勤學苦練且稍有天資者者,十年可入中境,天資較高者,輔以秘籍藥草,二十年可入破城,天資卓絕者,五年八年便可入境破城。入了破城境,武夫方可心生一念,牽動體內氣機,駕馭妙術、窺探天道。然,武人擅體不擅悟,破城境以後,破境極緩,卻也最為紮實,同等境界的比試,武人必勝無疑。
文士生來修心,修心一道極難,但入境既中巔,致物境界後,文人心念強大,小者填溝平隴、馭水駕風,大者呼雷招雨、移山填海。然,修煉之路甚苦,非勇毅篤定、天資上佳者不可行,且文士身弱,不宜近戰對攻,心念耗完了,隻有等死的份兒。
據史料記載,近百年來,入得了上巔通玄境的,唯有武人呂布呂奉先、文士鄭玄鄭康成,此二人均天資卓絕、氣運無雙,鄭玄最終羽化成仙,呂布執念深重、生不逢時、性格剛愎,最後未能超脫生死,想起來也是一段悲涼往事。
總而言之,武人十有七八難過破城,文人十有七八難入致物。近年來,江湖上更有‘寒門習武,豪閥學文’之說,此話講的更加直白一點:寒門庶民百姓習武,縱使難成大器,亦能憑借強壯體魄混口飯吃,豪閥子弟學文,即便大器晚成也無關大雅,畢竟讀好了書還可以入仕。
哎!身受重傷,果然精神不能專一,水槍將我入了破城境界後凝起的點滴心念衝的七零八落,本想以喘息之機彙聚心念、撩動精神,居然想起這些與己無關的爛事兒!
突然,暗巷無故傳來風動,我立時冷汗遍布,頓覺毛骨悚然。
由於重傷在身、感覺下降,四周情況無法探明,但刺客的直覺告訴我,我,一定暴露了!
我自認為擺脫了所有追兵,可前來之人是如何發現我的?
忽然,我看到我劍柄上的‘辰’字,在孤月之下折射出一道淡黃色的微光,在並無反光之物的柴草堆中,顯得格外紮眼,這為細心尋我的敵人們提供了線索。
不行,趁還有些許餘力,必須儘快趕往望北樓,在劉權生的庇護下,我或許還有一絲生機,若再磨蹭下去,可真就柴草裹屍了!
“既然來都來了,就彆走了!”
我正準備翻牆過院,隻聽街頭一人低沉而語,雖未提及姓名,但主角無疑是我。
我停身正對,細細端詳,那人身長七尺有餘,與我相當,嘴叼枯草,披發及肩,手持雁羽刀,正虎視眈眈的看著我。
“我乃劉家總教頭,徐卓是也,境界雖不及你,但今日你的人頭,我要了!”
此話說罷,徐卓以拖刀式起手,向我飛奔而來。
探其語,我知其境界低於我;觀其步,我心中盛怒。
一個小小倒馬境的教頭,與我相隔兩境,竟想趁我有傷,取我性命。難道在這小小縣城坐井觀天習慣了,‘江枯湖仍在’的道理,都他娘忘了?
怒氣噴薄之間,我死瞪著徐卓,提劍咬牙切齒地道,“今日,叫你知道知道,破城境的武人,如何殺人!讓你這輩子...,不,你這輩子,到頭兒了!”
羽刃開瀚海,長劍獵花雕。
我有一劍在手,你徐卓能耐我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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