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怪客冷哼一聲。“七玄的妖魔鬼怪,都是一丘之貉!”
帳中女子不由失笑。
““妖魔鬼怪”四字由你口裡說出,也諷刺得很啊!”
正所謂“好漢架不住人多”,她這一邊不算她自己,光是隨身的仆從就有八人之多,外表雖是些童男童女,端看抬帳四人舉重若輕的模樣,便知不好相與。黑衣怪客剔著利爪,幽綠色的眸子轉得幾轉,忽想到了什麼,怪聲冷笑:
“據說“桑木陰”乃是七玄之中的不動者,如升東之建木,不能輕易插手江湖之事,隻能旁觀,以延己祚,以待龍皇之回歸。閣下既然自稱是桑木陰,該不會不知道這一條規矩罷?”
那女子“咦”的一聲,詫然道:“你怎麼知道?”
黑衣怪客冷笑不語。帳中女子也不生氣,片刻怡然道:“你不說,我也猜得到。倒是你的真實身分,令我大感興趣,《潛翔寶典》這麼罕異的典籍你都看過,讚一句飽學鴻儒也不為過了,是不是?”
《潛翔寶典》乃是一部江湖野史,作者不詳,也有說非是一人一時之作的,成書分上下兩卷,上卷記載玉螭王朝諸事,取材粗疏,信不如正史,文字也不如《玉螭本紀》那樣華美生動。曆朝曆代撰述鱗族帝紀的各種文本,簡直到了汗牛充棟的地步,官修的、私撰的不計其數,即便到了本朝,都還有蕭諫紙這樣的大儒從中取材,寫出洋洋灑灑十七卷的《東海太平記》來;以這半部《潛翔寶典》之平庸粗劣,實在有愧於“寶典”二字。
珍稀罕異的,是它的下半部。
下半部主要記載玉螭王朝隳滅之後,鱗族各係的源流演變,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天源道宗的部分。天源道宗內部派係複雜,即日後七玄前身,隻是成書時尚無“七玄”的說法,但其中卻有關於桑木陰的記載,可見其源流久遠。
這下半部的《潛翔寶典》涉及邪派,曆代都被列為禁書,影響所及,連上半部都隻有極少數的手抄殘本流傳,看過的人非常稀少,更遑論是下半部。而黑衣怪客適才順口說出的“以延己祚,以待龍皇之回歸”兩句,恰恰出自寶典下半部中桑木陰的條陳。帳中的女子既是出自桑木陰,自然讀得爛熟。
黑衣怪客自知失言,冷哼一聲:“你不必顧左右而言它。你既是桑木陰之人,此地之事便與你無關了,請!”那女子曼聲道:“你自做你的,我路過腿乏,在這歇會兒不行麼?”
聽如此優雅端莊的動聽女聲,說出這種近乎賴皮的話來,若非形勢嚴峻,耿照差點笑出來。眼前的情況實在怪異極了:披著狼形的凶手飽讀詩書,一口一個指他人是“邪派”,橫裡殺出的高貴仕女又說是路過看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忽聽帳中女子喚他道:“典衛大人,你適才用的刀法很好啊!哪裡學的?”
耿照心尖兒一吊,頭皮發麻,忽然有點理解黑衣怪客的感覺:“怎麼她老問些不方便回答的問題,該說是都問到點子上麼?”不敢隨便賣了老胡,隻說:“是一個朋友教的。我胡亂練過幾天,約莫連一成都不算會,也說不上名堂。”
“不,你這朋友挺有名堂,隻是你使得不對。”女子細細解釋:
“這路刀法源於南陵的青丘國九尾山,脫胎自“天下三刀”之一的稽神刀法。然而稽神刀博大精深,練成者寥寥,遂有才智之士擷取精要,改走重意不重形的路子,化出這路變幻莫測的刀法來……”
“等……等一下!”
耿照被弄胡塗了,這“無雙快斬”明明是老胡自創的武功,怎會與天下三刀之一的稽神刀法扯上關係?
“你說這……這是稽神刀法?”
“不是。是脫胎自稽神刀法的另一門刀藝,昔年“九尾飛仙”胤縱天在青丘國九尾山耗費二十年的光陰,終於總結前人的心血,創製成功,才率領門人重入東海,成為七玄首屈一指的勢力。”女子笑道:
“雖經人刻意變造,更略去了招式外型,但刀意是不會變的。你方才所使,確確實實是狐異門的天狐刀。”
(天……天狐刀?)
耿照下巴都快掉下來了。帳裡的神秘女子卻不容他再想再問,一隻纖細柔荑伸出紗帳,輕輕向他招了招。“你過來。進帳子裡來。”
耿照看了一眼黑衣怪客,卻聽那女子道:“沒關係,快過來。”他隻好橫刀緩緩走近金帳,碧火真氣的靈感鋪天蓋地般散開,雙眼不敢稍離那魁梧猙獰的人狼,唯恐他突然發難。
說也奇怪,黑衣怪客仍是站立不動,身上零星冒出縷縷煙絲,碧眼不懷好意地盯著耿照,卻未乘隙攻擊。“有……有僭了。”他抱著柴刀爬進帳子裡。這金帳比他看過的任何一張床都大,說是小屋也不為過,誰知帳裡還真是一張大床,可供七八人並臥,鋪著厚厚的綿軟絨氈,氈子底下不知墊了什麼,一按便微微陷下,猶如彈鬆的棉花。
舒適的軟氈上散置著扶枕墊褥,無一不織錦繡金的昂貴珍品,布置得像是一個具體而微的女子閨閣。
他才進帳子裡,當先映入眼簾的,居然一隻繃著滑亮白綢的小小桃尻。這是他這輩子見過最小巧的屁股,大概比一顆香瓜略大,還小於盛夏河洲新采的小玉西瓜,渾圓飽實的股瓣顯已發育成熟,非是乳臭未乾的小女娃所有。
小桃臀並非是靜止不動,而是扭著同樣小得不可思議的圓腰一路向前爬,裙裾在綿軟的榻上攤成扇形,伸出兩隻朝天的小小腳掌,未著鞋襪的赤裸腳心酥紅細嫩,這點倒是跟小女孩兒沒兩樣。
她爬到居中的枕堆間轉身倚坐,擁著一襲白狐裘裹肩,把小小的桃尻藏進了枕頭堆裡,似乎覺得這個姿勢十分舒適,微瞇起一雙深邃大眼;及臀的如瀑濃發“唰!”披垂下來,竟是緞子一般的雪白,沒有一根烏發。
少女--在耿照看來,她的個頭至多隻有十二三歲--的臉蛋比巴掌還小,細瓷般的肌膚毫無血色,整個人仿佛一尊極精致的瓷人偶。
“再靠近點,彆杵在那兒。”
她一開口,耿照才知她不是什麼女童,而是方才與周旋的那個高雅女聲。仔細一瞧,那張精絕的臉孔也不像女娃兒,而是秀麗的女郎。若說雪豔青是被等比例放大了的,那麼,她就是被等比縮小,雖有著小小的臀股、小小的手腳和臉蛋,身形卻非未發育的女童,而有著成熟曼妙的曲線。
正因為個子太小而金帳太大,她剛才爬到垂紗前伸手招呼他,又要趕在耿照鑽進來之前爬回原處,才讓他意外目睹了那隻小得出奇的誘人桃尻。女子拍拍手邊的枕頭堆,一具玲瓏有致的修長女體趴臥在柔軟的被褥間,濃發中傳出輕細的微鼾,竟是雪豔青。
“她累壞啦,我點了她的昏睡穴,順便帶過來。”女子道:
“這下,你總能放心了罷。”
“多謝……多謝前輩。”耿照心念電轉,知道遇上高人,絲毫不敢缺了禮數。
女子笑了笑,玉芽似的纖細指尖伸出白狐裘,遙指著藕色紗帳外的巨大烏影。
“他在拖延時間,看出來了麼?”見耿照不甚意外,滿意地點點頭,低聲道:
“《青狼訣》在短時間內劇烈地改變人的骨骼筋脈,並使傷勢快速痊愈,看似神奇,實則有極大的缺陷。天地之間自有平衡,沒有憑空得到的力量;內功不能使傷勢瞬間愈可,因此他超用的是生命的精元,即使得到大量的血肉補充,也不過是寅食卯糧,無法培固。”
這道理耿照聽明姑娘說過,並不難懂。
“看他的模樣,之前似曾遭遇十分難纏的對手,為了自保,才運起《青狼訣》邪功,或製服對手,或用來恢複傷勢。為彌補邪功損耗,他吃了農家的女兒,不斷冒出的藥氣便是體內消化的特征。”
“……他剛才沒出全力?”
“是想出也出不了。”女子指著帳外。“現在,藥氣漸漸消失,表示吞吃的血肉精元為他所攝,《青狼訣》暫時得到補充,便能夠全力施展了。”
“請前輩明示。”
“硬碰硬的話,我也沒把握殺他。”女子難得露出沉吟的表情。“青狼訣縱有千般不好,“尋常刀劍難傷”與“療傷快絕”這兩點卻極難纏,否則也沒人肯練啦。若善用天狐刀之長,倒也能製他。”說著瞟他一眼,抿嘴微笑:
“沒有招式,很困擾你吧?”
耿照一怔,隨即用力點頭!老胡的對打訓練,讓他悟出“周天方圓,無處不在”的刀意:耳朵先聽、眼睛先看,而後腦子才授意出手,永遠趕不上招式的變化;高手對決中,一息之差往往便是勝負的關鍵。
然而無招無式這一點,卻使他在實戰的應用上很難再行提升。武學是極為精密繁複、講究技巧的一門學問,熟練與反應很重要,卻非武學的全部,否則猿猴狐鼬的反應俱都一流,豈非都是武學大宗師?
“無雙快斬”為耿照的武道開了扇窗,但窗後需要更多的材料來充實,才能顯現風物,甚至開山辟流,完成一幅胸羅萬有的奇景。可惜老胡和他分開太早,來不及填補這塊空缺,若非中途機緣巧合學了薜荔鬼手,又得明棧雪悉心點撥,恐怕耿照於外門進境有限,靠碧火神功或可壓服一般的好手,萬一對上嶽宸風這種級數的敵人,不免險象環生。
而鬼手的招數畢竟與刀法大相徑庭,能借用貫通的部分相當有限。耿照自小與木雞叔叔劈柴,練就絕佳手感,又得碧火神功之綿長、發在意先之反應,偏偏手上的招數不夠,臨敵使來使去,就是那一通猛砍的“無雙快斬”,就像一名天生識味手藝高明的廚子,刀具灶火備便,正準備大展身手,偏偏手邊沒有食材,怎能燒得出好菜?
女子隨口評說,居然一針見血,耿照仿佛在黑暗中摸索許久,忽然見到了一盞明燈,抱拳長揖道:“前輩教我!”
女子點頭道:“時間有限,隻來得及學三招。天狐刀之精要,在於……”忽聽得帳外一聲咆吼,黑衣怪客身上突然竄出大股濃煙,刺鼻的腥臭藥味陡地變重,連帳外的八名童男童女都忍不住掩鼻。
“這人也性急啊!”
嬌小如玩偶般的白發麗人微蹙秀眉,忽然伸出兩指,冷不防戳向耿照雙眼!這一下迅捷無倫,耿照還來不及吃驚,右臂本能一撥,格開那玉一般的小小柔荑;兩人肌膚尚未接觸,女子又無聲無息縮手,連風都沒扯起一縷,仿佛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教你的人也許出於好意,但你的性子不適合練天狐刀。方才你可以躲,性格狠戾些的還可能後發先至,以攻代守,更能搶得先機……但你卻隻是擋下而已。”女子歎了口氣。“天狐刀講究的是機變百出、虛無飄渺,於虛實之間用心機,不適合你。我原本想教你三招步法,讓那人碰你不著,時間拖久了,青狼訣的缺陷自會收拾他。現在看來並不合適。”
耿照恍然大悟。
黑衣怪客最可怕的是刀槍難入、傷不成傷的青狼訣,但他最怕的也是青狼訣。隻消以敏捷身法繞圈子遊鬥,避免正麵交鋒,待他攝取自生肉的精元消耗完畢,黑衣怪客不走都不行,眼前的危機自然解除。
“我懂啦。”耿照對自己的速度頗有信心,低聲道:
“請讓晚輩與他周旋,儘力不被他的利爪抓到便是。”
女子卻搖搖頭。“萬一他撇下了你,轉而攻擊這裡,你待如何?”
耿照聞言一愣。就算這神秘莫測的白發女子足以自保,他也不能不管昏睡的雪豔青……卻聽女子笑道:“那人也是工於心計之輩,不好好利用你的性子,那才真是稀奇。你這個不閃不避、什麼都往身上攬的脾性,學稽神刀法還合適些,卻學不得天狐刀。”
她歎了口氣,輕道:“也好。本來要學三招的,現下學一招就行啦。”伸手去按耿照的右手肘彎。肘彎乃是人身最脆弱的地方之一,耿照本能圈掌一攔,這回女子並未縮手,兩人單臂交纏、快若閃電地交換了幾招,耿照隻覺她膚觸細滑,竟像沒有體溫似的,小小的手掌又軟又綿,怕真的出力碰傷了她,隻以白拂手的招式卸勁。
誰知轉得幾下,她輕輕一推,細滑的小手便突破中宮,穩穩按在他的胸膛上。
耿照確定她也沒使什麼內力,況且以白拂手黏纏之精,就算嶽宸風當日也沒法一掌突破,女子的手法巧妙至極,倒像順著白拂手的路數反向旋回,每個動作的力道都被精準無比地承接了過去,你進她退、你往她來,竟無一絲罅隙。
白拂手的卸勁與防禦體勢不但被拆解成一個個零碎動作,還被她的小手像套袋葡萄般兜裝起來,卻又有著一絲極其微妙的隔閡,完全無法產生威力,乃至她把手往前一摁,就這麼輕輕巧巧地貼上了胸膛的膻中穴。這絕非白拂手不夠巧妙,甚至與武功的強弱無關,就像天下最鋒銳的劍,也不能砍開為自己量身訂做的劍鞘。
女子見他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滿意地點了點頭:“你出身鑄煉名門流影城,對體悟這路手法極有幫助。你方才使的,可是薜荔鬼手中的一路白拂手?這門神功失傳已久,倘若能痛下十年苦功,成就當不可限量。”
(她……她連薜荔鬼手也知道!)
女子將他的錯愕全看在眼裡,淘氣一笑,指了指柴刀。“狼荒蚩魂爪不是什麼上乘武功,比起你的白拂手差多啦。你把這招學起來,他便奈你無何。”並攏五指隨手劈攔,使的卻是刀法。
耿照記心不錯,女子的動作亦不難,他邊看邊比劃起來,居然似模似樣,隻是看不出這樣的簡單刀路,如何能克製黑衣怪客的“狼荒蚩魂爪”。女子帶他做了幾次,突然鉤起五隻白玉雀舌般的纖指,作勢抓他胸膛。耿照對剛才被她一掌穿入中宮之事猶有餘悸,正要撥開,忽聽女子低喝道:
“用刀!”耿照一凜,柴刀左抹右回,眼睜睜看著她一條線條修長美好、偏又小巧如牙雕玩物一般的藕臂穿出袖管,與他交錯而過,生鏽的柴刀卻停在她脖頸邊,距離微透出青絡的白皙長頸僅有分許。
耿照目瞪口呆。女子傳授的刀法似是為這一爪量身訂做,縫貼縫地逆著爪勢倒旋回去,又重演一遍中宮突進、如入無人之境的戲碼。
“這……這是什麼刀法?”他不禁喃喃說道。
“心訣乃是我桑木陰所傳的“蠶馬刀法”,招式則是我按《青狼訣》圖譜所載,與適才他所使的狼荒蚩魂爪相印證,臨時拚湊出來的。你臨敵時還須自行修正變化,不能一味墨守。”忽然想起了什麼,抿著小小的嘴兒笑道:
“這“蠶馬刀法”也是沒有固定套路的,貫通心訣後,你見一套武功便破一套,什麼樣的攻擊法兒都能為它量身打造一隻鞘,老老實實裝起來,任它如何鋒快,獨獨拿你沒辦法。”
耿照省得厲害,女子雖未直接告以心訣,僅僅是這一點撥,他已受用無窮,忙收了柴刀,正襟俯首:“多謝前輩指點。還未請教前輩高姓大名,尊諱如何稱呼?”
女子笑道:“你叫我馬蠶娘罷。咱們桑木陰的主兒,曆代都叫這個名兒的。”
帳外又是一聲驚天咆哮,那名手提白燈籠的女童奔至帳前,福了半幅:“啟稟蠶娘,那廝似是複原啦!需要我等出手麼?”那女童耿照適才打過照麵,看來不過十歲模樣,誰知聲音卻頗為蒼老,蒙眼不看的話,還以為說話的是名老嫗。
馬蠶娘揮手道:“玉嬤,先退下罷。那人不是你們能應付的對手。”轉頭對耿照道:“你身負碧火神功絕學,論長力他不及你。臨敵時切莫著慌,穩紮穩打,必能取勝。”
“晚輩理會得。”耿照對她的武功見識甚是服氣,無論她再說出什麼也不覺得詫異了,抱拳一揖,提刀揭帳而出。
院中,黑衣怪客正剔著骨爪,身上已不再逸出刺鼻的濃煙藥氣。他的身形似乎縮小了些,賁起的肌肉也不像先前那樣誇張,整個人看起來更加精悍,一見耿照出來,冷笑道:“你已經錯過了哀求饒命的機會。我先將你擒下,待殺儘了這幫攪局的七玄妖人,再來慢慢拷問雷萬凜的下落。”
耿照沉聲道:“不管你要問的是詩還是總瓢把子的行蹤,我都無可奉告。”
“很好!”那人獰笑:“但願用刑之時,你也有這般骨氣!”身形微晃,如狼一般撲向耿照,竟比先前快上一倍!耿照根本來不及施展什麼刀法,被撲得連滾幾圈,總算沒被他巨大的身軀壓住,乘隙側滾開來,才起身利爪又至!
(好……好快!)
狼化的最大優勢就是快極,耿照心知不妙,靈機一動,轉身便逃。“吼!”人狼狂吼一聲,震耳的咆哮還未散去,爪風已至腦後;耿照側身讓過,黑衣怪客連人帶爪撲倒了整片的竹籬笆。
竹篾細韌不易斷折,再加上此處本有一畦小小菜圃,扯倒的竹籬、柔軟的菜圃地以及飛散的農具雜物等,讓人狼的行動大受限製。它一腳踩穿了籬笆,深深陷進泥土地裡,正要運勁震開卡在腿間的刺碎篾網,耿照已反守為攻,擎刀撲了上來。
“找死麼?”
黑衣怪客一爪揮出,眼前的少年卻像泥鰍遊魚般纏轉過來,他手上的刀也是--人狼一聲痛叫,毛茸茸的粗壯臂上被刨起一圈連皮硬毛,濃墨般的鮮血飛濺而出,耿照已與他交錯而過,自是毫發無傷。
黑衣怪客痛極,不明白護身的罡氣何以突然失效,這少年刀鋒削過之處,全是這一抓裡的弱點,仿佛變戲法的秘藏機關被人掀了開來,專挑緊要處破壞,傷害倍增。他自《青狼訣》大成以來,已多次拿活人來試爪練功,自問比聶冥途鑽研得更透徹,隻礙於身分,不能正大光明挑戰高手,琢磨實戰應用。
原以為雷奮開那老流氓受了重傷,該能輕易擒之,殊不料“鐵掌掃六合”威力極大,雷奮開那廝心計又工,故意示弱,甫一交手便中了六合鐵掌的暗算,若不以青狼訣療愈受創的臟腑胸骨,隻怕死在屋裡的便是他了。
為吐怨氣,他可是狠狠折磨了他一頓,無奈雷奮開硬氣得很,黑衣怪客明白從他口裡套不出話,適巧耿照尋至農舍,才故意放他進來,誰知……當真可惡至極!
“吼--!”人狼仰天長嘯,臂上竄出大股藥煙,刀傷被迅速修補起來。
耿照初試“蠶馬刀法”奏功,又驚又喜,謹記著馬蠶娘的吩咐,繞著黑衣怪客遊鬥,不避任何一爪,而是直接以蠶馬刀為“鞘”,令人狼爪爪無功。
然而狼荒蚩魂爪畢竟是狼首的成名武功,亦是變化多端,不是每一下都能像第一擊那樣順利破隙。兩人一個前後左右瘋狂出爪、一個兜著圈子連消帶打,耿照還是守多攻少,以他傷疲之甚,黑衣怪客的修為又遠高於他,這已是不可思議的驚人戰果。
交手數十合,黑衣怪客的身軀再度裹入縷縷藥煙之中,知道這樣下去極是不利,一式“狼猛蜂毒”又被耿照輕易化去,驚天之威如擊空處,突然明白過來:
“他這路刀法,專克“狼荒蚩魂爪”!”雖不明就裡,他卻不是冥頑不靈之人,作勢再發一次“狼猛蜂毒”,待柴刀抹至,突然反掌握住刀鋒,左掌畫了個圈平平推出,正中他胸口,將耿照打得倒飛出去,整個人摔進金帳之中,一口鮮血全噴在藕紗上。
馬蠶娘細眉微皺,趴著向前抓住他的手腕,一把拖至枕畔,隨手點了幾處大穴,微微透光的小小玉掌一拍他肩頭,一股熟悉的綿和之力透體而入,護住他的心脈。耿照隻覺臍間一陣烘暖,周身如浸溫水,奇怪的是碧火神功的護體真氣並未抗拒她輸送過來的力量,仿佛早已習慣似的。
“前……前輩……”他神識漸漸模糊,仍奮力掙紮著開口:
“雷……總……總瓢把子……秘密……”脖頸一歪,終於不省人事。
帳外呼喝聲此起彼落,黑衣怪客與舉大紅宮燈的三名女童鬥得正酣,三人身手毫不遜於江湖上的一流好手,喝叱的聲音同樣嘶嘎蒼老,半點也不像幼女;片刻幾聲裂帛勁響,三女各被利爪所傷。被稱作“玉嬤”的女童一揮衣袖,沉聲道:
“四窮童子,保護蠶娘!”那抬帳的四名童子發一聲喊,齊躍上前。
“退下!”馬蠶娘輕叱:“莫添傷亡!”眾人奉她若神明,聞聲頓止,一動也不敢動。黑衣怪客“唰!”飛入賬中,巨爪一攫,抓起馬蠶娘舉至麵前,兩人身長相差懸殊,他單掌捏著她纖細的楚腰,拇、食二爪幾能合住,忍不住嘖嘖稱奇:
“你這個玩具娃娃,弄出這許多花樣!”
誰知馬蠶娘全無懼意,悲憫似的搖了搖頭,歎息道:“你露餡啦,知不知道?普天之下,能將“不動心掌”使到這般境地者,屈指寥寥。你那一掌“河凶移粟”,不啻寫著名姓,還蒙臉做甚?”小手微揚,輕易將他的覆麵巾揭下。
黑衣怪客大驚捂臉,旋又目露凶光,咧著血口尖牙,獰笑道:“窺人陰私,身死莫怨!”掌中用勁,正要將這小得出奇的白發女子捏死,誰知不管怎麼收攏指力,卻仿佛掐了塊金剛砂,他已捏到全身微微顫抖、額際汗湧的程度,說是九牛二虎之力也不為過,馬蠶娘的小腰卻絲紋不動,一雙大眼仍眨巴眨巴地望著他,帶著高深莫測的笑容。
她隻伸出一根蕊芯似的手指,按住他死命用力的虎口。
“若非我立下誓言,不得插手武林之事,今天你就死定了。”小小的女郎輕聲說道:“隻是本門先祖萬萬想不到,這誓言竟保護了一名偽君子。”指尖慢慢上移,啪的一聲,黑衣怪客的腕骨已被扯脫,不住冒出藥氣。她不知用了什麼法子,將他施加的握力全凝於她指尖下的那一點,還能倒移回去,嚴格說來黑衣怪客的腕關節是被自己施力扭脫的。
馬蠶娘的指尖繼續上移,片刻又是“啪!”一記脆響,肘關也被倒行之力震脫。
“你博覽群書,學問大得很,又工心計,我騙不了你。礙於誓言,任何可能改變武林的事我都不能做,包括揭發你的真麵目;除非生命受到威脅,否則我不能出手。這是你今天犯下最大的錯誤。”
指尖滑過人狼的肩頭,肩關節應聲脫臼。他整條手臂軟軟垂下,巨大的身軀跪倒在軟榻上,馬蠶娘站在他身前,居然還比他矮了大半個頭,踮起腳尖伸直藕臂,指尖繼續上移,“啪!”鎖骨也斷裂塌陷。
黑衣怪客痛得汗如雨下,渾身簌簌顫抖。他已經整整有三十年,不曾重溫過這種難以言喻的絕望與膽寒,瓷玩偶般嬌小精致的女郎仿佛是閻王最美麗的化身,索命的幼嫩指尖一路往喉頭移去。
咽喉軟骨與肩、腕關節不同,一旦爆碎將波及頸動脈,直與砍頭無異,即使是青狼訣的修補異能恐怕也來不及救。女郎的指尖從鎖骨滑至胸骨,所經處的皮膚表麵不住鼓起,發出炒豆般的劈啪聲響,皮下已骨爛如糜。
他施加於雷奮開身上的折磨,遠遠不及於此。黑衣怪客咬牙嗚嗚顫抖,在青狼訣強大的肉體修複能力之下,他連想昏過去都不能。
她歎了一口氣。“隻可惜我也不能殺生。為防止繼承蠶娘之力的人忘了自己的使命,規矩還真多啊,是不?人活在世上,本有許多限製,不是你想怎麼樣便能怎麼樣的。”
“你記好了。”女郎踮起腳尖湊近他耳畔,親昵似的囑咐著:
“你若動這耿姓少年一根汗毛,我殺你便不違誓言,明白麼?”指勁疾吐,身前的巨大獸軀轟然飛出,直到兩丈開外才墜落地麵,撞出一個大坑。
黑衣怪客落地後,不能行動言語的禁製猶未解開,身子從坑中彈起、落下,再彈起落下,連滾幾圈才恢複自由,燒煙般的藥霧隨風源源湧出,斷碎的鎖骨與左臂已複原大半。
“這女人……這女人的武功,決計不在當年的刀皇、隱聖之下,是……是三才五峰的級數!”
他頭也不回,起身便往林深處逃去,用儘全身所有的力氣。和風火連環塢的聶冥途一樣,黑衣怪客做了受人訕笑的選擇,看似怯懦卑鄙,但隻有親眼看過修羅地獄、並且得以生還的人才明白:活著,才是最大的成功!隻有活下來才能洗說恥辱,獲得更多。
◇◇◇
在夢裡,耿照持續與身披殘碎黑袍的巨大人狼纏鬥著,施展馬蠶娘所授的一式刀法。夢境裡的黑衣怪客並沒有變成十丈高或三頭六臂,甚至與在蓮覺寺的聶冥途相結合,“狼荒蚩魂爪”的威力更真實也更強大--這可是結合了兩名修練奇才的對戰經驗,從中淬煉而出的完美之狼,就算聶冥途與黑衣怪客遇上也要頭疼半天。
自從接受奪舍大法再造之後,耿照的腦海中便宛若一座“記憶宮殿”,所有的記憶都羅列其中,隻需要一點竅門與練習,便能從中任意調出記憶查詢。但耿照並未受過這方麵的訓練,對奇宮門人而言算是鍛煉心識的入門記憶法他一無所知,甚至不知道該去鍛煉這項能力,隻能偶爾借助夢境,達到這種“默念其容”的神奇效果。
透過夢境的戰鬥,他逐漸發現問題出在哪裡。
馬蠶娘說的一點也沒錯,“蠶馬刀法”的重點在於心訣,那幾下招式不過是臨時拚湊而成,越花時間琢磨威力自然越強,反之則越粗疏--但這僅僅限於馬蠶娘心中所預想的狼荒蚩魂爪。
倘若黑衣怪客使出一招自創的爪法,這幾手刀路不免要大打折扣,而黑衣怪客正是以此法取勝。
不知不覺間,耿照仿真出來的戰鬥對象不斷重複最後打敗自己的那一掌,那掌法與狼荒蚩魂爪的武學路數天差地遠,耿照隻好不停修改刀式,讓他從馬蠶娘短暫指導而得的那一點朦朧感覺能運使開來,發揮麵對狼荒蚩魂爪時的強大威力。
經過千百次的對敵,他把那一掌戰得滾瓜爛熟,到最後連他自己都能使出,修正出來的刀法與馬蠶娘所授早已大相徑庭,兩者間幾無關連,隻餘一絲模糊飄渺、似是而非的心法串接。
算不清是第幾次落敗,耿照再改刀路,眼看黑衣怪客握住柴刀,左掌畫圈轟至,他突然鬆開刀柄,右手並指作刀,左抹右挑,繞著黑衣怪客的手臂纏轉直進,掌緣重重切中他頸側
“成功了!”
嘩啦一聲,耿照骨碌碌地喝了幾口水,趕緊伸手找東西扶,好不容易從水中冒出頭來,才發現雙手所扶是滑溜膩潤的石闌,自己居然浸在一座石砌的池子裡。那池水很燙,蒸出大片熱煙,四周景物看不真切,然而四野星垂,應是在戶外無疑。
耿照這輩子唯一見過的溫泉便是在流影城的“響屧淩波”,沒看過真正的溫泉池子。池子的另一頭被蒸騰的霧氣擋住,難以判斷浴池的大小,池緣以珍貴的漢白玉砌就,池畔遍鋪打磨光滑的石板,接縫極細,可見其考究。
溫泉池子的周圍植滿庭樹,權作擋牆,另有石燈籠、石椅、棚遮等布置,與富豪之家的庭園相仿佛。靠近耿照這邊就有兩座雕成鶴形的中空石燈籠,裡頭擺布了防風的琉璃燈,映射出淡淡暈黃。
不遠處,一名纖細的女郎赤裸著玉一般的雪潤小腳,在溫泉中浸著,一頭雪白的長發在胸前攏成一束狐尾也似,末端以金環束起避免被泉水浸濕,正是桑木陰的主人馬蠶娘。
“睡醒啦?”她嘻嘻一笑,輕輕用腳踢水。“果然,你整整睡了一天,怎麼也喚不醒,我的臭腳丫子一浸水裡,就把你給熏醒啦。”
她說這話毫無道理。且不說溫泉本有刺鼻的硫磺氣息,什麼味道一入其中就都聞不到了,那頂金帳之中幽香細細,馥鬱動人,她光著小腳兒在裡頭爬來爬去,哪有什麼腳臭?簡直就是一雙香腳丫子。
耿照敢跟寶寶錦兒這般調笑,在前輩高人麵前卻不敢放肆,強笑道:“前……前輩說笑了。”馬蠶娘笑笑也不看他,忽道:“女人啊不管到了什麼年紀,總是不願意老的。我不愛聽“前輩”兩字,你喊我蠶娘罷,我門中之人也這麼叫的。”
“是。”耿照想起黑衣怪客來,遲疑道:“昨晚那個用狼荒蚩魂爪的人……”
“我打發他走啦。”馬蠶娘說得輕描淡寫,似是不願多談。“我一時不知道要帶你們去哪裡,聽你昏迷中老喊著“總瓢把子”、“秘密”什麼的,如此上心,索性便帶你來這裡。雷奮開與那戶農家,我已著人埋好了,你不用擔心。”
耿照感激她的細心周到,但又聽得迷糊:雷奮開隻跟他說了幾個字,都不知道是不是地名,怎麼她就知道要來這裡?他並非不相信馬蠶娘,隻是受人遺托,不敢輕易辜負,謹慎問道:
“這裡……是什麼地方?您……怎知道要來這裡?”
“你和那黑衣人打鬥時我就在附近,你們說的話我都聽見啦。”馬蠶娘也不以為意,頑皮地擺動小腳打水,曼聲道:“他吟了一首五言詩,那詩裡是藏字的,乃是一條字謎。”
耿照讀書不多,那時正犯迷糊,哪記得什麼詩句?卻聽蠶娘怡然道:“岡陵何無人?井上蔓草生,岱嶽宗一目,含毫空複情。詩有雲:“如山如阜,如岡如陵。”岡陵二字,射的是一個“阜”字;何字去掉人字邊,隻剩一個可。左阜右可……”
耿照在心裡照寫一遍,登時省悟:“是“阿”!”
“沒錯。”蠶娘掩嘴一笑,續道:“井上圍者,闌也;上邊再加個草蓋頭,便是“蘭”字。岱、嶽兩字共通處,乃是一個“山”字,所以前三句合起來,指的就是阿蘭山。”
“我們在阿蘭山上?”耿照忍不住東張西望。阿蘭山有這樣的地方?
“我找了好久,才找到這麼個適合療傷的地方。”蠶娘笑著踢水。“你的傷還不怎麼礙事,雪豔青那丫頭可嚴重啦,又受了點風寒,泡泡溫泉也對症;我帶來的嬤嬤裡,有三位被狼荒蚩魂爪所傷,溫泉亦解寒毒、散固瘀,怎麼想都是這裡合適。”
“那第四句呢?”耿照好奇起來。
“沒彆的意思。就字麵上來說,可以解作“我一邊寫這首詩,一邊懷念我們舊日的交情”。依我看,這是一首約期詩,因為不方便讓人知道,故將約會的地點藏在字謎裡,最末一句是希望對方念著舊情、前來相見。”她淡淡一笑,搖頭道:
“雖說江湖豪傑,肚子裡沒甚墨水,但寫這種近乎遊戲的藏字約期詩,未免也太小兒女了些。我不相信這裡邊藏有什麼秘密。”
耿照想起當日躲在蓮覺寺轉經堂的梁頂,曾聽雷門鶴與顯義密談,提到“老頭子讓我抓權”、“隻有雷奮開那老流氓知道他的下落”,顯然說的正是總瓢把子雷萬凜之事。他們找尋了阿蘭山各處,要找個叫“萬梅庵”的地點,相信雷萬凜便藏在那個地方,想來阿蘭山這條線索便是來自詩裡的字謎。
但雷奮開告訴他的東西,卻與萬梅庵、甚至與阿蘭山無關。不管是誰在找總瓢把子,全都錯得離譜。
此事自不能說與馬蠶娘知曉,他定了定神,隨口將話題轉開:“我在阿蘭山上待過一陣,從來不知道有像這樣的地方。”皇後娘娘駐蹕阿蘭山,環山都是鎮東將軍府或金吾衛的人馬,嚴格來說都算是己方陣營,耿照稍稍放心下來。但對雪豔青而言,這可是大大不妙。
桑木陰怎麼說也是七玄之一,雖說七玄未必同氣連枝,總比和七大派、鎮東將軍府親近些。馬蠶娘把身受重傷、孤身流落的天羅香之主,和耿照一起帶進對反陣營的勢力範圍,動機實在值得玩味。
蠶娘似是一派天真,笑道:“是麼?我覺得這兒挺好的,又有溫泉。”凝著煙霧繚繞的水麵靜默片刻,悠然道:“耿典衛,你的碧火神功,是與人雙修而得的罷?”
耿照臉一紅,要不是溫泉水燙,他直想把頭都埋進去。“是……是。”
蠶娘不用轉頭,也知他定是尷尬得很,溫顏笑道:“雙修本是道門諸法之一,也沒什麼。我看過幾張《火碧丹絕》的殘頁,卻怎麼也想不到可以用雙修之法來貫通,想出這個法子的人真是不世出的奇才。是你想出來的麼?”
“不……不是。”
“啊,那定是女子想出來的,那可好極啦。”蠶娘眼睛一亮,片刻又道:“你的傷勢雖不如雪豔青,但也不是泡泡溫泉、放著不管就能自己好的。最快的方法,就是與你的雙修道侶一同運功療傷,而且是越快越好,以免留下什麼遺患。與你雙修的那名女子在哪兒?”
要是知道明姑娘在哪兒就好了,也不用這麼牽腸掛肚的。耿照神色一黯,搖了搖頭。“她不在我身邊,一時也不知道去哪裡找。我們許久沒見啦,挺掛心的。”
失望的神色一現而隱。“既然這樣退而求其次,尋一名身子健壯、根骨上佳的女子,以雙修之法交合,雖然不及道侶,倒也不失為一策。”
耿照臉紅耳熱,忍不住偷偷瞥了她一眼,蠶娘正把一條腿兒從水裡收起來,無比細長的玉白小腿宛若鶴頸,比例完美至極,難再增減半分。
他看得心猿意馬,忽生奇想:蠶娘站起來比他的胸口還略低,身長與十歲女童差不多,卻非女童身形,而是整個人等比縮到了這樣的高度,臉蛋比巴掌小得多,精致得難以言喻……這麼小的人兒,玉戶該有多麼細小?隻怕一根食指便撐得滿滿,若與她交合,龍杵怎弄得進去?
一想到這裡,怒龍迅速翹硬起來,他突然覺得下身毫無拘束,完全可以感覺杵身在熱水裡劃了個半弧,昂然指向水麵。
--我沒穿衣服!
其實這也不難理解。哪有人會衣著完好的泡溫泉?
他趕緊坐到池底,雙手掩著水中的朝天巨物,結巴道:“晚……晚輩該死!不知身上未著寸縷,冒瀆了前輩……”蠶娘咯咯笑道:“我知道啊!我讓人丟你下去的,怎會不知你沒穿衣服?我從頭到尾,可都沒瞧你一眼哪。”拍了拍雙手,提著裙子起身,兩條筆直的修長細腿比骨瓷還要瑩白,一路滾落水珠的那股彈性更是令人想咬一口。
“好啦,我瞧瞧雪丫頭去,你要好好“療傷”啊。我明兒再來瞧你。”她帶著一抹惡作劇似的笑意,扭著那小香瓜似的渾圓翹臀,就這麼走出了石燈籠的黃暈,隻留下尷尬無比的耿照。
“真是……被狠狠戲弄了一把啊!”耿照覺得對人家浮想翩聯的自己,簡直就是個大驢蛋。正想在水底調息運功,忽聽池子對麵人聲鼎沸,一團黃光劃破繚繞的溫泉水霧而來,映出幾個晃動的身影。
(有人!)
他本能一摸池畔,才發現沒有衣物,不由得連天叫苦,正要冒險爬上池緣找地方藏身,黃光忽然停滯不動,闖進來的那幫人都待在池子的另一頭。由聲音的傳遞速度推斷,這溫泉池兩頭少說有三丈以上的距離,燈光照不過溫泉水霧,竟無人發現他的蹤影。
一個低沉有力的聲音道:“公主殿下,小人已雇了當地的土人做向導,派出人手沿江搜索,但我等此番北來,攜帶的侍衛有限,當以保護殿下為要,不敢……”
“啪!”一聲脆響,那人死死咬住一聲痛哼,看來這掌摑得有力,連個大男人也禁受不住。那“殿下”怒道:“不敢什麼?那你敢不敢死啊?沒用的廢物!通通都給我找去!一會兒我提刀巡視,見有哪個還賴屋裡的,本宮一刀斬了他的頭!”那人應喏而去,燈籠的光暈登時少了一半。
皇後既然駐蹕於此,附近有幾個公主也不是難以想象之事。但這個公主殿下凶霸霸的,動輒要提刀砍人,顯然不是什麼善男信女。耿照越聽越不對勁,暗忖:“奇怪了,這人的聲音怎那麼熟?我不識得什麼公主殿下呀!
正自狐疑,忽聽一陣窸窣聲響,隨即噗通一聲,水花四濺,應是那“公主”褪了衣裳,滑入池中,朦朧的白霧中但見一團沃雪似的影子,那公主的肌膚竟比白霧還要白皙。
她發出“嗯”的一聲嬌吟,似覺舒暢,耿照隻覺這呻吟又更耳熟了些,卻想不起在哪裡聽過。那公主餘怒未消,不多時又嫌侍女煩人,怒道:“都給我滾!這池子周圍不許有人!我見一個殺一個,聽見了沒?”眾侍女逃命似的推搪而出,池邊又隻剩下石燈籠的昏黃光暈。
耿照不敢作聲,收斂氣息,豎起耳朵仔細聆聽。
那公主趴在池緣浸水,半晌才自言自語道:“這幫人沒半個頂用,廢物一群!子時一過,再讓孩兒們去尋。”怔了一會,又喃喃道:“小和尚,你可千萬彆死啦。就算死了,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瞧我拿役鬼令把你從陰曹地府提上來!”一手輕拍水麵:
“上來呀,上來呀!世間鬼魂,誰敢不聽我的號令?上來呀……”喊了幾聲,約莫是累了,將臉埋在臂間,翹著雪臀趴在池邊歇息。耿照鑽入水中緩緩遊近,水中無光,隻能見到朦朧的影子,但她皮膚委實太白,雪一般在水底格外分明;耿照遊到她身後一丈,於投影下緩緩冒出頭來,直至露出鼻端為止。
溫泉水霧依然濃厚,但距離拉近,那“公主”的模樣已能大致看清:水麵上賁起兩座圓丘般的大白屁股,沾著水珠的臀股酥白耀眼,幾乎比頂級的白絲緞還要爍白,以致露出水麵的小巧菊門呈現粉酥酥的橘色,仿佛是在紅嫩的肌膚上又塗了一層珍珠粉。
這屁股不僅雪白彈手,尺寸更肥碩驚人,渾圓的大腿也是肉呼呼的十分誘人。公主的肩膀甚寬,裸背光滑,最惹眼是她那一頭火焰似的金紅濃發,發梢飄散在水麵上形成大半個圓,仿佛連水都要燃燒起來。
--是她!
紅發雪膚、寬肩腴臀……這些曼妙的身體特征隻能屬於一個女人。
耿照再無懷疑,“嘩啦!”自水中站起,勃挺的猙獰怒龍昂然對著錯愕回頭的女子,居高臨下俯視著她,沉聲喝道:“媚兒!”
【後記紀念我生命中的那些武俠因子】
雖說[千古文人俠客夢],但我想每個人心中的武俠母親都不是同一個麵目。今天就來談談我的武俠血統好了。
在國中以前,我隻看過台灣某老版的《射雕英雄傳》漫畫,畫風近於繪製《小俠龍卷風》的老牌漫畫家陳海虹,但並非陳老師所繪。據我年幼的印象,倆書的畫風還是有相當的出入。
家中當時僅有[酒樓賭技]、[鐵槍遺恨]、[九指神丐]幾集,第一本是江南七怪與丘處機的賭鬥,第二本則是郭靖、黃蓉為治療王處一、連袂闖六王爺府取藥的精彩過程。有讀友說我擅寫群戰,說不定就是這本潛移默化之下的結果。奇妙的是:這些精彩並不連貫的漫畫,當時才讀小學一、二年紀的我居然也看地懂,中間跳過的前因後果就自行腦內補完,如歐陽克是壞蛋、三頭蛟候通海是笨蛋,而楊康則是個混蛋等、不用人說我都非常清楚……
我到高中次啊看完大部分的金庸,隻保留《鹿鼎記》到大學時代看--至今我都不承認這本是武俠,說他是[反武俠]可能更貼切。看金庸的同時,我也飛快看過了古龍,可惜古龍的龍頭蛇尾連對高中生也很難交代,他對我最大的啟發大概就是[正義一方的男生可以名正言順的到處跟人上床],我也必須承認[光滑修長的大腿]等描述對我有著極深淵的影響……
古龍就是那種字裡行間迸發才氣的天才型人物,無論我想用多麼戲謔的筆法輕輕帶過都辦不到。然而掩上《大旗英雄傳》之後、失望到極點的我,忍不住開始思索著背後所代表的意義。如非英年早逝,而是像金庸一樣有機會回頭修整作品,我們將會得到何其豐碩的一套古龍全集!天慧結合耕耘,曆練沉屙創意,歲月淘洗人生……光想象就令人戰栗不止,但這終究無由發生。現在的古龍全集不能說是殘缺或是不完美,或許,這就是它必然的摸樣。
古龍給我的無比遺憾,讓我重新審視了[嚴謹]二字的重要性。對作者而言,作品隻存在[當下].我們必須在每次出手時全力以赴,。而非寄望將來有機會如何,每次修整都必須視為再創作,是獨立的創作經驗,而非創作的附庸。
事實上,也就是越修越回到過去的例子。金庸的三校版是難以撼動的經典,可惜四校版缺失敗的很徹底。這或許能成為另一項晚節不保的新裡程?我不知道。
在高中時代放棄古龍的同時,我迷上了溫瑞安,他詩化的語言對我影響很深。當時在聯合報連載的《戰僧與何平》,我每天都整整齊齊用鐵尺刀片割下收藏,不小心割壞了還會去雜貨店再買一份重割,直到某天報紙提早賣完,麵對大半本的剪貼簿無以為繼,我才停止了此生第一次的追星活動。
其實我一點都不喜歡《戰僧與何平》的故事,隻記得女主角林晚笑被白衣大俠龍喜揚設計強暴的可憐遭遇,至於她後來如何假手“下三濫”何家替自己報了仇,卻沒留給我太深的印象。這個女人描寫得並不出彩,而溫瑞安其實太擅於描寫鮮活出彩的女子。
至今我仍然堅持溫瑞安的短篇好過長篇,皇冠替他出的《殺了你,好嗎?》武俠短篇合輯是我認定的溫派武俠最高傑作,甚至比赤裸裸描寫人性醜惡的大長篇《刀叢裡的詩》更好。《刀》被認為是溫瑞安反映其冤獄不平的沉痛之作,但我恰恰以為此書太貼近作者的憤烈,從立意到筆法都扭曲到不行,用來研究溫瑞安這個人是不可多得的文本,卻遠遠不是他最好的作品。詩遣悲懷,本是最眞誠、最直接的靈魂呐喊,但並不等同於在情緒最濃烈的一瞬間全力迸放;那是嘶吼、是發泄,足夠令人震撼,卻無法美過沉澱轉化之後的東西。《刀叢裡的詩》恰恰不是詩,而是溫氏的怒吼,我猜想李後主在趙家朝廷的每個夜晚都曾如此發自靈魂的痛吼過,但直接把它寫出來卻無法得到〈虞美人〉那樣偉大的傑作。
詩人終究會老,會失去他的敏銳纖細,這並不是他變得比較庸俗或不高貴,而是萬物自有時。生命的衰退會邁向死亡,時光的衰退會致使腐朽,而詩人的靈感泉源的衰退則會讓他失去創作的渴望與力量,所以我們必須趁能寫的時候儘其所能地寫,當衰退來臨時,才不會留下遺憾。至於衰退的來臨則是一種無法反抗的必然,如四時流轉、飮水呼吸一般,不用害怕也無須羞赧。因為我們在尙能提筆之時已一往無前,無絲毫愧對慷慨賦予的偉大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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