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過年又近了幾日。
混沌冬日,沈虞犯懶,起得一天比一天晚,恨不得二十四小時都待在床上。
溫折卻依舊保持雷打不動的習慣,六點半起床晨練,七點半準時回來洗澡。
換完衣服,他又來鬨沈虞,掐她藏在被子裡被捂得通紅的臉蛋“起床。”
沈虞蒙住臉,不耐咕噥一句“不要。”
“先吃了早飯再睡。”溫折拿她沒辦法,放輕了語氣。
沈虞慵懶地揉了揉眼睛,“那你端上來。”
溫折揉她頭發,“懶。”
沈虞沒理他,兀自閉上眼。
她平時才不懶,到點就起,全公司她最卷。
但大概是一時鬆懈,再加上是懷得這個崽懶,她才不想起床。
嗯,反正不是她懶。
不過讓溫折把飯端上來這話當然隻是開玩笑。
“你還真去端呀?”沈虞揉著長發撐起身,懶洋洋伸腿穿鞋,看向已經走到門邊的溫折,“彆讓媽看笑話。”
溫折“真不要?”
“嗯。”沈虞又打了個哈欠,“我自己去吃。”
沈虞下樓,站在樓梯上,一抬眼,她看見正指使著傭人貼窗花的董舒。
董舒一向是個傳統的中國女人,過年該有的禮節一樣不少。原本華麗的布置融入喜氣洋洋的對聯和窗花,非但沒不倫不類,還顯得異常亮麗。
溫折下來早了,也被董舒指使著貼對聯。
諾大的宅子,人聲熙攘。
沈虞看得有些入神,一時沒動。她低眉,想起過去的八年。
她有時會跟著梁意去她家。但梁意家親戚多,過年那麼一大家子,儘管所有人都非常熱情,但沈虞身處其間,依舊像個外人。
後來,周憲也提出過帶她回周家過年,被沈虞婉拒。
這麼多年,她始終像個沒有根的浮萍,隨處飄零。
直到今年。
她終於有了自己的家,有溫折,有董舒,還有肚子裡即將出生的寶寶。
“哎,小虞起啦?”董舒最先看見沈虞,“我煲的湯在桌上,還有包子、湯圓,蝦餃,你想吃什麼吃什麼。”
沈虞回過神,嗯了聲。
她抬步下樓,坐到餐桌上,時不時抬頭看一眼被奴役著做這做那的溫折,低頭忍笑。
但本該美好靜謐的早晨,突然被沈虞的手機鈴聲打斷。
沈虞低眸,看向來電人,陌生號碼。
但陌生號碼她也並不陌生。基本就是沈光耀。
他總能變著號碼給她打電話。
沈虞眸光變淡,按了接聽,“喂。”
電話那頭傳來沈光耀有些蒼老的嗓音“小虞,時間好快啊,馬上要過年了。”
“嗯。”沈虞喝下一口粥,“所以?”
“今年爸爸能和你一起過年嗎?”沈光耀的聲音似乎祈求,“爸爸老了,孤家寡人一個。”
沈虞語調無波無平,“你可以找韓雅回去陪你。”
沈光耀一噎,“我和她要離婚的。”
“小虞,爸爸以前是犯了錯,但現在我也認清她們的嘴臉,你看你能不能…”
沈虞直接打斷他,“不能。”
她又看了看不遠處的董舒,壓低了嗓音,“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我也沒有管你的義務。”
“掛了。”
說完,未等沈光耀說話,沈虞便掛斷了手機。
這通電話很短,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麼。
沈虞低眉斂目,決定自行揭過這個插曲。過去,沈光耀每年都會口頭上問她幾句,要不要回去過年。
那時,享受天倫之樂的是他,孤家寡人居無定所的是她。
沈虞閉了閉眼,把這段糟糕的記憶從腦海中剔除。
直到她的對麵坐上一人,抬眸看,竟是剛剛還站在門關的董舒。
董舒輕聲喚她“小虞,剛剛打電話的是你家裡人嗎?”
沈虞一愣。她以為董舒沒有聽見的。
她點了下頭,動了動唇,一時竟不知道該怎麼說。
董舒對她的包容度大概已經是絕無僅有了。這麼久了,也並未打探她的家庭和家人。
雖然,溫折可能和她說過什麼。
董舒點點頭。涉及沈虞,溫折確實簡略說過她的家庭的大體情況。
她知道她家庭好,但也不好。這麼漂亮的閨女,到底也是個可憐的小姑娘。
董舒握住沈虞的手,溫聲道“你不用擔心我會怎麼想,隻要是小虞做的,說的,媽都支持。”
沈虞怔愣著看著她幾秒,隨即,用力點了點頭。
她抿了抿乾澀的唇,“謝謝媽。”
“剛剛那個…是我爸。”
沈虞語氣稍頓。
她始終覺得自己的家庭關係是一件難以啟齒的事,尤其是對上這樣坦誠、善良的董舒。
養出溫折這樣一個優秀的兒子,到底得有多麼正氣的家風。
這麼一對比起來,沈虞覺得自己家就像個垃圾場。
但麵對著董舒真誠又關心的眼神,沈虞突然有了傾訴的欲望。
她邊喝著粥,邊一點點把沈家發生的事,以儘量委婉的語氣說了出來。
董舒是一個非常好的傾聽者,她隻是點頭,時不時投以安撫的眼神。她當過很多年的教師,吐字清晰,邏輯完整,和她聊天很舒服。
到最後。
她點點頭,握住沈虞的手,輕聲歎了口氣“我們小虞受苦了。”
沈虞也覆上董舒的手,低垂下眼。
這段故事,她還是隱藏了和溫折有關的那段。
門關處傳來響動,溫折從外進來,打斷了屋內的安靜。他袖口挽到手肘處,在外忙活了這麼久,出了滿身的汗,他隻想再上去洗個澡,結果一側頭看見兩個女人手拉手,各自兩眼紅紅。
溫折“……?”
他垂眼,心道這倆是真不能多待。
“吃完了還上去睡嗎?”溫折直接問沈虞。
沈虞又開始犯困了,“睡。”
“那我帶她上去了。”溫折和董舒打了招呼。
走到樓梯口,溫折伸手替沈虞抹著眼角,微歎一聲“又怎麼了?”
沈虞抱住他腰,嗓音有些悶,“媽媽真好,嗚嗚,我已經很久沒有媽媽了。”
溫折把人打橫抱起,大步上樓關了門,輕輕拍著沈虞的脊背,低聲“她就是你媽媽。”
大概孕婦容易多愁善感,沈虞也不知道,怎麼自己突然就難過了起來。
“溫折。”沈虞依偎在他懷裡,小聲道“你和我說說你家吧。”
溫折本來想洗澡,但懷中人一時半會還哄不下來。他無奈彎唇,收緊手臂,“想聽什麼?”
沈虞當真問起來“你小時候,媽媽打沒打過你?”
“打過。”溫折笑,“誰家小孩沒被打過?”
“為什麼被打?”
溫折默了下,道“把我媽的口紅當畫筆在紙上畫。”
沈虞倒吸一口涼氣。
她已經開始生氣了!!!你不被打誰被打!
“還有嗎?”
溫折“印象最深的就這次。”
其實還有。
高三渾渾噩噩的那段日子,也被打過一次。
但這他自不會和她提。
沈虞摸了摸肚子,“那你以後會不會打我們的寶寶?”
溫折失笑“我打他做什麼?”
沈虞鼓腮,“這可是你說的。”
她又低頭把玩著溫折的手指,“後來呢,媽媽是不是過得很辛苦。”
這次溫折沉默的時間有些長。
他點頭,“嗯。”
“我爸生病後,她就很辛苦。”
“除了上課,還會做零工。她手工好,經常半夜還在做,眼睛很快就熬壞了。”
沈虞低眸,心揪了起來。
幸福的家庭家家相似,不幸的家庭各有不同。
同樣是苦難,其給溫折和董舒鑄就了更為堅硬的盔甲,而自己呢。
沈虞又低落下來。
“我以後也一定是個好媽媽,好兒媳婦。”
溫折低笑著吻了下她側臉,“隻有好媽媽和好兒媳婦嗎?”
“嗯?”
“就不做一個好老婆?”
沈虞?!
她瞪了溫折一眼,“我現在不是好老婆嗎?”
“嗯。”溫折不置可否,眸光映著點漆般的笑意,“那…好老婆來陪我一起洗個澡?”
沈虞“…不,我不是好老婆。”
她推開溫折,趴上床,把無情做到極致,“睡了。”
溫折“……”
這個年過得很寧靜。
吃過年夜飯後,董舒正忙著和老同事們視頻拜年,而溫折則神神秘秘地牽著沈虞去了莊園的後院。
此時,京城下起了雪,放眼望去,一片銀裝素裹。
沈虞還穿著居家的棉絨服,又把毛絨絨的帽子立起來擋風,冰天雪地裡像個圓滾滾的小浣熊。
她拉了拉溫折的衣袖,“做什麼呀?”
溫折一抬下巴,下一秒,管家便搬出好幾捆煙花和仙女棒。
沈虞瞪大眼睛,小聲“哇”了一句,眼睛蹭蹭亮地看向溫折,“這是要放煙花嗎?”
溫折彎唇“嗯。”
很多年前,他們剛剛在一起的新年。
沈虞也準備大包的仙女棒,約好和溫折在江邊一起放煙火。但那年新年,蘇城淅淅瀝瀝下起了大雨,煙火計劃泡了湯。
沈虞存在倉庫裡的煙火也全都受了潮,沒了用處。
京城除了公開的煙花秀,不許私下燃放煙火。
但在私人莊園就不一樣了。
沈虞站在原地,手裡握著整捆仙女棒,其燃放的光芒映照在眉眼間。溫折又蹲下身,用打火機點燃了煙花。
天空瞬間綻放出大片的煙花,美不勝收,沈虞的眼眸被照得透亮。
溫折“喜歡嗎?”
沈虞重重點頭,“喜歡。”
“那年我也想放給你看的。”
溫折“今年我放給你看也一樣。”
沈虞握緊雙手,抬頭道“我們來許新年願望吧。”
“有什麼願望?”
沈虞咕噥著看他一眼,“說出來就不靈了。”她閉上眼睛,又扯了扯溫折的袖子,“快許願!”
“嗯。”
沈虞在心中默念——
“一願寶寶順利出生。”
“二願全家安康和順。”
“三願,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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