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道聲音不輕不重,清冽得響在耳邊,讓在場所有人安靜下來。
透過紅木大門,男人隻露出半邊黑色西裝,頎長身影看得並不分明。
但眾人瞠目,看見剛剛還滿身冷豔的女人突然間就像找到靠山般,抬步就往前撲,細白藕臂環抱住男人的脖頸。
相比剛剛的囂張,此時的沈虞表現得像隻歸林的小鳥,可憐巴巴地控訴:“你可算來了。”
“我等了你好久。”
溫折伸手便扶穩沈虞,掌心攬住她纖細腰肢,垂眼便看到沈虞眸中雖極力掩藏,卻仍舊擋不住的委屈。
聯想到剛剛包廂內傳來的玻璃碎裂聲以及難聽的叫罵聲,溫折指尖摩挲了下沉虞右頰:“有沒有受傷?”
沈虞搖頭。
溫折眼中的冷意略微緩和,安撫地在她額頭輕吻一下,拉著她就準備進包廂。
見他冷冽的側臉,沈虞拉住他,“你怎麼不問問我發生了什麼?”
“萬一…”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呢。
畢竟,她從不是讓自己受委屈的性子。章吉被她砸得一臉血,在場所有人都沒在她這兒討得一分便宜。
溫折這樣一幅要替她討公道的模樣,沈虞心中既感動…又有些尷尬。這就好比,一個惡霸把彆人家砸了,惡霸的靠山還要再來踩一腳。
“我隻是單純想找他們麻煩而已。”溫折淡笑。
沈虞:“。”
不等她反應,下一秒,溫折就牽著她進了包廂。與此同時,所有人的目光紛紛落在了他們身上。
從慍怒,到錯愕,再到尷尬,最後是客氣又討好的笑。沈虞就這樣目睹了一番令人發笑的川劇變臉。
最先做出回應的便是笑麵虎劉凱,他倏地便從座椅上起來,抬步朝溫折走來,伸出兩隻手欲和他握手。
“今個什麼風把溫總給吹來了?”劉凱雖是在笑,卻無半絲真意。
沈氏能這麼快走到今天這一步,幕後黑手便是眼前人——
目前圈內風頭最盛的溫折。
他的風評圈內好壞參半。合作夥伴讚不絕口,競爭對手有恨難言。
如非必要,沈氏絕對不想和他為敵。但結果卻不知哪裡得罪了他,被整成如今這個地步。
劉凱的手懸在空中。等了半晌,溫折也沒有伸手,他微微彎眼,似笑非笑地掃過席間每個人:“我為什麼來。”
“你們不清楚嗎?”
他身材比劉凱高處一大截,僅僅是安靜坐在那便極具壓迫感。被他看到的人,全都不約而同地彆開臉。
便是向來衝動的章吉都收斂了表情,低頭訥訥擦著滿頭血。
劉凱安靜收回手,目光從兩人握在一起的手上掃過,勉強笑了笑:“我倒是不知道,溫總什麼時候和我們沈大小姐在一起了。”
溫折沒應聲,視線直接鎖定目光躲閃的章吉,問沈虞:“是他嗎。”
沈虞挽住他手臂,在他耳側低語:“他就…罵了我幾句,然後我把他頭砸開花了。”
“罵你?”溫折重複一遍。
這種場合,他能罵出什麼難聽的話,不言而喻。
“劉總。”溫折喊劉凱名字,“我向來對事不對人,誰讓小虞受了委屈,我就找誰。”
“我等你給我一個交代。”
這句話便等於明示,讓他們推出章吉出來道歉。
所有董事麵麵相覷,章吉向來好麵子,讓他被一個丫頭片子砸了頭後還低三下四地道歉,實乃奇恥大辱。
章吉的臉色漲成了豬肝色。
劉凱和沈光耀對了個眼色,下一秒,他笑開:“哎呦,我們這位章總啊脾氣慣常就這樣,今天酒又喝多了,這不就和沈小姐產生了點小小的摩擦。”
沈光耀接話:“小虞是我女兒,章吉你這樣欺負一個小丫頭,哪怕是兄弟我也做不到袖手旁觀。”
劉凱:“就是,老章你過來,給沈小姐好好道個歉。”
其餘中小董事紛紛附和,你一言我一語,逼著章吉道歉。
畢竟得罪章吉不足掛齒,得罪了溫折的結果卻不堪設想。按照他的手段,沈氏再也經不起這麼一番重創。
眾口鑠金,積毀銷骨。
哪怕章吉平時再橫,這時候也隻能臉色極差地麵向沈虞的方向。
“沈小姐,今天這事兒,是我一時口快,對不起…”
話未說完就被打斷,溫折黑眸冷冽,譏諷道:“我倒是從不知道,道歉是坐著道的。”
章吉的臉色白了又紅,因為臉色僵硬,額頭的傷口又開始流血。
一秒,兩秒。
劉凱的聲音也帶了些威逼:“是,道歉就得顯誠意。”
“老章,你過來好好給沈小姐道個歉。”
沈虞自進門後,沒再主動說一句話。短短幾分鐘,安靜地看了一出大戲。
拜高踩低,趨炎附勢,被這夥人演得淋漓儘致。
這個世界渾濁一片,她在其間沉浮,掙紮。
她的目光落在溫折清冷的側顏。
遭受的所有委屈,脆弱,難過,唯一會擋在她麵前的,隻有他。
章吉佝僂著背,捂住額上的傷口,滿臉狼狽,再無剛剛半分蠻橫。
沈虞敷衍地聽過他的道歉,心中無波無平。
……
一場鬨劇結束。
滿桌豐盛宴席早已冷卻,在場所有人的臉色都很難看,滿座安靜。
儘管最終丟儘臉的是章吉,但所有人都被一個小輩狠狠下臉,沒人心情會好。
章吉惡狠狠地一拍桌子,怒道:“欺人太甚!”
他遷怒地看向沈光耀,“你怎麼養了這麼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沈光耀本就不爽的心情在章吉的怒火中爆發,他臉色沉下來,“什麼叫我養的?我養過她嗎?!”
劉凱陰陽怪氣地一笑:“也是,一般人也做不到你這樣。”
他之所以扶沈光耀上位,不過是因為他能力弱,好拿捏。
現在。連沈氏的危機都是溫折一手策劃的,他的目的是什麼不言而喻。
不論是他想扶自己的女人上位,還是自己想操控沈氏,於他們而言都是不利的結果。在座這些酒囊飯袋,溫折動動小指就能碾死。
劉凱眼中明明滅滅,最終化作一縷意味不明的淡漠。
他拍了拍沈光耀的肩,露出抹慣常的微笑,歎道:“你當真是糊塗啊。”
說完,劉凱當先收拾了西裝外套,道了句告辭。
沈光耀和劉凱從創業初,就是相互利用的關係。劉凱圓滑、八麵玲瓏,幸運的是,他願意扶持他,因為他不愛權利,隻好斂財。
所以這些年,他們也算相安無事。
但劉凱臨走前那一句話,卻讓沈光耀背後冒出一層冷汗,莫名升起一種不受掌控的感覺。
這種感覺直到回到家,依舊重重壓在心頭。
沈光耀回家時已至深夜,沈宅依舊亮著盞溫暖的小燈。
傭人全部休息了,唯有韓雅穿著條絲綢素裙,坐在沙發上看書,一如多年前。
這麼多個日日夜夜,無論他多晚回來,韓雅始終會亮著燈等待。
在沈光耀看來,韓雅雖不及白婉玉半分美麗,但卻對他順從,乖巧到了骨子裡。這樣一個菟絲花般的女人,離了他還能做什麼呢。
但今日,大概是酒喝多了。
沈光耀看著燈下不再年輕的女人,突然有些恍惚。
眼前女人的臉慢慢模糊,變成一張精致又清麗的臉。她們的打扮也很像,多年前,白婉玉也會用木簪鬆鬆挽著頭發,穿著及踝的睡裙,靠坐在燈下看書。
白婉玉的無疑是美的,一開始,沈光耀覺得能娶到這樣的女人,是他上輩子的攢的福氣。
但她的性子卻不如外貌半分柔順。
從不會等他回家,不會為他洗手作羹湯。她像是高傲的白天鵝,連和他結婚都是施舍。
沈虞的性子和外貌,隨了她十成十。
每當她用那雙和白婉玉肖似的眼眸怨恨地看他時,沈光耀就一陣心悸。
少頃,沙發上的韓雅察覺到身後的視線,側頭,驚喜地站起來:“光耀,你回來了?”
她上前便替沈光耀脫西裝,邊絮叨著:“怎麼又弄這麼晚呀,還喝了這麼多酒…”
沈光耀瞳孔有些渙散,他按住韓雅的手,嘴唇嗡動著喊了聲:“婉玉。”
韓雅動作一僵,像是被刺痛了般,一時忘了動作。
她沒再說話。
沈光耀沒有看她,依舊定定看著她剛剛坐的位置。
“對不起。”
韓雅的手顫抖起來,一時分不清楚,他到底是在和誰說對不起。
是她…還是白婉玉?
沈光耀意興闌珊地撇開韓雅的手,一言不發地走向廳中。
所有情緒被韓雅壓下,她表情不變,跟著沈光耀重新坐回沙發上。
沈光耀疲憊得仰躺在沙發上,韓雅會意地上前給他揉太陽穴。
他突然出聲:“公司出問題了。”
韓雅一愣:“啊?”
沈光耀平靜地說出經過。
韓雅呆了好一會,然後去沙發給他倒了一杯水,“公司問題是小事,你彆把自己累壞了。”
沈光耀沒接過茶杯,反而盯著她:“你說,我該怎麼辦呢?”
韓雅依舊是溫婉地笑:“這種工作上的事,我一個婦人哪裡懂呢?”
沈光耀扯唇,眼中的倦怠和意興闌珊一閃而過。
韓雅,的確什麼都不懂。她的學識比起書香世家的白婉玉差得太遠了。
創業初期,白婉玉從不會等他回家,卻會在他迷茫時給他出點子,拉人脈。
沈光耀長長吐出一口氣,沒再說話。他漫無目的地翻著手機,突然,指尖頓住,注意到被他忽略的一條短信上。
是銀行發來的扣款短信。
看了幾秒後,他驟然抬眸,看向韓雅:“你今天花了五百萬?!”
韓雅本就心虛,這件事壓在她心底一天了,本想今晚好好哄一哄沈光耀,誰知他從一進門就情緒不高,她也一直沒找到時機開口。
“你買什麼花了五百萬?”
韓雅:“下午東郊拍賣會,我和彎彎看上了個鐲子…”
沈光耀一聽,眼睛紅了,壓抑在胸腔中一晚上的憤怒和鬱悶頃刻間達到頂峰。
他突然伸手,一把將韓雅手中的茶水杯子揮到地上,怒吼道:“我怎麼養了你們這兩個敗家子!?”
滾燙的水濺到韓雅手上,她疼得驚呼一聲,眼中的不可置信一閃而過。
沈光耀的憤怒的聲音仍然在頭頂響徹,他半分沒有扶她起來的意思:“沈氏如今出現了這麼大的危機,本就缺少資金,你們還在外麵亂花!”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是不是真把自己當闊太太闊小姐了?”
最後一句,宛如刀鋒刺進心臟,韓雅臉色煞白,滿臉陌生地看向突然暴怒的男人。
沈光耀仍在搖頭,突然站起身,邊走邊念:“不是這樣的。”
“原來不是這樣的。”
“不是你們,小虞根本不會和我作對,她還是我的好女兒。”
“我還會有一個厲害的女婿。”
……
沈光耀的身影愈來愈遠,漸漸消失在樓梯角,直至消失不見。
他走後,韓雅依舊跪坐地上,眼中一開始的不敢置信慢慢沉澱,變得漆黑一片,窺不得半點溫度。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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