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涼風吹過,沈虞打了個寒顫。
溫折手搭在車門上,微微躬身看向她,形成一個包圍的姿勢,不知不覺,帶來了極重的壓迫感。
沈虞蜷了蜷手指,清楚地明白,這大概是個送命題。
她對溫折的過去了解不深,隻在周憲口中聽過一句“他沒有背景”。
所以。
溫折現在懷疑她追他是不懷好意?
沈虞想,那確實還挺不懷好意的,她就圖他這人,很帶勁。
於是沈虞認真回答:“不可否認,事業、金錢這些確實是加分項。”
“但我目前還沒想那麼多。”她有些不好意思,但眼神卻異常誠摯:“你懂這種感覺吧?有時候腦子一發熱,就…突然上頭了。”
沈虞又看了看被擋得半分空隙不留的車門,“要不,你先讓那麼一點點?”
溫折沉默地讓出些位置,晚風吹過他的額發,看不清眸中情緒。
“然後呢。”
沈虞摸著拐杖跳下車,“什麼然後?”
“腦子發熱後呢。”溫折的聲音冷靜到不可思議,“是不是說不喜歡就不喜歡了。”
沈虞被說得一愣一愣的。說實話,她哪能想到這麼多。
她隻能說:“我不知道,那是以後的事情了。”
溫折盯了她良久,忽地,笑開,夜色下,眉間籠罩著料峭的寒。
“我就知道。”他垂頭,嗓音很低:“你總是這樣。”
沈虞半點沒聽清楚,把耳朵湊過去:“你說什麼?”
溫折卻隻是背過身,關了後座門,道:“不早了,回去吧。”
沈虞默了默,隻能說:“那我先走了。”
“謝謝你。”
溫折沒說話。
沈虞走出幾步。她腳上的疼痛好了些,走得慢些甚至不需要拐杖。她沒忍住,又回頭張望了一眼。
溫折已經上了車,但不知怎麼,他沒走。但沈虞隔著漆黑的車窗,看不清裡麵。
突然,在沈虞回頭的下一秒,車子便開動了。
像是猛地清醒一般,沒一會兒就開出了很遠,直至消失不見,消失在了濃厚的夜色裡。
沈虞回到家後,累得什麼也沒乾,直接癱在了沙發上。
她摸出手機,隨手點了個外賣。
等待外賣的時間裡,她蹦跳著去洗了個澡。等出來的時候,發現外賣員打來的好幾個電話她都沒接到。
因為獨居,沈虞從來不留確切地址,都讓外賣員放在樓棟下麵,然後自己去拿。
等沈虞收拾好下樓,站在樓前環顧一大圈也沒找到外賣的影子時,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她外賣大概率被人偷了。
沈虞空手而歸,氣得晚上沒吃飯。
邊氣還邊打電話和梁意罵罵咧咧了一晚上,把小賊罵得狗血淋頭也不解氣。
梁意在那頭幸災樂禍,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沈虞翻著白眼,驀然想起自己今天還這麼咒過溫折的渣前任,結果報應到了自己身上。
梁意笑夠了才想起來問:“你的腳沒事吧?需不需要我明天來看看你?”
沈虞輕輕活動著右腳踝,“小意思,休息幾天就好了,周一就能去學校。”
“你可真是女金剛。”梁意喟歎,“你還是早點找個男朋友在身邊,也能時時照顧你。”
沈虞:“在追了在追了。”
說起這個,話題很快便轉移到了溫折身上。
“所以他真的有段那麼倒黴的經曆啊,被前任玩弄後甩了?”
沈虞聳肩,“溫折自己說的。”她摳著指甲,不開心地說:“但他應該真的很喜歡那個白月光。”
“男人都這樣,得不到的都是最好的。”梁意不以為然,“所以咱們小虞要放棄了?”
沈虞自是反駁,“當然不想,這都要到了,行百裡者半九十,我才不輕言放棄。”
“說起來。”梁意拖長聲音,突然嘿嘿笑了兩聲,“他前任這做派和你挺像的,都讓人恨得牙癢癢。”
“不過說實話,你這種小妖精,要麼被人愛到死,要麼被人恨到死,就不知道你前任啥態度了。”
沈虞笑容消失,打了個寒顫,“你可彆亂講啊,這事兒太損陰德了,我是真怕哪天走路上突然被人暗鯊了。”
“彆怕啊。”梁意笑道:“說不定人家不舍得報複你。”
“彆。”沈虞晃了晃腦袋,理所當然地說:“老天都讓我忘記他,說明緣分儘了。”
她掀開床被,舒服地往床上一躺,“我還是專心想想,怎麼把溫折給追到手吧。”
和梁意聊完,已經到深夜。
沈虞懶散靠著,無意識滑動著屏幕,目光慢悠悠落在還沒焐熱的溫折上。
白天沒來得及看他的朋友圈,這時沈虞來了興致,把他朋友圈逛了個底朝天。
但可惜的是。
他的動態非常少,隨便一翻就底朝天。現在偶爾會轉一些財經新聞。
而最早的一條,甚至在七八年前。沒有配文字,那是一張陳舊的,讓人摸不著頭腦的圖片。
乍一看,畫麵中一隻自由漂搖著的小魚,在層層疊疊的深藍河水中遊蕩。但仔細一看會發現,深藍的河水不像是水,而更像是細細纏繞著的深色枝蔓,織成一張鋪天蓋地的網,一點點將小魚束縛,纏緊,不再讓它逃脫。
這幅圖很抽象,沈虞看得莫名心悸。
她掐指算了算,七八年前,溫折還在上高中。
想到這,她又理解地笑了笑。
看來每個男人都有一段中二的少年時期,溫折也不例外。
看完這些,沈虞又回到聊天界麵,沒放過大好的騷擾機會,給溫折發了條消息過去。
小魚:[想了想,除了早晚安,我還外贈一個特彆服務]
隨後,她發了個表情包,一隻穿著女仆妝的貓咪雙頰被p上了兩團腮紅,正對著鏡頭賣萌。
[貓貓害羞jpg]
幾分鐘後。
屏幕上顯示,對方正在輸入。
但沒一會兒,又消失了,隔著屏幕都像在欲言又止。
這時候已近晚上十一點,很微妙的時間。
沈虞盯著手機屏幕,突然,腦子嗡得一聲,炸了。
特。彆。服。務。
再加上後麵跟著的那個表情包。
怎麼看,怎麼變態。
沈虞不知道溫折怎麼想,但她是整個人都不好了。
她雖然不懷好意,但到底也沒這麼開放。
小魚:[等等,你彆想歪!不是那種服務!]
這種時候溫折見鬼似的回得飛快。
w:[那種服務]
w:[是哪種?]
w:[?]
這人簡直損到家了。
沈虞用力敲屏幕:[每日情詩服務]
小魚:[《鄉愁》]
小魚:[小時候
鄉愁是一張車票
我在這城
你在那城]
小魚:[長大後
鄉愁變成一部手機
我在這頭
你在那頭]
幾秒後。
w:[而現在
鄉愁變成你的
我在列表
你在黑名單裡]
沈虞:“……”
她腦中仿佛滴得響了一聲——
您的半日體驗卡即將到期:)
小魚:[等等!你彆衝動!!!]
害怕下一秒發出的消息就出現紅色感歎號,沈虞豁出臉麵進行表情包轟炸。
表情包貓貓張嘴大喊:爸爸!!
沈虞一連發了三張。
夜色如水,公寓內陳設簡單,在安靜時更顯清冷。溫折從工作文件中分神,看到那頭跳躍的表情包,終是沒忍住,從喉間低笑一聲。
隨後,輕點屏幕:[嗯。]
看到消息,沈虞錘了下床。甚至能想象到溫折的模樣,氣得捏緊了拳頭,在心中不斷告訴自己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她忍辱負重地發了個:[煙花]
趁著屏幕上跳出來漂亮的煙花,沈虞又發了句:[晚安]
那頭卻沒再回應,煙花也一點點消散。
沈虞得了沒趣,冷哼一聲後關燈睡覺。
但這天晚上,沈虞卻再次做了那個奇怪的夢。
陽光照進教室,撒向窗邊。
男生仍舊穿著那身藍白的校服,坐在課桌前。他脊背挺得筆直,正專注地寫著作業,頭也沒抬過。
而沈虞在他的對麵,看到了自己。
紮著高高馬尾的少女,懶洋洋靠在背後的課桌上,一雙沒處放的長腿踩在凳子橫杆上。
正是午飯時間,彆的同學都去食堂了,而男生暫時沒去,留在教室寫題,給了沈虞可趁之機。
“腿好了嗎?”沈虞問。
“嗯。”
“那看來藥挺有效果的。”
“我給你送的巧克力好不好吃?”沈虞拿手翻動著他桌上的卷子,“你太瘦了,要多吃一點。”
“謝謝。”男生抬起頭,眉眼清雋,隻是話說出口卻有些不儘人意:“但下次不需要了。”
“而且。”他輕輕皺了下眉,“我和你不熟。”
“不熟嗎?”沈虞歪頭,聳了下肩:“那正好,多見幾次就熟了。”
“你想乾什麼?”
沈虞噗嗤捂著唇笑,頗有些吊兒郎當的意味:“我想乾什麼你還沒看出來嗎?”
男生定定看著她,雙目有瞬間的波動,“你喜歡我?”
沈虞做作地呀了聲:“這都被你看出來了。”
男生嘴唇動了動:“為什麼?”
“一見鐘情呀。”沈虞脫口而出。
聽完,男生嘴角抽了下,繼續埋頭做卷子。
沈虞有些不滿,“你怎麼一點表示都沒有?”她伸手,想要扯開他試卷,沒成想這一扯,把桌上的書帶倒一大半。
“不好意思啊!”沈虞一激靈,連忙彎腰幫忙撿書。她動作快,東倒西歪地撿書,一不小心,把書裡的夾著的試卷,草稿什麼的一起抖落了出來。
與此同時,一張掉下來的紙映入沈虞眼簾,她伸手就撿起來,動作猛得一頓。
這是…貧困生補助申請。下麵的申請理由上,端正寫了一行字——
[父親肝癌住院,家中負債,生計均由母親承擔,難以負荷,特申請助學金。]
沈虞連忙就想把紙塞回去,卻不曾,目光直接對上了同樣蹲下來撿書的男生。
他看起來並沒有生氣,一如往常般平靜無波。
但課桌的陰影籠罩在他眉眼,無端顯得陰翳。他隔著桌子伸手,語氣還是溫和的:“書給我。”
見沈虞還在發愣,男生聲音陡然變厲:“給我。”
下一刻,沈虞手中的東西被他奪去。
椅子拖動帶起一道刺耳的摩擦聲,他重新坐下來,“你走吧。”
沈虞低著頭,隻能說:“…好。”
不知出於什麼心理,她又回頭:“我明天再給你送好吃的。”
“不必。”
很是冷淡的兩個字。
沈虞走到門邊,握住門柄的手稍稍用力。
還是不甘心。
她再次回頭看了眼,男生坐在窗邊,有陽光照在他漆黑的發絲上,乾淨又清冷。
不知哪來的衝動,她複而轉身,大步走向前,雙手撐在男生桌上,“我不會放棄的。”
沈虞抬起下巴,擲地有聲:“我要追你。”
話畢,男生抬起頭,倏地,輕笑了聲。
他是真的清瘦,笑起來時,肩膀微顫,鬆散的衣領露出本就凸顯的鎖骨,像是兩彎小鐮刀。沈虞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你想要什麼?”他語帶譏諷,尖銳又刺耳:“我又有什麼是你想要的?”
有那麼一瞬間,沈虞心一擰,以為他看穿了她的意圖。
隻不過他的情緒隻激動了那麼一瞬,“你也看清了我什麼情況。”他輕飄飄瞥了眼沈虞腳上的價格大幾千的球鞋,淡嗤道:“我一貧如洗,一事無成,有什麼值得喜歡?”
突然,畫麵開始模糊——
沈虞沉睡著的意識漸漸蘇醒,她覺得,這句話有點耳熟。
夜色下,溫折眼睛深邃而冷沉。
就在此時,男生慢慢模糊的眉眼和溫折的逐漸重疊,直至某一瞬間,徹底融合,恍若一個人。
這個變化,讓沈虞心都要跳出來了,清醒也隻在頃刻間,下一秒,她猛地從床上彈起來。
沈虞重重喘息著,緩和著心中的久久不能緩和的悸動。
而幾乎就在她醒過來的一瞬間,夢中男生徹底消散,滿腦子,隻剩下了溫折的臉。
夢境裡,他眼眸深深,卻沒有慣常的譏諷,冷嘲,反而是濃得化不開的情愫。
像是深邃的銀河,直能叫人溺斃。
如上次那般,一覺醒來後,夢境的所有內容頃刻間風過無痕,消散得無影無蹤,餘下的又剩那種不知從何而來的悵然若失。
沈虞側身拿過水杯,灌了好幾口水。沁涼的溫度淌過喉嚨,這才壓下胸腔的燥熱。
她記不清細節,但卻懵懂地意識到,上次那個男生又入夢了。而每次夢見他,自己潛意識裡都會心悸和難過。
一次或許是偶然,再一次夢見,沈虞隻想到一種可能——
這些或許真實地發生過。
而男生應也不是彆人,而是活在梁意口中,那個被她遺忘的初戀。
至於溫折…
溫折?!
沈虞長長的眼睫一顫,懵了。
所以她為什麼還會夢見他?難道真的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結合溫折的悲慘經曆把他給代入進去了???
沈虞不由想起,醒來前的看到的溫折。
男人天生長了一雙清冷又深情的眼睛,認真看人時,又蠱又欲。
可惡。
連夢裡都被他勾引到了。
沈虞用力晃了晃腦袋,把這個冷漠狗男人給扔了出去。
看了眼時間,時鐘指向八點半,她翻被下床,圾著拖鞋走向洗手間洗漱。
今天是周日,洗漱完看著時間還早,沈虞去廚房隨手熱了片吐司,拿著平板看了會早間財經新聞,突然,她目光停在[鼎越資本20億融資綠園科技,前景是憂是喜?]這個標題上。
沈虞指尖一頓,細細翻看了這篇文章。
文章作者很有些個人崇拜的苗頭,字裡行間都是對溫折全方位無死角的吹捧。從其眼光頂頂獨到,到手段雷霆果決,再到英俊的外貌形象,誇得天花亂墜。
但沈虞卻看得饒有興味,連吐司都忘了吃也沒發現。
她翻了翻,發現後一頁竟是溫折的獨家個人專訪。看過前麵大片關於貨幣、信貸市場的見解後,采訪到最後還涉及到了一些較為私人的問題。
記者提問:“我們發現,鼎越對生物醫藥方麵的投資幾乎占了總投資額的一半,是出於什麼方麵的考慮呢?”
溫折回答:“藥價開發成本高,病人吃不起高價進口藥。醫藥研究產業任重而道遠,鼎越願為其發展略儘一點綿薄之力。”
“有沒有什麼…私人原因呢?”大概覺得冒犯,記者很快又道了歉,“抱歉抱歉,是我唐突了,您可以選擇不回答。”
沈虞知道,記者在專訪前勢必做過功課,問這種問題定是對溫折背景已經有過了解,於是不停引導挖掘出他們想要的答案。
“沒關係,我的確有私心。”溫折似並不在意記者有何居心,回答:“我父親曾因癌症去世,所以希望遭受病痛的人少一點。”
沈虞愣了愣,後麵的采訪沒有再認真看,她垂著眼睫,三兩口吃掉了吐司。
她想,還是少罵他幾句狗男人吧。
他隻要不凶她,還是很好的。
沈虞吸了吸鼻子,心裡咕咚咕咚地,突然開始冒著酸澀的小泡泡。她又摸出手機,看著昨夜自己發了一朵煙花的聊天框,輕點屏幕。
[早安。]
[今天不寫情詩了,送你一首歌。]
她按下語音,想起最近很火的那首兒歌,唱道:“聽我說謝謝你,因為有你,溫暖了四季。”
很久之後。
那時沈虞已經坐在桌前看了很久的文獻,她的手機才嗡嗡響動了兩聲。
w:[6]
沈虞:“……”
她的所有感動,一瞬間消散在這個6裡,她氣得拿過手機便啪啪打字。
小魚:[我看你才是個老六微笑/微笑]
這邊,溫折拿著手機,剛看清她發了什麼,屏幕便跳動了一下。
“小魚”撤回了一條消息。
慫得沒眼看。
他無聲笑了下,指尖鬼使神差地輕按語音,又聽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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