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陰冷潮濕的地宮內,一池褐紅之血緩緩流轉,色如深秋枯葉,又似久經歲月磨礪的古銅,彌漫著一股沉重。
微弱的珠光搖曳不定,將四周投下長長的陰影,更添幾分詭秘之感。
這是位於欽天監高台下的一座地宮。
地宮血池正中的石台上,跪坐著一位青裙少女。
正是染輕塵。
從欽天監高台射下的光芒,形成了一道道無形的鎖鏈,將其牢牢囚禁。
染輕塵神情時而痛苦,時而憤恨,時而茫然……不斷有黑色血氣環繞於周身,或是從體內抽離,或是注入。
“你們騙我……你們都騙我……”
少女瞪著忿恨的眼睛,兩個瞳仁幾乎要跳將出來,染血的指甲在堅硬的石台上不斷劃著,仿佛撓著心上的傷痕。
少女的心本就是破碎的。
婚禮時被深愛男人拋棄,被結拜姐妹欺騙……她的心就已經是千瘡百孔。
而自己又親手殺了師父,幾乎讓她到了崩潰的邊緣。
苦苦支撐的,無非是還有一個家。
可現在,家也沒了。
原來她不是江綰的女兒,原來她不是染家的血脈,原來她根本沒有家。
這一切都是假的。
所有的人,都在騙她!
“你們都該死!你們都該死!”
少女淚膜底下的眼珠閃著猛獸似的光芒,渾身的血液像沸騰著的開水,帶著一股不能忍受的恨意,一直流到手指尖。
原本在青州,就已經有了黑化跡象。
經過婚宴的淬煉,弑師的絕望……最終被皇帝周昶親手扼殺了最後一絲善念,將少女完全推入了修羅深淵之內。
她體內的修羅血脈徹底被激活,那股純粹的魔性也一點一點溢出,由內而外。
修羅女皇出現在少女身邊。
她凝視著正在一步步走向暗黑的少女,唇角勾著愉悅的笑意:
“對,就是這樣,這世間所有的一切都在騙你。那些所謂的愛情,友情,親情,都是假的,不值得你去重視。
輕塵啊,你要做的,就是殺了這些道貌岸然的虛偽賤民。你身負正統修羅血脈,理應高高在上,那些賤民根本沒資格攀上你……”
修羅女皇貪婪吸食著少女身上散發出的怨恨血氣,喃喃道,“所有人都該死,都死了,這個世界才會真正乾淨。”
此時高台之上,皇帝周昶望著從鏡中折射而來的地下景象,淡淡道:“多久?”
老監正道:“情況比我們預計的順利多了,可能三天之內這丫頭便會徹底魔化。”
周昶抬起右手,望著掌心浮動的一條紅線,五指分開,掌心對準鏡中痛苦著的染輕塵,唇角劃過一道冷蔑:
“修羅女皇又如何,朕的一條狗而已!”
旁邊老監正憂心道:“暗衛最近沒能找到晏長青的蹤跡,我怕……”
“趙無修真不打算管了?”
周昶神色冰冷。
老監正苦笑道:“趙先生正在閉關,準備全力衝刺這次飛升,恐怕很難有餘力閒心操心這些。不過好在有儒兵兩位聖人,就算晏長青來了,也應該能擋得住。”
周昶緩緩握住石欄上的雕首,寒聲說道:
“趙無修忘了,他這天下第一是怎麼得來的,若非當初朕答應與他共享大洲皇室氣運,莫說是天下第一的寶座,便是這飛升,恐怕他三輩子都做不到!”
老監正沉默不語。
周昶忽然笑了起來,臉色陰轉多晴:
“無妨,晏長青終究不過一個江湖人莽夫而已,朕的皇宮也不是紙糊的。
待三天以後,朕掌控了他的女兒,這劍魔又有何懼?到時候,上演一出父女相殘的好戲,也未嘗不可以。”
老監正皺了皺眉頭,暗暗歎息。
陛下在染輕塵體內種下可控製的秘蠱,也未嘗不在影響著他。
對比曾經城府極深的周昶,在染輕塵不斷黑化進程中,此時受到影響的陛下,性格也明顯變得暴躁張揚了許多。
“也不知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希望一切順利吧。”
老監正暗暗道。
“朕去找皇後。”周昶驀然說道,“夫妻一場,她應該會幫朕的。”
說完,周昶走下高台。
顯然皇帝內心還是對晏長青忌憚的。
來到皇後寢宮,精致奢華的園內,二兩正在練劍。
少女身著一襲淡粉色的長裙,裙擺隨著她舞劍的節奏輕輕飄揚。被一條簡單的絲帶束成馬尾的發絲,隨風輕擺,更添了幾分靈動之感。
每當她扭轉嬌軀之時,光線便會在她的發梢跳躍,閃爍出點點光芒。
無意看到這一幕的皇帝怔站在原地。
恍惚間,他眼前好似浮現出曾經年少時,那位少女練劍的一幕。
一樣的飄逸,一樣的無暇。
“有事?”
冷冰冰的不耐聲音從身後飄來。
周昶回過神來,轉身望著嬌豔貴氣的洛婉卿,笑著說道:“來看看你。”
“真是稀罕,不去看你的林貴妃,跑來看我這黃臉婆?”
洛婉卿嗤鼻一笑。
周昶玩笑道:“皇後這是吃醋了嗎?”
洛婉卿俏臉陡然一沉,銳利的鳳眸直視著周昶:“有話快說,有屁快放!本宮還要給二兩教劍,沒工夫搭理你!”
麵對女人蠻橫傲然的態度,若是在以往,周昶並不會往心裡去,最多自嘲兩句。
可因為受到染輕塵黑化的影響,這位可能平日裡一直壓抑著戾躁不滿的皇帝,終是沒壓住火氣,冷冷說道:
“洛婉卿,你是皇後,朕是皇帝!你是朕的妻子!朕能冊立你為後,同樣也能廢了你!你當真以為,朕不敢動你洛家嗎?”
洛婉卿不由一愣。
對方是第一次在她麵前發火。
不過自來性格驕傲的洛婉卿豈是被容易嚇大的,譏諷道:
“你若是真把洛洺堂那王八蛋趕儘殺絕,本宮一定感謝你。至於這破皇後,你以為我稀罕?想廢就廢,老娘才不在乎!”
婦人衣袖一甩,與他擦肩而過。
周昶下意識想要抓住對方的手臂,結果抓了個空。
“洛婉卿!”
周昶額頭青筋暴突。
洛婉卿站定腳步,轉身眯著鳳眸冷笑道:
“周昶,彆以為能控製住修羅女皇你就穩了,我倒要看看,這天下你能奪下幾成。”
周昶忽然冷靜下來。
他扭頭看了眼欽天監高台,眉頭緊皺,再看著麵若冰霜的皇後,歉意道:“喝了些酒,有些衝動了。”
周昶輕吐了口濁氣,笑道:“不管朕奪了幾成天下,你始終是這一國之母。無論你信與不信,你是除江綰之外,朕最在乎的女人。因為你是朕的妻子,陪伴一生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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