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小攤的不遠處,茶館內,臨窗坐著兩人。
一男一女。
男子麵貌姣好,氣質儒雅,發髻彆有一根紫檀花簪,約莫三十來歲。
聽到青年所言,中年男子啞然失笑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想來那位同僚的妻子一定很有魅力,讓其念念不忘。”
坐在中年男子對麵的女子,曲線綽約窈窕。
女子一襲淡紫長裙,絲緞般的及腰長發如瀑垂泄,麵容好似籠著一層若隱若現的薄霧,看不真切,如夢似幻。既像是少女,又似婦人,風韻非同一般。
女子以手支頤,望著街上來往行人怔怔出神,默不作聲。
中年男子叫冷朝宗,為天青府府主。
年少即好觀古今書傳,對於方藥、天文地理、百家技藝術數,無不通曉。曾於獨碸書院修習,拜於儒家。不到十七歲便修至大玄宗師,風光無二,被譽為第二個趙無修。
要知道趙無修乃是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一。
唯一天人境!
可惜冷朝宗後來修為凝滯,進展極緩。
然而隨著妖氣突然複蘇,他便大膽以妖氣化天地玄氣,境界提升一日千裡,破天荒,進入聖境,位列天下第七。
武道一途分為三品二師四境。
三品為:三品武夫,二品武夫與一品武夫。
二師為:小玄宗師與大玄宗師。
四境為:天荒境,入聖境、羽化境和天人境。
武夫煉真氣,為井下人,坐井觀天。
宗師化玄氣,為井上人,海闊天空。
真人入境,坐雲巔之上,感應天地元氣。
冷朝宗選擇從“人修”轉“妖修”,意味著以後要步入羽化境與天人境,所耗費的精力與時間比其他人要多出數倍。
同時也與所謂的“正道”,劃清了界限。
更是被獨碸書院鄙棄。
如京城這種龍氣壯盛之地,他一介妖修是沒可能來的,更彆說挨近皇城。一旦闖入,估計就會被坐鎮皇城那位給踹出去。
但此時他能安然無恙的進入京城,坐在離皇城不遠的小茶館悠閒喝茶,無非是沾了麵前這女人的光。
李觀世,南海聖宗掌門,羽化境大圓滿。
天下第二。
距離天人境,隻差一線。
冷朝宗微眯的眼中湧有敬畏,有感慨、有嫉妒,有羨慕,也有一絲少年時便埋在心裡,始終無法淡去的愛慕。
“隻剩一年了。”
冷朝宗鬼使神差的說道。
話剛脫口,他立即懊惱,意識到自己失言觸碰到了對方的禁忌話題,心中歉意溢出,同時也有幾分緊張。
女人嗯了一聲,並未生惱。
冷朝宗鼓起勇氣,壯著膽子問道:“有人選了嗎?是雲雪堡的堡主?劍閣的守門人?天妖宗的大護法?還是京城皇宮那位?”
冷朝宗口中的這幾位,都是名聞遐邇的頂尖高手,年歲不老,負有氣運。
其實冷朝宗想加上他自己的名字。
但不敢。
而且他也清楚,眼前這位孤傲於雲巔的女人是不可能選擇他的。
還剩一年了。
無論是廟堂江湖,或是人妖兩界,幾乎所有男修都在等這個女人的選擇,都在翹首以盼,眼巴巴瞅著。
希望被選中,成為對方的雙修道侶。
按照南海聖宗獨特功法《三世長生訣》的規定,若一年後李觀世還未與人進行雙修,莫說是步入天人境界,便是現有的這一身通天修為都將蕩然無存。
所以,她必須選!
必須將她的修為與氣運共享給他人。
她即是人間瑰寶。
年少時便獲得“色甲千秋夢,瑤池月中仙”的天下第一美人讚譽,至今依舊高居風華美人榜榜首,又負有洛神氣運,天資根骨絕佳,以及百年難遇的“暖玉”體質。
即便不貪圖她那一身修為與氣運,隻憑這張姿色天成的臉蛋與這具淨如琉璃的身子,足以讓無數男人牽心。
當然,曾經也有失心人想要強奪,奈何打不過,真的打不過。
究竟會是哪個幸運兒,與之枕席之歡?
眼神不知不覺變得炙熱的冷朝宗心底沒由來地卷起一股嫉妒與戾氣,心境動搖如驚濤,竟隱隱有著道心崩塌之險。
“閨女不錯。”李觀世輕聲說道。
如一盆冷水澆落,冷朝宗瞬間清醒,大汗淋漓,浸濕了後背。
他輕輕喘了口氣,抹去嘴角溢出的一抹猩紅,再次抬頭,餘下的一抹情緒漣漪輕輕散去,心境歸於平和。
冷朝宗感激一笑,看向算命小攤前正惡狠狠給年輕男子解夢的少女,目光寵溺,柔聲道:“性子隨她娘了。”
李觀世問道:“歲數也起來了,有瞧上眼的嗎?”
冷朝宗苦笑,“跟你一樣,也在挑。”
“那小子不錯。”李觀世打趣道。
冷朝宗打量著薑守中,惋惜道:“可惜了一副好皮囊。”
意思很明確,那小子中看不中用。
繡花枕頭一個。
李觀世端起瓷杯哂笑道:“根骨是差了點,不過你們天青府不是輕根骨而重心境嗎?上善若水,靜坐觀心,見心之真體,識心之真機,得心之真味,觀心證道,怎麼到你這裡就如此世俗了呢?”
冷朝宗自嘲,“若有本事觀心證道,我又何苦轉妖修。況且,論觀心證道,世間有幾人比得上你?”
李觀世笑了笑,不再言語。
兩人陷入了沉默。
淡淡的陽光透窗灑落在女人身上,如罩金粉,籠霧的麵孔雖看不清眉目,卻見頸頷的肌膚光潔如絲,宛若玉碾。
天上神女,不過如是。
冷朝宗壓下眼底失落的光彩,忽又想起一事,開口問道:“你那位叫葉竹嬋的徒弟,還沒找到嗎?”
“沒,應該是死了吧。”
李觀世語氣雲淡風輕,眉宇間絲毫不見悲傷情緒流露。
冷朝宗惋惜道:“記得當初諸葛玄機說此女有大富貴命,負有神凰氣運,盛世之國母。當初就連太子對她也是極為傾心愛慕,差一點就成功將其納為太子妃。”
李觀世冷笑,“雖然我很不待見那丫頭,可畢竟是我徒弟,就那廢物配得上她?”
天底下,對一國太子如此出言不遜的寥寥無幾,而在京城皇帝腳下敢如此狂言的,也唯有李觀世一人。
冷朝宗搖頭道:“如今的太子可不比曾經,據說已得儒家與兵家兩位大聖人垂顧恩寵,賜予‘九天神誥’,帝運昌盛,未來難保不成為大中興之主。”
李觀世皺眉,罵了一句,“狗屎運。”
冷朝宗瞥了眼皇宮位置,猶豫再三,還是沒能壓住心中好奇,低聲說道:“我聽到一些辛秘傳聞,說太子之所以有如此大造化,是欽天監那位監正大人,在龍禦深沼發現了一名身著奇裝異服,似僧人又不似僧人的奇怪短發男子,其身上有昊天氣運。於是便利用欽天秘術,將昊天氣運偷偷轉移到了太子身上。甚至,還抽掉了那男子身上的一條潛龍脈……”
不等冷朝宗說完,李觀世譏諷道:“欽天監那些騙子的話你也信。諸葛玄機雖然也是神棍一個,可比起欽天監那些術士,至少不編故事。真當世人都是三歲小孩?”
冷朝宗知道這女人對欽天監一向厭惡,淡淡一笑,識趣的轉移了話題,“對了,最近有江湖傳言,無禪寺找到了遺失二百餘年的《觀無量妙法經》,如此一來,天下四大奇書就隻剩道門的《天元河圖冊》與陰陽家的《神荼陰陽錄》還未找到。佛門魁首之爭,要起大風波了,估計……”
冷朝宗正要說一番自己對未來佛門形勢變化的見解,忽聽女人“咦”了一聲。
冷朝宗疑惑看著她,“怎麼了?”
李觀世麵色怪異,盯著算命小攤前的薑守中,笑容玩味道:“有點意思,可觀其相卻無法觀其心。要知道,這世上隻有兩種人無法觀心,一種是仙人……”
冷朝宗皺眉,“另一種是……”
女人輕轉杯緣,收回眸子,望著茶水之中芽枝茶葉浮沉,輕輕吐出兩個字,“死人。”
——
“靜兒,收攤了。”
正搜腸刮肚努力想要編些墨水,嚇唬眼前麵目可憎家夥的算命少女,聽到身旁熟悉的聲音,可憐兮兮的扭頭哀求道:“爹,這才多久就要收攤,多擺一會兒嘛。”
冷朝宗揉了揉少女腦袋,“聽話,該收攤了。”
他朝著薑守中歉意一笑,“不好意思,小女頑劣,給您添麻煩了。”
“沒事,算的很準。”
薑守中淡淡一笑,起身讓出凳子。
少女似乎明白了什麼,偷偷小聲問道:“爹,李姨走了?”
“嗯,走了。我們得快些離開,不然咱們父女倆會被人踹的。”冷朝宗指了指皇宮位置,打趣道,“爹被踹了不要緊,我閨女若是被踹了,就太沒形象了。”
少女噘起小嘴,滿臉小情緒,但還是乖乖讓父親收攤子,將仙人掌小心捧在懷裡。
冷朝宗將桌上碎銀遞還給薑守中,笑著說道:“小女都是胡言亂語,當不得真,這錢收回去吧。”
“爹!”
少女急了,想要去奪回自己的辛苦錢,被男人一瞪,隻得悻悻作罷。
薑守中擺手,“不用了,這錢該付。”
“不合規矩的。”冷朝宗手腕輕輕一轉,就將銀錢塞進對方手裡。
他瞥了眼薑守中腰間的一塊牌子。
是六扇門暗燈身份令牌。
職責為捉妖。
薑守中愣了愣,也就沒堅持,轉身離去。
目視男人遠去,少女嘟囔道:“看著道貌岸然,沒想到連同僚的媳婦都惦記,果然天底下男人都一丘之貉。爹你也是,還惦記著李姨……”
“咳咳……”
冷朝宗被閨女的話給嗆到了。
他無奈笑了笑,轉移了話題,“那小子印堂鎖凶,九宮散色,乃是將死之人。”
少女櫻唇微張,一臉呆滯。
冷朝宗輕敲了下閨女的額頭,警告道:“彆隨便發善心,求道者最忌逆天改命。天地之氣,暖則生,寒則殺,該是他的命,逃不掉。”
少女哦了一聲,望著男人背影情緒低落。
冷朝宗喃喃自語道:“所以啊,死人的錢不能收,晦氣。”
他在收起竹簽筒的時候猶豫了一下,手掌輕輕拂過,先前薑守中抽出又放回的那枚運勢命格簽自行飛出。
冷朝宗捏住竹簽,眯眼細看。
兩行簽語——
生來死去都是幻,幻人哀樂係何情。
……
“好像有妖氣?”
薑守中停下腳步,摸了摸下巴。
猶豫少刻,薑守中搖了搖頭,“算了,反正也是占著茅坑混日子,一個月就幾兩碎銀,玩什麼命呀。”
男人在這個陌生世界的念想不多。
對於那位留下一封荒誕休書便不辭而彆的前妻,即便心有繾綣,也基本不抱希望能尋到了,隻當是一場鏡花緣。
對於那位從不正眼瞧他一眼的現任夫人,也無興趣培養感情。
唯一的念想,便是希望能給曾經視自己為親人的葉姐姐複仇。
薄雲堆疊,日光遮蔽。
展示了小半日嬌軀的天空,又開始立牌坊的穿上幾件寬厚衣衫。
望著忽然變暗了天色,薑守中一瞬恍惚,低喃道:“還是回去睡覺吧,但願彆再做曹賊夢了。或許眼睛一閉,一睜,就活了呢?”
“姑爺?”
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叫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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