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年邁的老人正躺在臥床之上,他渾濁的眼睛盯著窗外那下著的白色大雪。
而他的床邊正跪坐著兩個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三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女,他們眼中含著淚,那個女人正抓著他的手,一聲一聲的呼喚著他。
除了他們之外,床邊還有不少的年輕男女,他們的眼中都含著熱淚,他知道他的時間應該是不多了。
縱觀他的一生,也許他此生做過最錯的那件事,便是負了那個真心愛著他的人,哪怕那人說過她從不恨他,能陪他那麼多年已是幸福,能為他育有這兩個孩子已是萬幸。
可是他始終知道他還是欠了她,他誤導了她花一樣的年華,讓她陪著自己垂垂老去。
而如此混賬的他,卻還讓她人到中年被他毀儘清譽,直到最後被人戳著脊梁骨辱罵,迫不得已而來求助於他,他才給了她一個妻的名分。
他辜負了這倆孩子的母親,他辜負了她的真心,若是有下輩子,他絕對要為那人當牛做馬來償還這罪孽。
而他此生唯一沒有做錯的一件事,便是沒有邁出那一步……
他清晰的知道自己作為人族的渺小以及他那近乎塵埃的壽命,他此生都無法永遠的陪在那個人的身邊。
既然這樣渺小如塵埃的他,又怎麼配將她鎖在自己的身旁,又怎麼配讓她無儘的歲月都為自己哀傷。
而他也同時知道自己作為人類的劣根性,他接受不了她的大愛,他想將她一個人困在自己的身旁,他希望她的愛隻是對著他一個人,正因為他這樣自私的性格,所以他才更不應該邁出那一步。
哪怕被邪祟所迷惑,他也依然堅守著自己的初心,這是他認為他做的最對的一件事情。
但是身為小小的人類,他又怎麼可能對抗得了魔神的殘念,他用儘最後的理智都未曾讓自己去觸碰那顆心底的線,但是不代表著他不會傷害到身邊的人。
他清晰的知道他的渾渾噩噩到底做了什麼,他的小玉姐姐為了救他而犧牲了什麼。
所以他這一輩子都欠小玉姐姐那一句抱歉,但是他卻從未對她說出過口。
哪怕最後他們成為了夫妻,他們拜了高堂,但是他們卻從未睡在同一張床上。
他道貌岸然的假裝著愛護著他的兒女,他的小玉姐姐,但是他比誰都清楚,他的心中住著一人。
但是他又比誰都知道這樣肮臟的他,已經再也不配觸碰那高天的神明。
那如雪般純潔的人啊!
為什麼你與我不再是同一世界!
為什麼如此純淨的你卻將你的光輝照耀在我這肮臟的飛蛾之上!
為何你如同冬天的初雪一般純淨,卻不願為我停留於世間?
山間的妖精啊,那是曾經我多麼希望實現的願望!
高天的神明啊,那是我多麼不想接受的事實!
渺小的人類少女啊,為何你要為我這肮臟的飛蛾而停留?
高天之上的神靈啊,為什麼你要將我生成這渺小的人類,卻又要讓我遇見那無上的榮光。
我想要伸手抓住,卻發現我連伸手的資格都沒有,我想要讓她為我停留,卻發現這樣卑劣的想法會汙染她的高尚。
可是渺小的我,卻做著這樣一個不渺小的夢,竟然如此大膽地想要將那神隻拉入人間。
那時候的我被蠱惑的時候,難道我就真的沒有想過想將她拉入泥沼嗎?
不!
那時的我都快想瘋了!
我想要將她從高天之上拉下!
我想要她永生永世都在我身邊,我想要享用和她一樣的壽命,我想要將她永久困在我的身旁!
我想要她!!!
正因為這樣的劣根性,所以我才清晰的任由我所渾渾噩噩的想要去做那些卑劣的事。
但也許最後是自卑形成了阻礙,是自愧不如的慚愧將自己拉回了理智,所以他才選擇了另外一位高尚的人兒下手。
他所做的一切,那兩個孩子的誕生,他比任何人都知道,那是他卑劣所產下的結果。
但是那高尚的人卻並未怪罪他,反而感謝了他,給了她一個家。
那高尚的人甘願囚禁在他為她打造的這深淵之中,甘願折斷自己的羽翼,甘願困於這名為(家)的牢籠之中。
那些不堪入耳的辱罵都是他為她帶來的痛苦,所以他才永久的欠她一句抱歉。
但是他卻從未說出過口,這樣被 卑鄙他又怎麼配得上她那高尚的愛,又怎麼可以去追求那至高的神!
年邁的老人想著,他仿佛聽不見周圍的孩子們的哭聲,他仿佛依然此生於世外,仿佛死去的並不是他,但是他卻又比誰都清楚,他在期盼著那一個不切實際的夢。
他希望在在最後的時刻,在這初雪的冬天,他想要見到那高天之上的神隻也來為他送行,也來為他掉上一滴眼淚。
那個紮根在自己內心深處的想法,依然控製著他的思想,依然在他的心中。
他想要在祂無儘的歲月之中留下他的影子……
稚氣未脫的少年模樣,沉靜儒雅的青年身,為人父母的沉著冷靜以及他現在的垂暮老去。
他自私的想要在她的麵前讓她看見他所有的樣子,包括現在他即將逝去的垂老容顏。
他依然緊盯著遠方,依然緊盯著那緊閉的門,他未曾聽到他身邊的人在說些什麼,他隻是依然執著的不肯閉眼,他想要等到她的到來。
而就在此時,房屋猛地感受到了劇烈的振動,整個木製的房子都被震得咯吱亂響。
原本哭泣的聲音戛然而止,他們紛紛看著那緊閉的門,聽在外麵那雜亂的腳步聲,以及外麵那青壯有力的聲音不斷響起。
而待在屋內的震動停止下來,卻突然聽到咚咚咚的幾聲響,他渾濁的眼睛也隨著那聲音望去,隻見他的那些後輩們全部都跪在了地上,對著他的方向就連磕了三個響頭。
年輕的麵容帶著堅韌不屈的毅力,他們的聲音渾厚有力:“孩兒不考!不能在祖父(外祖)麵前儘孝!”
“現璃月危機!孩兒為千岩之軍——理應死守國門,抵禦外敵!”
“請祖父(外祖)準許孩兒前往戰場禦敵!請您原諒孩兒不孝!”
少年少女們說完,他們對著那正在淚流滿麵的家人們,又再一次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
他們頭也不回的轉身出了門,而此時的羽泉才看清他的孩子們依然穿著那身為千岩軍的製服。
他們聽聞了他的噩耗,奮不顧身的前來這裡隻為見他最後一麵,而現在他們又將繼續前往他們的戰場,繼續為他們的守護而戰。
他們走出門外便拿起了他們的武器,他們打開房門便與那正在前往戰場的千岩軍們彙合。
他們從未忘記過自己的職責,他們從未放棄過守護這片家園,包括她也是如此!
羽泉的視線隨著他們的身影淹沒入了那龐大的千岩軍之中,他們快步的前往那前方的戰場,前往那硝煙之處。
他看著那一條一條年輕而又鮮活的生命,奮不顧身的為了守護家園而戰。
他看著他們哪怕明知前方是危機重重的戰場,依然奮不顧身。
而也就在此時他看見了他朝思暮想的人,他看見那人提著長槍與那些千岩君一起前往了那遠方的戰場。
就這樣他安靜的閉上了眼睛,他仿佛感覺他的靈魂已經從他的肉體中抽離,他仿佛來到了那片戰場,他看見了那純白的人站在那龐大的軍隊之前。
他聽著那一聲又一聲的號角,他看著那些年輕的生命舉起了武器衝向了那遙望無邊的敵人!
終於他還是釋懷了,那人看不見他便看不見吧,至少曾經在她無儘的歲月中,有過他的影子便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