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辦他(上)(1 / 1)

四季琳琅 空穀流韻 2018 字 17天前

12月初的上海,浦西“梧桐區”的幾條主要馬路上,各家店鋪已經開始在門口或者櫥窗上,布置聖誕風格的裝飾了。

在這座海納百川、文化心態十分包容的城市,一個洋節,早已不再僅僅停留在那個“洋”字上。

本份經營的商家,與悠然逛街的路人,不過是一對心照不宣的夥伴,彼此在輸出與瀏覽中,懷著鬆弛感,共度一個關於童話與禮物、雪花與歌聲、彩燈與熱紅酒的美妙冬月。

秋爽下班後,在六點半左右來到嶽陽路。

弄堂深處,三麵環形的老式鋼窗,與奶油白的牆體,是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的典型裡弄洋房風格。

磚紅色的法式半圓雨棚下,掛著寫有“瑩珠寶”的米色燈箱。

玻璃門內柔和的燈光,照亮了店招下的方寸之地,在地上映出一棵聖誕樹的影子。

秋爽沒有急著走到門口,而是站在不遠處,欣賞景春瑩這個小小工作室的外貌。

像兒時最喜歡的賀卡畫麵,又像個迷人的美夢。

“啥美夢啊,半個鐘頭前還被客戶氣得哭笑不得呢。”

當秋爽在工作室的小沙發上坐下來後,景春瑩一邊給她煮咖啡,一邊回應好友的實名羨慕。

“客戶怎麼了?”秋爽問道。

景春瑩給秋爽端來咖啡和蔓越莓司康餅,坐在她對麵,吐槽道:“熟人介紹的一位姐姐,說要買祖母綠,微信上溝通得挺開心,今天下午,她就帶著先生來了。先生一進門,板著臉,說自己平時買手表,都是在恒隆專櫃買,或者出差去歐洲時到伯爾尼的bucherer買,沒想到有一天會陪老婆來這種不正規的小店買東西。”

秋爽笑道:“這男的多大了?好想把那英姐的一句話扔給他。”(那英姐名言:媽的,我最煩裝x的人了)

景春瑩從工作台上拿過一盒裸石,給秋爽看:“唉,講話沒禮貌也就算了,後來還把我的祖母綠摔了。那位太太,一眼看中這顆3克拉的,算哥倫比亞頭部礦區的頂貨了。無油如果到了那顏色,哪怕不開ssef或者古柏林證書,在我這樣沒有營銷成本的個人工作室,也得賣到五十萬。這顆是微油,價格下來不少,20萬上下吧。結果那位丈夫更不高興了,說20萬可以買塊不錯的表了,非說我這是黑店。我說,天然的名貴寶石,本來就比高級腕表,更居於奢侈品的高位。其次,買不買隨緣,但先生你不可以攻擊我這個正常的工作室是奸商。結果他發飆了,把石頭往我工作台上一扔,雖然有天鵝絨桌布,但祖母綠落在了放大鏡上。還好,沒磕壞。”

“然後呢?”

“然後他太太趕緊擼他的順毛,兩口子站起來,手挽著手,恩恩愛愛地走了。”

秋爽一臉無語:“果然奇葩都是以一戶口本的形式出現的。”

景春瑩聳聳肩:“所以,每個女孩兒都有個開店的夢,可一旦把店開起來,美夢和噩夢,可能對半開哦。”

秋爽放下咖啡杯,看著景春瑩的眼睛:“那你後悔從嘉頓辭職嗎?”

景春瑩果斷地搖頭:“那倒沒有。決定做了就做了,又去後悔,不是浪費自己的時間嘛。何況入職嘉頓前,我也不是沒做過獨立設計師。隻是現在,房租開銷多了一倍,有點點經濟壓力吧。可是,好處是,自己能決定自己的節奏呀。”

自己決定節奏……

秋爽被景春瑩最後那句話,觸動了心事。

黃山駐村書記的兩年順利結束,在許多人看來,她秋爽應該是高興的。

重新回到大都市的工作與生活軌道中,而且有了掛職經曆的加持,她很快就能升職為正處級。

但三個多月來,忙碌工作的間歇,秋爽反而感到一種真實的落寞。

在溝村體驗過雖然艱辛、卻有很大自主性的人生路後,忽然又回到循規蹈矩甚至身不由己的狀態,就像一匹習慣了廣闊天地的野馬,又被限製回區區幾米見方的圍欄裡。

“秋姐,這是可能對我們有用的資料。”

景春瑩的話,讓秋爽回過神來。

景春瑩的用詞是“我們”。

因為,這些關於騾牌限量版手袋的法語翻譯資料,或許可以推測出,秋爽單位那個負責執法檢查的餘大文處長,不但和女記者有染,而且可能在騾牌狀告“錦繡東方”假冒商標一案中,私下拿了騾牌的好處。

前者,有助於秋爽為自己的下屬李芳芳討回公道,後者,有助於景春瑩為自己的老鄉、服裝設計師淩虹討回公道。

那天,秋爽在胡戈拍到的黃記者本人照片裡,看到她背著一隻騾牌經典的水桶包,但紋樣卻不是騾牌代表性的老花款,而是一幅油畫。

秋爽放大後細瞧,確定這幅畫,就是景春瑩現在用的微信頭像:淺藍與淡綠交融的海水近岸處,深藍與橘色摻雜的礁石邊,穿著赭紅色與土黃色夏衣的孩子們,在浪花與沙礫間嬉耍。

美術門外漢的秋爽,當初看到景春瑩的頭像,一眼被迷住,向她打聽畫的出處。

景春瑩告訴秋爽,這是法國著名的印象派畫家雷諾阿的作品《莫林灣》。雷諾阿、塞尚、莫奈這些畫家,都是法國人為之自豪的藝術靈魂,所以今年騾牌特彆出了一個“致敬大師”的限量款係列,在手袋的皮革或者帆布上,印製這幾位畫家的作品,其中就有雷諾阿的《莫林灣》。

後來,秋爽還在景春瑩的朋友圈裡,看到她汲取《莫林灣》中的九種顏料色彩,選出九種對應顏色的寶石,將海灘的畫麵改成徽州山水的意象,用水粉創作出了一條晚裝鏈手稿,令人歎為觀止。

故而,秋爽對這幅《莫林灣》的熟悉程度,堪比溝村石板街的道路。

此刻,落地燈溫暖的光芒下,景春瑩在茶幾上攤開彩色打印文件,給秋爽一一講解。

“秋姐,這是騾牌今年發布會的視頻截圖,外網的,受邀的蘇菲瑪索的解說,翻譯成中文就是,騾牌的這個‘印象派’大師係列,隻在法國本土的四個城市銷售,巴黎、裡昂、馬賽、波爾多。

這是我在ins上看到的一位英國時尚博主,她背的限量款,是塞尚的畫作,粉絲留言詢問,她說倫敦的騾牌的確不可以調貨,自己是飛到法國去買的,還在巴黎看到被另一個外國客人預定的雷諾阿《莫林灣》。”

這是我昨天去上海一共四家騾牌門店實地打問的錄音轉文字,店長都說,印象派大師係列,彆說上海了,全亞洲都無法從總部調貨,還和我抱怨,被上海的VIp客戶罵法國人神經,客戶待他們如初戀,他們虐客戶千百遍。”

秋爽聽完,淡淡冷笑道:“那線索就對上了。我上周找了個借口,問報社的媒體聯絡人,黃記者是不是調走了,打座機總找不到人,那小孩兒說不會啊,黃記者之前幾個月在bJ封閉式培訓,這個月已經回來了。而在我們這樣的單位,處級的因私護照可全都是上交的,無論因公出國,還是經審批自己去旅遊,局裡上上下下都門清。所以,黃記者,和我們單位那個餘處長,至少從8月到現在,都不可能去法國。而這個限量係列,正是8月出來的。”

景春瑩道:“可是,有沒有可能,黃記者的包,是她什麼朋友去法國旅遊,幫她帶回來的呢?餘處長就算收了騾牌的好處,也不是包。關鍵是,你咋確定你這個男同事,和黃記者關係不對勁?”

秋爽道:“三年前,2021年我們單位的新春團拜會,會後的媒體聚餐時,沒想到衝進來兩個企業主,要現場投訴。我當時負責信訪工作,肯定隻能是我出麵安撫。企業主還算理智,願意被我帶到酒店大堂的咖啡吧,說了很久的訴求,看我給他們約好領導接待日的時間,才走。那時已經很晚,宴會早結束了。我給大老板打電話彙報後,也準備回家。走出一段路才發現錢包落了,又回酒店找。就有那麼巧,我快進酒店時,在地庫出口,看到一個外賣員和開出來的車輛剮蹭了。餘處的車。他下車和外賣員起衝突,副駕駛的女人出來勸架,正是黃記者。我們這樣的單位,坐到處級位置的男人,彆說大晚上的開車送媒體的女記者了,哪怕送自己的女下屬,都會忌諱的,又不是打網約車打不到。”

秋爽說到此處,打開手機裡百度網盤的一個加密文件夾,調出三張照片給景春瑩看,繼續說道:“所以,我當時,在陰影裡站著,直到酒店保安們來疏導完,果然拍到了餘處和女記者的親密舉動。”

景春瑩湊近手機屏幕,隻見照片裡,一張是男人去摸女人的後脖頸,似乎在安慰她,一張是女人貼男人很近,似乎在撒嬌,最後一張是倆人都在車裡,但由於拍攝者的前方是酒店的照明燈,恰能看清,駕駛座的男人去吻副駕駛的女人。

“我的天。”景春瑩的訝異之聲,音量不大,但結合她抬眼看向秋爽的目光,顯得另有深意。

說實話,這個瞬間,年輕的自由設計師,麵對年長的體製內姐姐,有一種從未有過的陌生的心驚。

她沒有想到,自己會將“心機”二字,與秋爽聯係起來。

秋爽直率道:“春瑩,你是不是覺得,我有點陰損?我竟然會起了偷拍的心思,是因為,這餘處,一直來在我們單位,有不少事,做得不地道。他的人品,很渣。所以當時,雖然我還沒和他有過節,但天上掉個機會在麵前,我為什麼不順勢拍下他的把柄,存在手裡,以備不時之需呢。”

這種立即反饋的解釋,倒是最坦誠且有效的。

景春瑩覺得自己方才刹那間的悚然,不必繼續。

是啊,菩薩腸子的人,為何不能同時掌握金剛手段的技巧呢?

“心機”二字,或褒,或貶,全看掌握它的人,用來做什麼事。

倘若秋爽,在熱辣滾燙、教許多人看來毫無城府的外表下,沒有一副縝密多竅的心思,以直報怨地教訓人渣,從何談起、如何可行呢?

“對不起啊秋姐,我有點想多了。”景春瑩赧然道。

秋爽擺擺手:“放心,我是個好人,所以我看不慣我下屬,或者你老鄉那樣的好人,被壞人欺負。你等我走完下一步,如果順利,再怎麼操作,我的下屬是給過我準話的,而你的老鄉是不是鐵了心要給自己討回清白,你得問清楚她。”

……

幾天後,市中心,人民廣場附近的某報業集團大樓下。

正逢中午,兩個旋轉門,不停吐出一茬接一茬拿外賣或者去附近午餐的打工人。

胡戈拎著塑料袋,裡頭是兩大碗鴨血粉絲湯,但已經不燙了。

新換的門衛,似乎特彆好心一點,見這個外賣員站了挺久了,便走過來,和氣問道:“客人還沒下來?你會超時嗎?要麼你放在這個消防箱上,我幫你給客人,你先走。”

胡戈搖頭:“客人萬一是脾氣很差的那種,會投訴的。扣一百塊,我要送多少單才能賺回來。”

門衛還想聊幾句,胡戈已經往旋轉門走過去,舉起手機,撥通最近通話那個號碼,聽到對方應答的聲音後,簡略說了句“人來了”,就掛斷電話。

記者黃蕾,即使在這個寒氣沁骨的冬日,仍不會去選擇羽絨服或者棉服,而是在領口開得很低的襯衣外,穿上緊貼曲線的花格呢小西服,再套上一件修身的羊絨大衣。

她今年剛過三十,天生麗質又保養得當的女人,在這個年紀,正是從外表的美豔到骨子裡的風情,都往巔峰狀態去走的時候。

雌競勝出的優越感,令她在日常生活裡,流露出一種懶得觀察周遭的倨傲腔調。

黃蕾像昂著天鵝頸走紅毯的明星一般,走出旋轉門沒幾步,迎麵就撞過來一團黃色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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