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茉習慣性地點擊微信群的“+”號,想把辛西婭拉進來時,忽地遲疑了一下。
她記起了景春瑩的話:信息量不是很全麵、立場也並不特彆親近的人,在一個項目裡,處於組織外圍聽命就可以,不要獲得進入核心的權限。
即使景春瑩從不得瑟在法國實習時參加高定團隊、服務過各樣豪客的履曆,夏茉依然基於四個月的交往細節相信,春瑩比自己閱人處事的段位,要高一些,自己應該聽勸。
何況,這次給梁峰變相送錢、支持他新開辟職業賽道,比光明正大進行的高珠定製項目,更複雜些,人多容易說漏嘴。
“茉茉,你還沒拉我進群?”辛西婭私信夏茉,發來好奇的詢問。
“你把司儀的稿子和會議流程給我就行,我直接和梁先生溝通。”
辛西婭在手機那頭,花花腸子轉了轉,佯作開玩笑地打字:“哈哈,是不是這個彆扭脾氣的直男大帥哥,其實對你是口嫌體正,隻有你搞得定呀?”
夏茉發來語音:“不是,你今天累得夠嗆,早點休息,明天你這個總調度的任務更重。”
辛西婭一看轉化為文字的語音信息,沒有丁點值得往風流桃花債方向做文章的地方,怏怏地放棄了截屏企圖,回了一串嘴唇親親的符號,附加兩個會議文件。
於是,在夏茉做群主的群裡,統共隻有三人:夏茉,梁峰,秋爽。
夏茉成為一個遺忘了從前恩仇的普通甲方,簡單說了句多謝救場的話,就給梁峰發了文件。
似乎為了表明,自己同時也要“麻煩”秋書記,夏茉還拜托秋書記解決一下梁峰的上場正裝。
如此言簡意賅的幾個回合,將事兒說定。
夏茉退出來,去添加梁峰的微信。
這一回,秒通過。
隻是,二人並未私信說話。
……
第二天大早,秋爽秉持了一貫的高效風格,八點左右,已經抱著從掛職男乾部那裡借來的西裝,風風火火趕到了景春瑩他們住的民宿。
仿佛長姐對幼弟的態度,秋爽合掌讚道:“不要說姐的眼睛就是尺,主要還是因為,咱小梁不愧天生的衣架子。平時穿個誌願者的馬甲,都是妥妥的黃山顏值擔當,今天正裝招呼上,簡直了。”
景春瑩走過來道:“離‘簡直了’,還差一件好首飾的距離。”
她掏出一枚胸針。
墨西哥產地的火歐泊做魚身,圓形藍寶石做魚眼,魚鰭到魚尾,則是從手工雕蠟轉化來的18k黃金,再密鑲鑽石,營造出陽光下金鱗閃耀的視覺效果。
整件作品翩然靈動,宛然如生。
梁峰對此並不陌生。
這兩天,景春瑩出遊的同時,帶著好幾件自己的設計作品。
有已經鑲上寶石的魚燈主題成品,也有還處於雕蠟或者金模階段的黃山鬆、徽州建築主題的半成品。
景春瑩和法國、非洲的同事,在徽州山水間,實地分享自己的創作經驗,越發令梁峰向往這種誌同道合者聚在一起暢聊業務的氛圍。
但景春瑩這枚魚燈胸針,在梁峰看來,美則美矣,若給一個大老爺們戴,又是寶石又是鑽石的,脂粉氣重了些吧。
景春瑩坦蕩地表露自己的意圖:“這本來就是從黃山的非遺,瞻淇魚燈,轉化來的設計,秋書記不是說,今天的活動,黃山文旅局也有人來嗎?正好,梁先生你幫個忙,就當西裝是足球運動員的球衣,舍一塊廣告位給我。這些是我入職法國公司之前的作品,我可以單獨找代理渠道賣。要是這次能推廣出去,你就做我在黃山的代理,今後無論文旅局還是夏小姐的度假村,要做風光與非遺主題珠寶飾品,賣周邊,都由你坐鎮黃山接洽。你自己在溝村的門店,也可以賣我的珠寶呀。”
啊這……
梁峰頭一回發現,這位景小姐,原來不是隻有清孤的設計師氣質,多渠道經營的生意腦瓜,也是杠杠的。
秋書記助攻道:“小梁,這胸針,男人有什麼不能戴的啊,你就當戴了個校徽唄,不,是戴了個黨.徽,黨.徽的顏色,難道不比這條魚更紅?”
秋爽又翻出手機,上網隨便搜了一堆直男中的戰鬥機:“喏,胡軍,陳道明,王陽,還有這個年輕的,叫啥來著,哦,叫龔俊,彆說,長得和你還挺像。你看這些不都是糙爺們嗎,人家西裝上的胸針,不是花就是鳥的,春瑩這條魚,我瞧著比他們的好看多了。快快,戴上。”
梁峰自是不知,景春瑩這次以珠寶公司名義付給他的導遊勞務費,實則由夏茉所出。
小夥子隻思量著,要對景小姐讓自己輕鬆賺筆外快的事,投桃報李,於是不再推拒,由著秋書記給自己戴上魚燈胸針。
一小時後,慈善助學儀式現場。
秋爽的“情報”果然沒錯,小梁很靠譜。
有個做語文老師的父親,從小熱愛文學,又積累了幾年廣播基礎,這使得梁峰的主持,能在台本基礎上適度發揮,將儀式的調性,把握適度。
加之他自己就是黃山人,幾句鄉音一說,緩和了幾位上台發表答謝感言的學生的緊張,控場效果很不錯。
夏茉鬆了一口氣。
她對身邊的周瑾道:“這位臨時來救場的小哥哥,就是年初在黃山救了我的誌願者。”
周瑾眉眼舒展,口吻懇切:“等散會後,我得當麵再謝謝他。”
禮堂的角落裡,辛西婭的目光,在台上的帥氣主持,和台下的夏周情侶之間,穿梭往複,漸漸有了主意。
她打開外賣點餐軟件,叫了一大堆燒烤。
終於,捐贈儀式結束了。
夏茉立刻站起來,沒顧上和周瑾節奏同步,就疾步來到前排。
她像足球賽裡巧妙的後衛,卡住了走下舞台的梁峰的去路。
另一側,秋爽也掛著盆滿缽滿的一臉社牛笑容,包抄過來。
“爸爸,這位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梁先生。上海的司儀病了,梁先生臨時來幫忙的。”
“方區長,胡局,張處,這位是我們溝村的青年才俊,梁峰。”
夏茉和秋爽同時開始介紹梁峰,成功吸引了正在寒暄應酬的商界和政界大佬們的注意力。
夏鵬程片刻驚詫後,轉了動容之色,拍拍梁峰的肩膀:“我這個當爹的,不知道怎麼謝你。對了,手,手康複得如何?”
夏鵬程一把年紀,彎腰去看小夥子的手,梁峰頓時局促起來,下意識地縮了縮右掌,連聲道:“快好了,快好了。”
秋爽立馬接過話茬:“還沒好全乎呢,小梁剛才主持時,都是用左手拿的話筒。”
但秋書記早就和夏茉達成共識,今日除了支付梁峰一筆主持酬金外,對他的“人設宣傳”,可絕不是賣慘的思路。
要主推他的“優質斜杠青年形象”。
秋爽於是絲滑轉場到黃山的“父母官”方區長,以及文旅局“產業發展處”的張處長那裡。
“方區長,張處,我們村這位小梁,那不光是黃山景區誌願者裡的骨乾,人家的才藝,多著呢。畫室的作品經常被來溝村打卡的遊客包圓,就不說了,他還給村裡的小夥子小姑娘們,搞廣播劇社,又給文化傳媒公司,製作有聲書。幾位領導剛才聽他的嗓子,是不是老天爺賞飯吃的那種?”
方區長點頭:“是不錯,像央視的大腕,我們黃山,出人才呐。”
夏茉趕緊接上:“有聲這個賽道,很能做文章的。上海豫園,領導們肯定知道吧?現在那裡開了有聲書店,成了網紅景點。我也想在夏氏太平湖的文旅地產裡,做一係列的Ip項目,包括有聲體驗館。比如,武俠類、仙俠類的爆款網文,圍繞‘山’與‘湖’的情景,製作成有聲,讓遊客們在有聲體驗館裡,使用高品質設備來聽,配合精品茶葉或者咖啡的售賣。這其實與度假文化中的SpA、茶藝、、品酒、瑜伽一樣,都是有療愈效果的,對遊客不會沒有吸引力。”
夏茉說得滔滔不絕,猶如進行一場有備而來的ppt路演。
夏鵬程是什麼道行,聽聽看看之間,已瞧出來,女兒和秋爽,有心把這小夥子推給文旅條線的業務部門,應是想得到政策和經濟的扶持。
夏鵬程發自內心地高興。
他當初叮囑賀律師防著這個姓梁的救人者,是出於浮沉商海多年、見識過百樣人性後的謹慎。
此刻意識到夏茉的目的,又驕傲於女兒懂得有恩必報的江湖道義,不愧是他和靜笙教出來的孩子。
黃山文旅局的張處,則被夏茉的一番話,觸動了靈感。
“夏總,令千金說得很內行呐。我倒有個發散思路,說不定,不久以後,我們太平湖這一片,就可以小範圍先行先試,搞個有聲主播孵化園區。”
夏茉喜道:“沒錯,我們上海的崇明島,就有個有聲主播孵化基地,估值可高了。領導們一定要珍惜梁先生這個寶貝呀,就讓他做領頭羊吧。”
她說完,目光終於敢投向梁峰了,帶著一點點“我也很懂這個賽道吧”的俏皮得瑟。
梁峰站在那裡,從不太習慣與大佬應酬的尷尬,到發現三月不見的夏茉褪去了驕橫的驚訝,繼而意識到,年輕女孩和秋書記一樣,是在千方百計地幫自己,儘量獲得官方支持,打開事業的新路。
這和追在自己屁股後頭,要轉賬給自己二十萬酬金,性質完全不一樣。
梁峰在想明白之後的感動中,一時不知說什麼,倒是文旅的張處長眼尖看到他的胸針,讚道:“小夥子人帥,聲音好,審美也非常高級嘛。”
梁峰反應過來,現學夏茉的商推路子:“哦,這是我和秋書記、夏小姐共同的朋友,一位珠寶設計師的作品。她有不少作品,題材都和黃山風景或者非遺有關,比如這個,就是瞻淇村的魚燈題材。領導,文旅這邊,如果要像故宮那樣,推周邊文創產品的話,我可以幫那位設計師對接。”
張處長笑道:“小夥子,話匣子打開了對不對?走吧,和我們,還有夏總他們父女倆,一起吃個午飯,邊吃邊聊。”
梁峰剛想說自己還要趕去做導遊,秋爽已搶在他前頭道:“你和夏小姐留在這裡,春瑩那頭我去說一聲,你放心,我保證再給她找個比你還熟悉九華山的向導。”
夏鵬程忽地轉頭,看到靜靜立在一邊的周瑾。
周瑾見未來嶽父總算意識到自己的存在了,剛要興致勃勃加入談話,卻聽夏鵬程道:“小瑾,你時間緊,和王總去周邊考察吧,不用陪著茉茉。要是想多留幾天,茉茉就跟我的車回上海。”
文旅的張處長軋出苗頭,讚道:“喲,東床賢婿呀?真是一表人才。”
夏鵬程雲淡風輕地介紹道:“我女兒的男朋友,目前在紅鬆資本,有意投資黃山的康養地產,領導們也多多關照。”
周瑾謙恭地遞上名片。
與梁峰目光相接時,周公子自然地摟上夏茉的腰,光風霽月地一笑:“聽茉茉說了那一天的情形,太驚險。今天總算見到英雄真人了。”
梁峰衝周瑾禮貌地點點頭,並未再搭腔展開這個車軲轆話題,隻心中暗道,他和夏小姐,真般配。
然而,與夏家千金如此般配的周家公子,到底沒能躋身中午的飯局。
周瑾端著泰然自若的表情,往房間走,準備換身輕便的運動裝束。
不去和地方官應酬也好,他周瑾,確實也要拉著王思東當幌子,去做自己該做的事。
剛穿過酒店的大堂,迎麵就碰到辛西婭。
“咦,辛小姐,拿外賣啊。”
“哦,給司儀叫的外賣,小有名氣的主持,架子就是大,我給他送去。”
周瑾聞言,盯著辛西婭手裡那一塑料袋的烤串,麵露異色:“哪個司儀?這次活動的司儀?他不是腸胃炎麼?昨天半夜掛水,現在就吃這樣油膩的燒烤了?”
辛西婭瞬間張大了嘴巴,露出教科書般的“呀,我說漏嘴了”的無措表情。
周瑾仿佛為嚇到一隻無辜的小貓咪而歉然,立刻換了溫潤的口吻道:“看來我問了不該問的,辛小姐彆把我滅口哈。”
辛西婭乾脆也掛上釋然之意:“咳,其實沒啥,茉茉是純粹的好心嘛。”
都提到夏茉了,周瑾自然一副願聞其詳的態度。
聽辛西婭說完夏茉讓司儀裝病、隻為了拉梁峰來拿勞務費順便見見領導們的原委,周瑾淡淡一笑:“像茉茉的風格,她其實,從小就很善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