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夏茉的感受一樣,從黃山下的小村莊回到上海的景春瑩,也如從慰藉身心的世外桃源,回到一言難儘的現實中。
尹女王夫婦,想白蹭祖母綠套鏈設計費未果,毫無懸念地拉黑了景春瑩。
為了討回大幾千的鑲嵌餘款,景春瑩與當初介紹尹女王的中間人溝通。
那中間人,是做私行客戶的,自詡見多識廣,不以為然地對景春瑩道:“我早知道會這樣,那些有錢人嘛,縱然家財億貫,對乙方也是能賴則賴,要不然,他們怎麼會三四十歲就積累起那麼多財富呢,對吧?”
景春瑩心道,你“早知道”,還介紹給我?感謝紅包,你當初可是毫不猶豫地拿了。
繼續懇請這位“早知道”先生聯係尹女王時,他回了一句“不被社會毒打,就不會成長嘛”,便也拉黑了景春瑩。
景春瑩無法,隻得著手準備走訴訟途徑。
好在,當初她多了一個心眼,看到尹女王曬自己在某酒店豪華行政房的歡迎卡時,記錄下了尹女王的中文名字:尹麗娟。
加之又實地去過對方家裡看祖母綠,等於有被告的明確住址,法院可以發送傳票。
景春瑩於是在網上搜了一個簡單的起訴狀格式,寫好事實與訴請,連同尹女王微信對話確認收貨和滿意的截圖,都帶去了法院立案庭。
立案庭的法官翻了翻材料:“身份證有嗎?”
景春瑩忙遞上自己的身份證原件和複印件。
法官斜了她一眼:“不光是你的,還要被告的。”
景春瑩畢恭畢敬地解釋:“法官老師,她就是我的客戶,請我設計個東西,我們一般不會問甲方要身份證看。”
立案庭法官開始教訓她:“你們做生意,不寫合同的啊?定合同的時候,不要對方身份證複印件的啊?”
“那個,法官老師,我們這種自由職業,有訂單就不錯了,如果流程搞得正式一點,還要簽合同、留身份證複印件啥的,彆說被告這樣的了,就是正常的客戶,也會嫌麻煩,就不要我做了。”
景春瑩一臉賣慘樣兒。
對麵的法官大人卻絲毫不為所動,麵若冰霜:“沒有被告身份證你打什麼官司?你怎麼證明你給我的這個名字和地址,就能對應你要討帳的被告呢?”
景春瑩無語,但還是繼續陪著小心道:“那個,老師,我不懂法律原理,我就問一下哈,就算我手上拿著被告的身份證原件,或者去派出所拉出了她的戶籍檔案,不也依然無法證明就是我要告的人嗎?所以才要審判庭法官庭審時核實身份啊,現在我聽說,法院立案,已經改成登記製了……”
立案庭法官臉色陡地一沉:“網上看了點皮毛知識,就來質疑我國民事訴訟法了對吧?立案登記製了,你們這種準備得亂七八糟的材料,我們就不審了啊?那還要我們立案庭作什麼?”
“不是,法官老師,我不是這個意思……”
景春瑩仍想努力一下,對方已經在不受理通知書上重重地蓋了章,寫明“補充被告身份材料”,丟還給景春瑩後,摁鈴呼喚下一號。
景春瑩站起來,把位子讓給後頭的立案申請人時,有一瞬間,很想炸毛。
法官你的工作態度不能稍微有禮貌一些嗎?我並沒有像隔壁幾個窗口的阿姨們那樣,尖著嗓子咄咄逼人呀,前後也才占用了你兩分鐘都不到的時間。
立案大廳裡,負責保安的爺叔,都是目光如炬的,其中一個看到景春瑩掏出手機,以為她要拍剛才接待她的法官,連忙走過來。
“小姑娘,你理解一下法官同誌們噢,你們上班吃吃奶茶刷刷手機,他們上班是高強度的,一天不知道要說多少話。對了,你立不進案子的理由是什麼?”
“說我沒有被告的身份證明,對了爺叔,我看到網上說,我們原告可以向法院申請協查函,我是不是就可以去派出所拉被告的口卡了?”
“這個規定麼,是有的,但是各個法院總歸操作難度不一樣,”爺叔說得很婉轉,“其實你去網上找個有律師執業證的,幫你到被告地址的派出所去拉一下不就好了,行情麼,上海這裡就是五百塊一次,你不要被人宰了哦。”
“嗯,好的,謝謝爺叔指點。”
聊了幾句,景春瑩平和下來。
忿忿於升鬥小民打官司不易的火氣,已經被投喂有效信息的爺叔澆滅了。
景春瑩走出法院,坐在對麵街心公園的石凳上,想發個朋友圈,感歎幾句立案不易,看看那人會不會主動私信自己。
但旋即,又覺得這樣的做法也太茶裡茶氣了。
為了省五百塊就做一回綠茶,哪像我爸媽教出來的女兒。
景春瑩於是從微信聯係人裡找到“賀鳴”,連“在嗎”兩個字都不囉嗦,直接打字:“賀律師你好,請問你們團隊可以給當事人拉口卡嗎?一次收費多少?如果這樣的單子你們團隊不接的話,可否介紹肯接的律師給我。謝謝。”
不到一分鐘,賀鳴就回複了:“把被告的全名和住址給我。”
景春瑩把尹女王的信息發過去後,又加了一句:“多謝賀律師,我付多少費用?”
她發完這句,對麵一直顯示“對方正在輸入”。
這搞得景春瑩很緊張,媽呀,彆是在解釋,他們所為什麼收費要比一般行情高吧?
終於,賀律師的第二段回複來了:“這個不算請我打官司,不簽委托代理合同,就不必按照我們所最低收費五千一個案子的標準來。我讓小陸去跑一趟,你回頭來所裡拿口卡材料時,請小陸吃個午飯就行。”
景春瑩鬆了一口氣。
她趕緊給自己充值好情緒。
就說咱有識人之明嘛。
黃山之行,一些細節可以看出,賀律師是厚道人兒。
景春瑩於是回過去:“多謝大律師,我來拿材料時,你也賞光一起吃飯啊。那先這樣,你先忙。”
又是很長時間地顯示“對方正在輸入”。
然後才是一句:“好的,如果到時候我在所裡,一起。”
景春瑩站起來,輕快地走向地鐵站時,賀鳴仍盯著手機屏幕。
看來,他在腦中芯片提供的選項裡挑中的那個回複方案,是對的,人類的女孩,應該會覺得自己是紳士吧?
賀鳴拿起電話:“小陸你進來一下,有客戶要拉個口卡,你現在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