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總們魚貫走出會議室時,夏鵬程特意與王思東並肩,開始說另一樁公務:“廣東的康養地產項目,我是特意挑過年這一陣去看,的確火爆。肇慶那幾個度假村加起來,兩千多張床位,全賣光了。所以,哎,小唐,你過來一起聽著……”
夏鵬程衝小心翼翼保持著距離待命的唐彥一招手,唐彥趕緊湊近。
“小唐,等王總去問清楚拿牌照的事,整合好資源,我們集團可能還要在你的文旅下麵再掛個康養公司,到時候你要配合好王總。”
“一定一定,王總儘管吩咐。”唐彥搗頭如蒜。
其實唐彥內心,不太喜歡王思東。
好幾次集團開會,這人都對賀鳴的法律意見嗤之以鼻,流露出“律師普遍很機械、根本不懂市場”的意思。
賀律師總是很謙遜的樣子,唐彥卻暗暗不爽。
所謂物傷其類,唐彥自己也是法律專業出身,在集團時做的又是風控合規,當然很反感王思東那種腔調。
但沒辦法,誰讓這個有點做作精英腔的王總,是紅鬆那邊派過來的呢?
夏鵬程和紅鬆資本的老大周飛,關係有多鐵,連集團的前台都曉得。
王思東此刻,也已完全藏好了鬱悶的情緒,主動對唐彥道:“小唐總,你回文旅那邊嗎?捎我一段,晚上我約朋友在那裡附近吃飯。等我收拾一下東西,咱就走。”
一刻鐘後,雙子彆墅的總裁辦公室裡,夏鵬程站在窗口,看著王思東坐進唐彥的車裡。
劉秘書恭敬地把各個部門等著簽字的文件,整齊地碼放於桌上,心裡活動卻也是豐富得很。
這個王思東啊,還是太嫩,在酒店管理方招投標上做手腳,想塞進關係戶,夏總一早已調查得清清楚楚,正發愁怎麼戳穿那些陪標的乙方呢,可巧,女兒在黃山來了這麼一出。
天賜良機,不必驚動老戰友周飛,夏總就給王思東吃了一記癟。
“夏總,簽字吧。”劉秘書輕聲提醒道。
夏鵬程回到辦公桌前,簽完最後一份集團文件,看到還有一張沒有抬頭的A4紙,是劉秘書字跡,寫著幾家公司名字,銀行信息卻都是個人的賬戶。
夏鵬程問劉秘書:“這就是幾個水軍公司嗎?又不走財務賬,不必給我看。”
劉秘書恭敬道:“賬還是要給夏總您交清楚的。您放心,是我親戚去轉賬,回頭我拿現金給他。”
“唔,倒也確實不貴,那麼大陣仗,每家給五千八千的就行?”
劉秘書適度地邀功道:“那必須的,我叮囑親戚那邊了,一定給個最卷的報價。”
夏鵬程淺淡的笑容,卻在看到最後一行的水軍公司名字時,忽然凝固。
繼而,眼中驚異一閃而過。
“靜笙吟秋信息谘詢中心”……
夏茉已經去世的媽媽,就叫呂靜笙,“吟秋”則是她的唯一筆名。
夏鵬程目光右偏,看清聯係人一欄的名字:辛西婭。
他記住了這個名字。
……
五百公裡外,黃山,溝村。
村口牌坊外的停車場上,夏家的司機老付,與賀律師的助理小陸,順利迎到了夏茉等人。
但老付的麵色,看起來和“順利”二字不太沾邊。
“茉茉,那位梁先生,態度不大好,你還是彆上門了。”
老付給夏鵬程做了快二十年私人司機,算是看著夏茉長大的,跟自家叔伯舅舅沒區彆,因而講話也自然地帶上長輩腔。
夏茉撇撇嘴:“他怎麼個態度不好了?”
老付瞅一眼小陸。
小陸對夏茉,也是對自己老板賀律師,彙報道:“本來手術後是可以不急著出院的,醫院床位不緊張,老付也找好護工了,但梁先生說家裡祖父年邁,離不得人。我們就把他送回來。除了手術等費用,按照上海而不是黃山標準的基本月工資乘以24個月,再翻倍,老付要給梁先生轉二十萬塊,結果他不要。”
“嫌少?”賀鳴直言問道。
“不是,他說,給一百萬也不要,他是救人,又不是賣手,然後就在村口下車了。他家,好像就在這個石板街裡頭。”
夏茉皺眉,問景春瑩:“我可不像你們有社會經驗,你給我說說,他為啥這麼抵觸酬金?他救了我,我們家給他錢,不是應該的嘛?”
景春瑩看向賀鳴:“賀律師,冒昧問一下,你們和梁先生談的方案是不是,一次性支付二十萬,後續如有複健之類的醫療費用,你們不再承擔?”
賀鳴搖頭:“後續醫療花費另算,二十萬隻是表達夏總感謝的補償金。”
“哦,”景春瑩頓了頓,對夏茉道,“或許梁先生是非常有自尊心的性格,又或許,他擔心右手恢複不到正常狀態,正在情緒裡。但不管啥原因,你讓我猜,其實不合適,你還是得親自去麵對,才有可能知道答案。”
她話音剛落,就聽到老付一聲不悅的“嘖”。
老付對這個同樣算小姐半個救命恩人的畫畫姑娘,原本印象不錯,此刻卻覺得景春瑩,怎麼不知幫著息事寧人,要麼耿直得有點愣,要麼其實想看小姐的熱鬨。
夏茉白了老付一眼:“景小姐說得沒錯啊,我都到這兒了,乾嘛又縮回去。我可不是假惺惺的綠茶,我是真的來探望和道歉的。”
老付拗不過大小姐,隻得去百米外的遊客中心,打聽來梁峰家的地址。
這是個典型的徽州村落。
春節剛過,正是最淡季時,工作日的白天,小村中心的石板街上,過客寥寥。
梅花倒是開得熱鬨。褐枝紅花的古梅,映著黑瓦白牆馬頭簷的徽派建築,樹下還臥著露出肚皮曬太陽的狸花貓,宛然一幀工筆宋畫。
走了一段青石板路,經過村史館,梁峰的家到了。
木門一側的牆體,被鑿出一米見方的窗洞。木板翻下來,便是一個臨街的敞開式櫃台,擺放著水彩手繪的山水或老街風景畫,明碼標價,每張七八十。
門邊掛起的招牌上,寫有四個大字:小峰畫室。
出於職業習慣,景春瑩走近那些水彩畫上,凝神觀賞。
“小姐,買畫嗎?都是我孫子一筆一筆畫的,不是網上那些印刷品。買五幅,送一幅。黃山的景點都有,比明信片好看哩。”
窗格子裡,一位老翁探出腦袋,招呼景春瑩,語氣柔緩。
爺爺看起來已是古稀歲數,滿臉溝壑,目光卻不似有些老人那麼渾濁,很有神采,又不失慈靄。
但他羽絨服的右邊袖子,軟綿綿地晃悠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