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道可以說是當時浙西北的交通大命脈,從浙江通向內陸的貨物基本都是走這條道,所以說車流量十分龐大,尤其是像墩子駕駛的這種大型貨車。同樣,這條路因為多山路和急彎,道路兩邊多是居民區,岔口小路多的數不甚數,所以,每年在這條路上發生的交通事故同樣是驚人的。
走這條道的老司機都知道其凶險,所以墩子對誌剛反複強調的就是慢。慢到什麼程度呢?慢到最快隻能開到三十碼,大貨車搖搖晃晃的朝著省城方向駛去。他們夢中夢到那個地,也就是百丈鎮距離他們出發的地方不過也就三十公裡路,以這個速度行駛,個把小時他們就要到了。
父子倆都很緊張,開車的是墩子叔自己,他把著方向盤的手都在滲汗,越是緊張越容易出事,就這速度在一次會車的時候差點跟人刮擦了,這個小插曲同樣預示著今天似乎不是那麼的平靜。
我的老家在浙西北,是一個叫安吉的小縣城,地域上它屬於湖州管轄,但是卻又和省城杭州十分接近。在行政上,安吉和杭州的分界線是以一座山嶺為界的,這個嶺有一個十分古怪的名字:幽嶺!
在90年代以前,從浙西北去往外地是沿著高高的盤山公路,要翻閱幾座大山,路途遙遠不說,路況也是極其險峻,兩車交彙處都是靠外麵的貼著懸崖走。一個不留神,就會滑到懸崖底部,那地方經驗再好的司機都是提心吊膽的開,但就是這樣,依舊發生過多起血的事故。
到了90年代初,當地政府打通了幾座大山,修建了一條隧道,名字就叫做“幽嶺隧道”。這條隧道的那頭就是杭州境內,這頭便是我的老家。隧道通車後比過去要節省了不少時間不說,而且路況也相對好了很多。
墩子叔提醒他兒子道:“過了這個隧道,前麵就是百丈鎮了。”
幽嶺是個拱形的山路,那一頭出了隧道有一段約莫500米的下坡道,下了坡就有一個小鎮,那兒就是百丈鎮。作為連接兩省三縣的交通要道,這個鎮上的人就守著這條公路吃飯。公路兩邊滿是林立的飯店旅館,也有很多土特產鋪位,更多的人則直接選擇在馬路兩邊擺攤,向過往的司機兜售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
很快他們穿越了這條並不算長卻很有名氣的隧道,下坡路段,墩子叔刻意得把腳放在了刹車上。車子前麵明晃晃的大燈照得遠處一片光亮,小鎮的人們早已吃過晚飯,道路兩邊向往常一樣的熱鬨,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排隊吃飯的車輛,叫賣聲和討價聲響成了一片。
離著最近的人群還有一百米的時候,墩子把車靠邊停了下來。鎖好車門以後,他帶著誌剛一起往前走,這一百米路走的那叫一個艱難,因為那個在夢中夢到的紅衣女子已經出現在了他們的視野裡。
那是一個年紀約莫三十歲左右的少婦,她穿著一身火紅的連衣裙正在向來往的司機兜售背心和短褲,這是長途司機最常用的衣物。
墩子有些忐忑不安的走了過去,那女人的攤位不大,衣服也很少,看得出她是剛出來練攤的新手,雖然拿著背心但是卻不怎麼好意思吆喝,墩子站在旁邊看了好一會兒,她也沒賣出去一條。
終於,父子倆鼓足勇氣走了過去,那女子一轉頭也看見了他們。父子倆心頭那是一驚,這人跟夢中所見的女子長得是一模一樣,馬上他們就聯想到了這女人倒在血泊中的場景,墩子的嘴巴都已經開始抽抽了,那是嫉妒的恐懼。
那女人看著一對父子盯著自己看,越發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臉都開始紅了。終於,作為一個剛學做生意的女人她還是努力的開口了:“這位大哥,買衣服嘛?”她的推銷技巧實在不怎麼好,隻會用手平托著衣服放在客人麵前,除了這句話,她再也說不出其它的了。
墩子想起了獨眼龍給他的交代,就問道:“衣服咋個賣的?”
那女人笑道:“十塊錢一件。”她的眼神裡充滿了期待,這或許是這幾天來她能做成的第一筆生意。
墩子蹲下身去,翻了翻那地上的衣服,又問道:“這短褲呢?”
女人趕緊幫他撿起一條道:“這個也是十塊。”
墩子沒有再說話,拿出了掛在腰上的腰包,他點了幾張大鈔出來說道:“是第一次出來做生意吧?”
女人紅著臉,輕聲“嗯”了一聲,她知道,這些跑長途的司機都喜歡沾點嘴上的便宜解解悶,她也聽說過這小鎮上的某某和哪些個司機最後成了姘頭。想著家裡躺在床上急需用錢的婆婆,她咬著牙,心想就算是這個人要真占自己一下便宜,隻要是能做成生意,忍忍也就過去了。
“你這一共有多少衣服,我全包了。”墩子叔是個節儉的人,這麼做是有原因的。他是從部隊裡頭出來的,心裡說到底有個過不去的坎。獨眼龍那天是這樣告訴他的:
這個女人命中有一劫,現在已經到時間了,他們兩個是被小鬼選中去送信的。若是時間到了,這個女人不死,那麼小鬼就會抓他們父子倆去抵命。唯一能做的辦法就是:換一個送信的人。讓墩子叔去那個女人那兒買一件衣服,然後放到墩子叔的汽車前麵,讓車輪從衣服上壓過去,這樣墩子叔就可以跟小鬼交差了。至於那個女人,小鬼發現沒死會立馬安排下一個送信的人,總之她是活不過那天晚上的。
那女人有些驚喜又有些詫異的看著墩子,半餉她開口道:“一共十件衣服,十件褲子。”
墩子叔抽出兩張大鈔遞了過去:“這是二百塊錢,你拿好,然後趕緊回家,天不早了。”
女人接過錢,反複的比對著,墩子笑嗬嗬的補了一句:“放心,假不了,這條道上很多人都認識我的,你趕緊回去吧。”
女人不敢再去看他,收了錢飛快的整理了一下地上的東西就往回走,她知道一個掛著本地牌照的司機是不會需要這麼多衣服的,他這麼做是為了什麼?女人不敢亂想了,她還得回去照顧臥床的婆婆,她的男人已經死了很多年了。十年前她剛嫁過來的時候,她的丈夫就在修建幽嶺隧道,一次爆破的意外砸中了他的後腦勺,她結婚一個月就成了寡婦。
看著女人遠去的背影,墩子叔趕緊帶著誌剛來到了車子邊,他把所有的衣服都堆在了地上,然後爬上車去發動。後八輪重重的從這些衣服上碾過,又把它們卷進了擋泥板,一條條新衣服如同被撕碎的抹布。車子開過之後,墩子叔再下車,父子兩人把這些衣服堆在了一旁,找了個人少的地方一把火給點了,難聞的化纖味順著他的鼻子,嗆得他直咳嗽。
看著那個女人離去的方向,墩子叔關上車門默默說道:再見了,多保重,我隻能做到這樣了。
這一趟車到廈門整整走了兩天,第四天他又從廈門拉了一批貨回來,第五天下了高速,他重新上了104國道,這一次他還是要路過那個地方。
在百丈前麵有一個很大急彎,那個彎叫做霞泉。過彎的時候,墩子看見前麵有個人在招手,那個人穿著紅色的衣服……
墩子嚇得一個急刹車,刹車發出了尖叫聲,離那女人不足一米的地方,車子停下了。定睛一看,這不是那天賣衣服的女人嘛?
那個女人走到了墩子的車窗邊對他笑著說道:“大哥,我還認得你,謝謝你那天把我的衣服全買了,夠我娘的藥錢了。”
墩子有些不知所措,他問道:“你這兒乾啥?”
天色已經比較暗了,墩子隻能看清那個女人的大概,她的頭發擋住了半個臉,她說道:“我想回去,你能帶我一截嘛?”
從這兒到百丈不過三公裡路,開車的話分分鐘,走路卻要半個時辰。墩子找不到拒絕的理由,他說道:“我這後麵有個休息室,你要不嫌棄,就上來擠一下。”
女人上了車,墩子一路上時不時的都用眼睛透過後視鏡瞄著後麵的情況,不知怎麼滴,他總覺得背後涼颼颼的,頭皮一陣接著一陣發麻。
好在百丈鎮順利的到了,那一天鎮上沒有人擺攤,出奇的安靜。墩子靠邊停好車,那女人下去後站在窗邊對他說道:“謝謝大哥,你真是個好人。那一天我記錯了,其實是九條褲子,十件衣服。多給的十塊錢我已經放在後座了。”
墩子和誌剛回頭一看,後麵的座椅上果真有一張錢躺著,等他再轉過頭看的時候,那女人已經不見了。墩子想,好歹她沒出事,於是重新啟動後,車子鑽進了那條長長的隧道。
剛進家門他的婆娘就迫不及待的告訴了他一個新聞:“你可算回來了,你知道不知道,鎮上那個開酒坊的獨眼龍死了。”
墩子一口茶才剛吃進去又噴了出來:“咋回事?”
“就昨天晚上死的,據說死的很蹊蹺勒,很多人都去看了,等會兒我們也去看看。”
墩子的心頭立刻湧上了一股不安的感覺,那個女人……他突然想起了什麼,扭頭就往外跑,拉開車門往後座一鑽,那座上有一張冥幣正靜靜的躺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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