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第 102 章(1 / 1)

ulclass=tent_ul

詔獄比不上宮中天牢那般陰森冰冷,卻也是京中關押重犯官員的地方。

打從到這個地方來,龐紹便沒過過一日安生日子。霍無咎手下的兵都被練出了手上的本事,在折磨戰俘這件事情上,最是拿手不過。

他們讓龐紹終日忍受蝕骨的痛苦,卻又吊著他的神識和氣息,讓他整日醒著,暈不過去,更死不了。

龐紹已經不知過了多少日子了。

一進地牢,便有一股清晰的血腥味撲麵而來。霍無咎皺了皺眉,似有些不滿,接著便在臨近牢房的時候,按住了江隨舟的肩。

“你先等等。”他說。

江隨舟不明就裡,還是停下了腳步。

便見霍無咎大步走上前去,走到牢房門前看了一眼,繼而像是看見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似的,不高興地皺了皺眉。

接著,他抬了抬手,便有幾個士兵走上前來。

那幾個士兵忙碌了一會兒,霍無咎才退了出來,頗為自然地執起了江隨舟的手,將他帶了進去。

江隨舟跟著走進去,拐過一個彎,迎麵便是關押龐紹的牢房。血腥味清晰得很,江隨舟往裡看去,卻見牢房中的龐紹歪坐在角落中的乾草堆上,肩膀往下,蓋著一整塊布。

而牢房的門口,已然放了一把椅子,空的,士兵齊刷刷地列站在後。

“這是……”江隨舟看了看龐紹,又抬頭看向霍無咎,不解問道。

便聽霍無咎淡聲道:“沒什麼,坐吧。”

他自不必說,他是怕行了刑的人看起來駭人,臟了江隨舟的眼睛。

他自己本就見過不少,更何況自己還被在牢獄裡死去活來地關押了一整個月,知道那是個多臟汙的地方、受了刑的人身上又是怎樣的慘不忍睹。

他是見多了,看到就像沒看見似的,甚至邊審犯人邊吃飯都不在話下。

但江隨舟是什麼人?那是他心中再乾淨不過、再膽小不過的白兔子。

即便江隨舟膽子並沒他想得那麼小,他也不想讓江隨舟看見。

江隨舟聞言,抬眼看了霍無咎一眼,又看向龐紹。

此時,龐紹那一雙陰森森的眼睛正幽幽地看著他,身上的布上滲出血跡,一看就知道霍無咎在遮擋什麼。

江隨舟沒有反駁他,隻任由霍無咎帶著,在那椅子上坐了下來。

“龐大人。”他說。“彆來無恙。”

龐紹笑了一聲,嗓音沙啞得可怕。

“你滿意了?”他問道。

江隨舟卻緩緩搖了搖頭。

“該是本王問您。龐大人,事到如今,你可滿意?”

龐紹冷笑,嗓音粗嘎如地獄爬出的惡鬼。

“被你陷害至此,我自然滿意得不得了。”他說。

江隨舟卻淡笑道:“大人,事到如今您還不明白嗎?害您至此的,不是本王,而是您自己。”

龐紹死死地盯著他。

江隨舟卻半點沒被他嚇到,平靜地接著道:“將霍無咎□□至此送來本王府上的,是您吧?步步緊逼,將本王逼上絕路,不得不反擊的,也是您吧?龐大人,我所做的一切,霍無咎所做的一切,都是拜您所賜,是您所做的一切,給您的反噬罷了。”

龐紹卻道:“巧言令色。事到如今了,你還要說這些,難道是怕我死了以後,會來索你的命嗎?”

霍無咎不滿地發出嘖聲,上前一步便要打開牢房,一副要衝進去收拾人的模樣。

江隨舟一把拉住了他,將他往回拽了拽。

他分明是拽不動霍無咎的,霍無咎停了停,卻還是乖乖地退了回來。

“你就由著他胡說?”霍無咎咬牙切齒。

“惡貫滿盈的人,變不成索命的厲鬼。”江隨舟淡然道。“我如今,也不過是替您害死的人,來索您的命罷了。”

他看向龐紹,接著道。

“你的庫房中堆了多少銀兩,你心裡有數吧?你對那些銀子有數,那麼對你害死的人呢,有數嗎?”他問道。“如果您沒有的話,那本王可以替您數數。朝中那些不順從你的人、擋了你路的大臣,還有那些因你貪汙而流離失所的百姓、因你貪念而餓死在蝗災裡的流民,您數得清楚嗎?”

龐紹冷笑。

“被碾死的螻蟻,還需要清點數量嗎?”

“所以你被捉拿,被關在這裡這麼久,無人鳴冤,無人救援,隻有樹倒猢猻散。”江隨舟淡聲道。

“哦,可能還是有的。”江隨舟話鋒一轉。“先帝,江舜恒,他不是螻蟻吧?他倒是至死都在等著你回去救他,到死都相信你,是他最能夠依賴的舅父。”

龐紹的目光這才終於動了動。

江隨舟靜靜看著他。

即便江舜恒,他都能覺出幾分可憐來,但龐紹,卻是個實打實的混蛋。混蛋是沒有憐憫心和羞恥心的,唯獨讓他親耳聽見自己是怎麼大廈將傾,才能真正讓他趕到悲切。

“即便我做了那麼多事來離間你二人,他都念著你當日的虛情假意,全心地信任你。”江隨舟道。“你當日的煊赫權勢,數不儘的金銀財帛,不全仗著他傻麼?隻是可惜,你多疑到以為他有多聰明,要將他拉下皇位,才讓本王有機可乘。若不是你這般懷疑他,龐大人,誰能將你拉下大司徒的位置呢?”

說著,江隨舟站起身來,淡淡道。

“死之前仔細想想吧,龐大人。全天下,沒有比江舜恒更好騙的人了,將皇位推出去,將刀架在你脖子上的,不一直都是你自己麼?”

說完,他轉身走了出去。

其餘人魚貫而出,四下都安靜了下來。

龐紹緊盯著麵前的虛空。

“蠢貨。”他語氣輕蔑,冷聲道。

他這話,自然是在罵江舜恒。過去的這麼多年裡,他在心底和背地裡這樣罵過江舜恒很多次,隻因為這東西實在太蠢。

但是這回,他眼前浮現出的卻是江舜恒小時候的樣子。

七八歲的小孩兒,胖得像個球兒,瞧上去有點蠢,但小孩子,多少還是有幾分童稚的可愛的。

怯生生的,看向他的眼睛卻亮,說話聽起來就有點窩囊,但總歸不招人煩地問他:“舅父,您下次來看我是什麼時候?”

這樣的小孩,總歸會引得人偶爾記得,塞塊糖給他吃。

當真是蠢。窩囊了一輩子,到了三十多歲,還是個識人不清的蠢貨。

活該受人利用。

龐紹垂下了眼睛,將鼻端微弱的酸意憋了回去。

卻在這時,有腳步聲響了起來。

龐紹看去,卻見是去而複返的霍無咎。

霍無咎在牢房前站定,冷冷地同他對視。

“看好了。”霍無咎說。“害你的是我,殺你的也是我。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病秧子,能乾什麼?隻有我,想殺你就殺你。”

龐紹皺眉,不知道他說這個乾什麼。

便見霍無咎對著他冷冷一瞥。

“所以,即便你有本事變成鬼,也看清楚了。”他說。“要索命,彆索錯了。”

說完,他轉過身去,大步走了。

龐紹片刻之後,才意識他說這話的意思。

原來,霍無咎是在怕他真變成厲鬼去找江隨舟,所以專程來同他說一句?

龐紹隻覺得可笑。

他霍無咎征戰沙場那麼多年,犯下了那麼多殺孽,還信什麼鬼神?

當真是變蠢了不少。

龐紹隻覺得可笑,但笑著笑著,卻又有些笑不出來了。

他看得見霍無咎對江隨舟那病秧子的謹小慎微,看得出他這麼說,不是怕鬼,而是怕鬼去纏江隨舟。

似是感情這東西,才最能蒙蔽人的心智。

無論愛情還是親情,最虛無縹緲的東西,才最有摧枯拉朽的力量。

他又想起江舜恒了。

他想起那時他情急之下,為了調兵,讓江舜恒知道了他與霍玉衍有來往的事。江舜恒半點沒有追究,反倒在將虎符交給他之後,問他說,叔父,無論如何,你都會護著朕的吧?

他自然不會,想必江舜恒,也不一定真的看不出來。

隻不過因為,他隻仍舊是當年那個,一年到頭見不到父皇、隻等著他這個舅父袖中的一兩顆糖的蠢小孩子罷了。

——

那日霍無咎出了詔獄,又說忘了什麼東西,回去了一趟。但他回來的時候什麼都沒拿,江隨舟問他去做什麼,霍無咎也不說,一副嫌丟人似的模樣。

江隨舟便也沒有再問。

沒幾日,龐紹便死了。

他生前煊赫,死的時候卻無聲無息的。如今南景掌權的是霍無咎,原本龐黨的官員巴結都來不及,自不會再去管舊主的死活了。

江隨舟倒是真的閒了下來。

有齊旻在,大部分事務便可由朝中官員自行處理,江隨舟隻需將送到禦案上的事務做出決定罷了。他原本一日便隻需忙兩三個時辰,但霍無咎還偏要在處理軍務之前,將送到他麵前的事全篩選一邊,霍無咎能拿準主意的,便都不讓江隨舟插手。

江隨舟便更清閒了。

不過,他和霍無咎都不知道,自那一日他們二人一同前往詔獄之後,便有一股流言,在軍中甚囂塵上了。

軍中眾人都道,說將軍不知怎的,在宮中養了個小白臉。

有說將軍是因著那小白臉長得實在漂亮,才動了歪心思的;還有說,將軍是因著在靖王府的那段際遇,讓那個靖王給傳染了的。

說什麼的都有。

這風飄進了不少將領的耳朵裡,其中不乏一些個對霍無咎尤其崇拜的,心裡憤懣不平,卻也無從宣泄。

一直到了這日。

軍中一個萬戶,這天有些要緊的軍務要稟告霍將軍,一路進宮,到了禦書房。

可進了禦書房,卻見禦案前坐的不是將軍,而是個陌生男子。

五官精致,眼尾上挑,眼底下綴著一顆紅色的小痣,分明是個男子,卻漂亮得過分。

那萬戶心下一凜。

瞧這模樣……不就是傳聞中的那個小白臉嗎!

www.biqu70.cc。m.biqu70.cc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