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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氣騰起,後主揚長而去。
江隨舟咬牙低聲罵了一句。
是誰給這狗皇帝起的餿點子!居然要將自己燒死在他的寢宮裡,偽裝成他燒死的樣子?
江隨舟側過身去,狠狠在龍椅上磨起手上的繩索來。
也幸好他們想了這樣一個辦法,沒有讓他立馬就死,還讓他有一線自救的生機。
但是,殿中四下都是綢緞皮毛,火燒得很快,一會兒便蔓延開來,成了一片火海。濃煙騰起,嗆得江隨舟不住地咳嗽,但他卻半點不敢鬆懈,緊咬著牙齒,狠狠摩擦著手腕上的繩子。
手腕被勒破了皮,紅腫一片,他額頭上也淌下了汗珠。汗水落在傷口上疼極了,尤其他身上的傷口,已經因著他大力的動作而撕裂,重新浸出血來。
江隨舟渾身都發起了抖。
他的眼睛因疼痛和力氣透支而漸漸模糊了,周遭隻剩下火焰的劈啪聲,漸漸熾熱起來。
他的手機械地來回摩蹭,已經感覺不到脫力和疼痛了。
火焰在宮殿中蔓延,吞噬了四下錦繡的簾幕,熾紅與赤金鮮豔地交織在一起,漸漸將整個宮殿吞成了一片火海。
不知過了多久,啪地一聲細響。
繩索斷裂,江隨舟也驟然脫了力,摔倒在了龍椅上。
堅硬疼痛的觸感,讓他終於清醒了兩分。
成了。
他的眼中不自覺地掉出淚來,狼狽地爬起,顧不上其他,隻俯下身去解自己雙腿上的繩索。他手上脫力,已開始止不住地抖,試了幾次,才終於將那繩索解開。
江隨舟跌跌撞撞地站了起來,單手扶著龍椅,視線模糊地四下望去。
此時周遭都是火,正殿的大門已然被火焰封嚴實了。唯獨東側的一道小門,剛被火點燃,還有些空隙,可以供他逃出去。
江隨舟徑直往那兒跑去。
可剛走了兩步,他卻停下了,回過了身。
他看向倒在地上的禦案,此時火還沒有燒過來,一地的奏折和書冊,淩亂地散落在那裡。
信!
江隨舟想都沒想,回過身去,脫力的雙腿支撐不住身體,使得他幾乎是撲倒在那片書冊上。
他不顧一切地在那兒翻找起來。
霍玉衍的那幾封信,一定不能燒毀在這裡。那是唯一的證據,可以告訴霍無咎他兵敗的真相,告訴他他背後的大梁,不是他的歸途,而是龍潭虎穴。
這是霍玉衍害他的證據。
江隨舟雙手顫抖著,分明已經因著疼痛、虛弱和勞累沒了半點力氣,卻不知從哪兒透支來了一股勁。他快速地翻找著,很快便找到了那幾張散落在地的、單薄的紙張。
借著火光,他看清了上頭的文字,借著便緊緊地揣進了懷中。
他撐著龍椅,跌跌撞撞地站起身來。
可再往那處看去時,那道角門已經被火焰包圍住了。木製的結構經不起火燒,嗶剝幾下,便轟然垮塌,落入了一地的火焰中。
再沒有出路了。
江隨舟強撐著身體不讓自己倒下,四下再看去時,已然沒有出去的路了。
他貼著禦案,終於支撐不住,摔倒在了地上。
江隨舟抬手擦了擦臉,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流了兩滴眼淚,掛在下巴上,怪狼狽的。
他心道,難道就這麼白來了一遭嗎?
也不知再睜眼的時候,自己是已然到了陰曹地府,還是回到他的桌前,麵對著那個學生寫的那篇可笑的論文。
也不知道,這段曆史會因為他變成什麼樣子……而霍無咎,又會與原本有怎樣的不同。
他唯一的不甘,便是沒見懷裡的那些證據,交到霍無咎的手上。
……或許還有點不甘,就是臨死前,沒再見霍無咎一眼。
這是他兩輩子,頭一次感覺到愛是什麼,又頭一次感覺到,愛而不得是什麼滋味。
他閉了閉眼。
他驟一鬆了勁兒,方才透支的精力和氣勁便都開始向他索命來了。他隻覺得暈極了,渾身疼得厲害,卻又疲乏,眼都快要睜不開了……
就在這時,轟隆一聲。
他抬頭看去,是殿前那處橫梁終於遭不住火焰的吞噬,垮塌下來,頓時碎了一大片的屋頂,在火焰之中,露出了一片晴朗的青空。
接下來,便是他的頭頂了。
江隨舟看向那片天空,片刻之後,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
霍無咎趕到後主寢殿時,看到的便是一片火海。
他一路殺進宮,身上的鐵甲都被血浸透了。
旁邊,有士兵匆匆地要救火,但根本找不到水源。旁邊,已被押著跪了一地的人,為首的那個,正是衣冠不整、醉醺醺的江後主。
霍無咎是跑上前去的。
旁邊的士兵急匆匆地道:“將軍!這狗皇帝說,靖王殿下在那裡頭!”
霍無咎抬眼看去,一片火海,轟然燒紅了他的眼睛。
“已經開始塌了,將軍,這可怎……”
不等那士兵說完話,周遭便是一陣驚呼。
隻見猩紅的披風獵獵而過,他們的將軍踏著漢白玉石階,衝上前去,幾個縱身,竟跳上屋頂,落進了火海之中。
“將軍!”
四下裡一片驚聲,將士們立時慌亂了起來。
便見癱倒在地的後主哈哈大笑起來。
“好啊。”他說。“今日朕能一把火將他們兩個全都燒死,真是不虧。”
旁邊的將士紅了眼,抽刀要殺他,卻被周遭的同袍攔住。
“不要衝動!”旁邊的人急道。“將軍沒有下令,不可殺俘虜!”
那士兵紅著眼道:“可是將軍他……”
就在這時,轟然一聲巨響。
眾人抬頭看去,便見巍峨的皇帝寢宮,倒塌在了一片火海中。
後主笑得更放肆了。
“來啊!”他笑道。“殺了我,給你們的將軍報仇啊!”
卻在這時,他的笑聲戛然而止。
笑容也停在了臉上。
他抬頭看去,便見霍無咎渾身染血,抱著個衣袍逶迤的人,在大殿垮塌的那一刹那,踏著即將塌陷的屋頂,從宮殿中越了出來。
他身後獵獵的披風已然染了火。猩紅的披風燒起了細碎的火苗,火星升起,與披風的顏色融在了一起。
“將軍出來了!”
將士們發出了此起彼伏的呼聲。
便見霍無咎穩穩落地,身形一甩便滅了披風上的火。
他單膝跪在地上,珍而重之地將那人穩穩托在懷裡。
立時便有士兵迎了上去,卻聽霍無咎啞著嗓子低聲命令道:“去找大夫,快點。”
眾人不敢怠慢,連忙散去。
而霍無咎跪在熊熊燃燒的廢墟前的漢白玉磚地上,俯著身,一手抱著江隨舟,一手輕輕用手背碰他的臉。
想要叫醒他,卻又像怕碰碎了他一般。
“江隨舟。”他啞著嗓子,低聲道。“隨舟,睜一睜眼。”
隨後領兵趕到的魏楷看到這一幕,停在原地,不敢再向前。
他看見將軍披風上焦黑的火痕,看見將軍猩紅的眼睛裡,全是濕漉漉的。他跪在地上,分明沒受傷,卻像隻被射中了要害的猛獸,蜷縮在地,苟延殘喘。
魏楷的眼睛也跟著紅了。
卻在這時,霍無咎的懷裡發出了細微的響動。
是江隨舟咳嗽的聲音。
魏楷一步上前,又生生止住,停在原地。
江隨舟咳嗽了幾聲,睫毛顫了顫,虛弱地睜開了眼。
“江隨舟!”霍無咎抱著他的手都顫抖了起來。
卻見江隨舟咳嗽著,費勁地抬起了手。
“你怎麼樣,哪裡難受麼?彆怕,大夫馬上就到。”霍無咎啞著嗓子急急地說。
卻見江隨舟抬手放在了胸口上。
“這裡。”他嗓音顫抖,在火焰聲中,幾乎聽不見他的聲音。
“怎麼,這裡受了傷?”霍無咎慌了,連忙伸手去碰。
卻見江隨舟費勁地從衣襟裡扯出幾頁紙。
那幾頁紙,染上了斑駁的血,全是江隨舟的。
霍無咎接過那幾頁紙,隻看了一眼,便囫圇收了起來。
“什麼時候了,管它做什麼!”
他低聲地吼了江隨舟一句,很凶,但隨著聲音出口,眼淚卻掉了出來。
盈潤滾圓的兩滴淚,吧嗒掉在了那幾張紙上。
便見江隨舟費勁地想笑,卻又扯不起嘴角。
最後,他用了全部的力氣抬起手,力氣極其微弱地碰了碰霍無咎的臉,語氣虛弱,像在交代什麼後事一般。
“因為我沒敢跟你說。”他說。
“我喜歡你,隻能為你做這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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