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江隨舟就告了病,想要提前京。
許是因著昨天夜鬨得厲害,後主心情不好,也沒什麼興致,聽見有人來報,說靖王殿下生了病,手一揮,便準了。
江隨舟也的確生了病。
這天夜他睡下後,便暗自打算了起來。明日就得府,他既要提前離開,就不得不找到借口。
那麼最好的借口,便是出在他的身上。
這麼想著,江隨舟沒多猶豫,也沒有同霍無咎商量。他在夜偷偷地開了窗,挪走了被子,就這麼躺了一夜。
許是因著冷,他一直到後半夜才睡著。
他清醒了大半夜,腦袋便清醒得,開始天南海北地想起事情來。他將龐紹的事翻來覆去地盤了一遍,又去想日後的打算,想著想著,思緒便飄到了霍無咎的身上。
不知怎的,想到霍無咎,他總覺得臉頰帶著耳朵,有點發燒。
他抬起手,輕輕用手背碰了碰臉。
他想起了今天,霍無咎抱他的那一下。
是他沒出息了些,見著了血,莫名其妙地就要掉眼淚。他拚命地忍,卻是沒忍住,正難堪的時候,便被霍無咎按進了懷。
說是抱住他,似也不是,但確實將他整個人都籠住了。他身上能聞到一股清晰的血腥味,卻能感到他緊實的肌肉和有力的心跳,一聲一聲地,貼著他的胸膛,傳到了江隨舟的身上。
想到這兒,他閉了閉眼,隻覺有種莫名的彆扭。
這是一種不招人反感、反而讓人心跳有些快的彆扭。
江不清這是為什麼,隻覺心下有些慌,有種泛著甜的慌亂和緊張。
他從沒有過這種感覺。
這種感覺,讓他更加輾轉反側了。在山中夜的冷風,他臉上的溫度一直沒消減下去,一直到了後半夜,他才堪堪睡了過去。
這一,他在睡夢中暈了過去,被孟潛山搖醒的時候,已然發了高燒。
他迷迷糊糊地睜眼,便見孟潛山一臉緊張地趴在床榻邊。
江話,便是一連串沙啞的咳嗽。
孟潛山連忙將他扶著坐起來,慌慌張地說:“王爺恕罪!奴才也不知昨夜怎的忘了替王爺關窗,竟是將您凍病了!太醫馬上就到……”
卻見江隨舟靠坐起來,擺了擺手。
“窗子是本王開的。”他中氣不足,說話帶喘,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
不錯,他此時頭暈目眩,喉嚨發癢,手心和額頭熱成了一片,定是發燒了。
果真,他這幅身體彆的不行,裝病可是一裝一個準。
江,竟還在笑,慌張地喚道:“王爺……”
江本王發了高熱,需得府養病。”
孟潛山連連應是,便見江隨舟擺手:“快些去。”
他知道,從這兒回臨安還有好一段路要走,耽擱下去,怕是回去就要半夜了。
也不知他這病體支離的,能不能耐得住舟車勞頓。
孟潛山連忙應聲跑開。
支走了孟潛山,江隨舟扶著床榻,使不上勁地咳嗽起來。
便見一杯冒著熱氣的水遞到了他麵前。
他順著往上看去,便看見了霍無咎神色冷凝的臉。
江隨舟麵上得意的神色都僵住了,甚至莫名多了兩分心虛。
不等他開口,霍無咎便探身過來,一邊順著他的息,一邊將水遞到江隨舟的唇邊,一言不發地等著他喝水。
讓霍無咎伺候,他哪兒敢?
但江隨舟此時半點反抗的力都沒有,隻得順著霍無咎的動作喝了兩口水。
……燙嘴。
小小喝了兩口,江隨舟便躲著不願再喝了。霍無咎的手便就停在原地,分毫不妥協。
江隨舟隻得小聲道:“燙。”
他因為病著,嗓音便比平日裡軟些,加上息不足,便帶了兩分撒嬌的意味,聽上去頗有些嬌。
霍無咎頓了頓,將茶杯收了來,放在了旁邊的桌案上。
“這就是你說的家的法子?”霍無咎沉聲問道。
他語氣平靜,江隨舟卻聽出了兩分興師問罪的意味。
他頓了頓,心虛地小聲道:“……是啊。”
接著,他匆匆解釋:“這法子畢竟直接些!你的傷需要包紮上藥,不能再拖。我也總病,沒什麼的……”
話沒說完,他便忍不住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他咳得頭暈目眩,滿耳朵都是自己沙啞的咳嗽聲,卻不知怎的,竟迷迷糊糊地聽到了一聲歎氣的聲音。
接著,便有一隻手,妥協一般落在了他的後背上,緩緩替他拍著。
——
不過,在這之後,他便再沒聽霍無咎說過一句話。
他沉默著坐在旁邊,眼看著太醫替他看了病,又靜等著孟潛山派的人帶著聖旨回來,收拾好行裝和馬車。
一直到江話。
江隨舟總有些忐忑。
孟潛山給他抱來了皮毛的毯子替他蓋著,他縮在馬車的座椅上,病懨懨地靠在角落裡。
山路顛簸,馬車也算不得穩當,他一路靠在車廂上晃著撞著,一雙眼卻總往霍無咎的身上瞄,心不住地想著,他是不是生了?
他總看霍無咎,幾次下來,便被霍無咎抓了個正著。
江隨舟正病得迷糊,驟然撞上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眼睛,頓時被嚇了一跳。
霍無咎靜靜看著他,片刻問道:“怎麼了?”
江隨舟咽了咽嗓子,小聲道:“……你彆生啊。”
便見霍無咎的身形微不可聞地頓了頓。
接著,他從輪椅上站起身來,行到了江。
“那你……”
“但是下一次,做這樣的決定,是不是要先同我說?”霍無咎道。
江不出話。
片刻後,他小聲嘀咕:“還說沒生呢……”
霍無咎耳聰目明,自是聽見了。
他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伸手試了試江隨舟的額頭,:“辦法多得,用不著你踐自己的身體。”
江隨舟嘴硬:“我病習慣了……”
這倒是實話。他來到這個朝代,性命都難保,哪兒顧得上生不生病啊。反而他這幅病弱的身體,有時可以做掩護,有時可以做武器,利用自己又沒什麼心理和德上的負擔,情況緊急時,他自然是不含糊的。
但是,霍無咎卻打斷了他。
“生病挺舒服是吧?”他問道。
江話了。
便聽霍無咎道:“既不舒服,還這麼做乾什麼?你直言告訴我,總有其他的辦法。”
江隨舟理虧,知道是自己欠缺考慮,也自作主張習慣了,從沒想過跟霍無咎商量。
他低著頭,悶悶地嗯了一聲。
他自是不知自己這幅認錯的模樣有多委屈,看在霍無咎眼裡竟有幾分人。像個做錯事了的小動物,剛訓他幾句,他就裝起了可憐,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樣,反而像是受了欺負似的。
霍無咎最見不得他這樣。
開口時,他嗓音已經極其儘力地放輕了。因著從不會柔聲跟人說話,這份輕聲細語便顯得有些彆扭,帶著點兒笨拙。
“我這傷即便不管,也沒什麼問題。傷口不深,刃上也沒有毒,沒傷及要害,即便不管,他也能好。”
江隨舟聞言,正要開口,便被霍無咎打斷了。
“彆頂嘴。”霍無咎毫不留情。“這種事,我比你清楚多了。”
這倒是。
他雖年歲尚輕,卻是在戰場上滾大的。而江隨舟自己一個現代人,根本沒見過什麼血腥場麵,一時沒出息了些,加上關心則亂,是有些小題大做了。
他訕訕地閉了嘴。
便聽霍無咎停了一會兒,像是在組織語言一般,片刻之後才接著開了口。
“昨日我受傷,你便難受,是不是?”他說。
江道。
“你替我難受,我感覺得到,你為了我這點小傷硬要凍病自己,又何嘗知道我會不會不舒服?”
他語氣雖有些彆扭,但這話,卻實打實地驚到江隨舟了。
他愣愣地抬頭看向霍無咎。
便見霍無咎端坐在那兒,垂著眼,神色冷淡平靜,並沒有看他。
江隨舟病中看人都有虛影,讓馬車一晃,更看不真切了。因此他並沒瞧見,霍無咎身形有些僵硬,盯著馬車角落的冷淡目光,也一動不動的,滿是緊張。
這幅模樣,分明是在彆扭地掩飾著什麼。
片刻,他看向江。“不必為我自損。”
江話。
但在這個時候,馬車終於下了山。那段路沒有修整,前些日子又下了雨,讓後主恢弘的儀仗一軋,地麵便崎嶇得厲害。
馬車驟然一顛,江隨舟重重磕在馬車的車廂上,接著順著慣性往旁側一倒,直往另一邊摔去。
江隨舟隻覺自己病成一團的腦袋都被晃成了漿糊。
卻在這時,他一頭撞到了一個有兩分熟悉的懷抱裡。
溫熱,堅硬,帶著肌肉特有的韌勁兒,以及穩得像是世上所有聲音都消弭了、隻剩下這一聲音一般的心跳聲。
江隨舟隻覺自己的心臟一時停擺了。
他頓了頓,隻覺昨晚的慌亂感又重新回來了。他片刻才緩過神來,連忙撐著身體就要站起來。
但是,一隻胳膊在這時抬了起來,按在他的肩臂上,將他往一攬,便把他按了原處。
馬車仍舊是顛簸的,但溫熱的懷抱和堅硬的車廂,究竟是不一樣的。
江隨舟的喉嚨失了聲。
便隨著一陣背後胸腔的震動,他聽見了霍無咎的聲音。
“好了,閉眼,睡一覺就到了。”他說。
江隨舟還沒病得動不了,卻沒掙紮了。
他怔楞片刻,竟不知怎的,乖乖順著他的話,閉上了眼。
一時間,眼前黑了下來,晃動的馬車中,那人將他圈在了一片堅固溫暖之中。
像倦鳥歸林。
江隨舟病得頭暈目眩中,神識竟有片刻的清明,讓他忽然之間,像是想明白了什麼事。
他似乎……可能是栽了。
好像……靖王是斷袖這件事,要從假的變成真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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