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1 / 1)

熱氣騰起,一整盅湯頓時全潑在了霍無咎腿上,沿著衣袍布料,淋漓地往下滴。

四下侍女們發出一陣驚呼,後頭孫遠也驚得跳了起來,匆匆扯過一塊布巾替他擦拭。

唯獨坐在那兒霍無咎一動不動。

滾燙湯澆在身上,即便隔著衣袍,也依然是疼。

但是皮肉上疼,對他來說算不得什麼。他隻垂下眼,看向他雙腿。

他眼看著她故意將湯澆在他身上。那番舉止落在習武之人眼裡,是最為拙劣慢動作,但是他卻躲不開。

因為他腿不能動。

這種羞辱,比肉、體疼痛來得難捱多了。

片刻,霍無咎抬起眼,淡淡看了桃枝一眼。

她若不是個女子,他定會百倍奉還,將那滾燙湯水,儘皆灌進對方喉嚨裡。

但他從不會對女人動手。

但是隻這冷冽陰戾一眼,也讓桃枝嚇得一哆嗦,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

接著,她回過神來。

她這是在做什麼?這殘廢居然還瞪她,她竟然還怕了?

她有什麼可怕,反正王爺今日也不在府中!院裡如今獨她說了算,她就不信旁奴才敢去跟王爺嚼舌根,也不信這個殘廢有臉去找王爺告狀!

桃枝立馬眼睛一瞪,冷笑道:“怪奴婢手下不留神,不小心絆了一跤。隻是主兒竟不知道躲開些,不然,也不會燙到您。”

接著,她一抬眼,便看向了後頭孫遠。

“你這奴才怎麼也這般笨?讓你在這兒伺候,是讓你給主兒推輪椅,在那兒杵著做什麼?笨成這樣,明日還出去掃院子算了!”

平日裡王爺本就在安隱堂待得少,孟潛山又是走哪兒跟哪兒,因此她素日在這院裡作威作福慣了。

周遭下人,自然是想罵就罵,罵完了,還會有幾個膽大些來勸慰她,替她打圓場。

但這會兒,她一股腦兒地罵完了,房中卻靜得落針可聞。

她喘了幾口氣,皺眉四下看了一眼。

便見滿屋子侍女,各個兒低垂著頭,像一群鵪鶉。

桃枝打量了她們一番,不悅地皺了皺眉。

怎麼,今兒屋裡多了個小妾,就把她們嚇成這樣?不過是個路都走不了殘廢,有什麼可怕。

她冷哼一聲,轉身便要走出去。

卻在回過頭時候,看到了站在房門前兩個人。

桃枝腿一軟,噗通跪了下去。

“王……王爺!”

——

江隨舟在書房中一直待到暮色四合。

早便有請柬遞來,是工部兩個官員請他夜裡去喝酒。江隨舟初來乍到,連自己酒量怎麼樣都不知道,想來想去,還是不敢倉促去赴宴。

於是,他拖了一會兒,乾脆讓孟潛山親自拿著帖子去回了,說他昨天夜裡沒睡好,受了風寒,今天在府上養病呢。

也幸而他是個出了名病秧子,故而這借口找得頗為順利,那兩人也沒再強求。

待處理完了這事,江隨舟才出了書房。

雖然自己房裡如今塞著頭凶神惡煞病虎,但是也不能因為這個,就不吃晚飯了。

卻沒想到,剛走到自己主屋門口,他便正好聽到桃枝在陰陽怪氣地責難霍無咎。

那丫鬟正站在桌前,將坐在輪椅上霍無咎擋得嚴嚴實實,此時正叉著腰,尖銳嗓音遠遠就能聽得到。

孟潛山看到這場景,臉色一變便要開口,被江隨舟一抬手,製止住了。

雖看不到這丫鬟正臉,但是從她衣飾可以看出,正是今天中午搬箱子撞到霍無咎那個。江隨舟本以為自己訓斥了她一頓,她就不再敢了,卻沒想到這丫鬟竟能囂張至此。

江隨舟一時分不清,她是嫌她自己命太長,還是嫌他江隨舟命太長了。

他隻靜靜看著她趾高氣揚地發作,再看她轉過身來驚訝地看著自己,再嚇得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江隨舟看她哆哆嗦嗦模樣,有些無語。

這會兒害怕有什麼用?剛才對著霍無咎凶神惡煞時候怎麼不知道害怕?

他向來厭惡有些人這種劣根性。

他作為一個千年之後人,自認對生命和人格保留著該有尊重。但是,偏偏有些人,被尊重了人格,卻要去踐踏彆人;本就是受人奴役,轉頭卻要擺出一副高人一等模樣去奴役其他人。

孟潛山見江隨舟冷著臉不說話,忙上前一步,冷聲道:“桃枝姑娘,好大威風啊!您倒是還記得霍夫人是主子?奴才見您這幅模樣,是把自己當成了主子呢!”

桃枝顫巍巍地一個勁磕頭,匆匆狡辯道:“王爺,奴婢沒有!是……是給夫人推輪椅小廝!他推著輪椅撞到奴婢,奴婢才不小心將湯灑在夫人身上……”

“本王是瞎了嗎?”

江隨舟皺眉,打斷了她。

桃枝被嚇得一哆嗦,腦門碰地,跪伏在地上不敢抬起頭來。

江隨舟收回目光,淡淡道:“孟潛山。”

孟潛山立馬意會,忙道:“還留著她在這兒礙王爺眼嗎?拖下去!”

立馬有廊下兩個小廝上前來,將桃枝拖走了。

江隨舟知道,孟潛山會替他處理好。他按了按眉心,走到霍無咎麵前。

他腿上此時濕漉漉一片,旁邊湯盅上還隱約冒著熱氣。

被往身上潑了一盅湯,本就羞辱性極強,那丫鬟又是特意潑在霍無咎腿上,便更像是特意往人傷口上撒了一把鹽。

看著他坐在輪椅上一言不發模樣,江隨舟心下莫名有點發堵。

他費勁地收回了目光。

讓對方在這兒受了委屈,肯定不能什麼都不做。但是作為高傲冷酷王爺,也不能隨便對對方道歉。

江隨舟頭疼死了。

他頓了頓,道:“去,先推夫人到後頭換身乾淨衣袍。”

他需要組織組織語言。

孫遠連忙應是,推著輪椅去了裡間屏風後。

江隨舟在桌邊坐下,抬手揉了揉額角。

他正打算靜一靜,卻見剛進到屏風後孫遠又獨自退了出來。

江隨舟抬眼:“怎麼了?”

孫遠兩手空空,站在那兒有點手足無措:“夫人說,用不著奴才。”

江隨舟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屏風上。

隔著屏風,隱約能看見一個坐著人影。

他頓了頓,嗯了一聲,沒有再言語。

不知道為什麼,他特彆能理解霍無咎此時心境。許是因為他學了將近十年曆史,光是研究霍無咎論文都寫了幾篇。

他知道,霍無咎誰都不需要。

即便他斷了雙腿,也不需要彆人將他當做殘疾人來照顧。他是生在陽關風沙裡鷹隼,生命力極強,且尤其地獨立高傲。

想讓他死並不容易,但想讓他被關在籠中錦衣玉食地照料,卻更難。

這也不是他所需要。

江隨舟沉思著,原是該思考一會兒措辭和對策,神思卻不受控製地飄遠了。

房中一片安靜,唯獨屏風後能聽見隱隱傳來衣料摩擦聲,和輪椅微微晃動聲響。

沒一會兒,霍無咎換了一身乾淨衣袍,徑自搖著輪椅從屏風後出來了。

孫遠連忙上前來替他推輪椅。

霍無咎在這兒還沒有可換衣服,府中幾位主子,也沒誰有他這麼高大身材。他這會兒身上穿,是一身臨時拿來粗布短打,小廝穿。

江隨舟抬眼看向他。

這人長得帥了,穿什麼都是衣服架子。分明隻是一身灰色粗布衣衫,穿在他身上,卻有股戎馬倥傯銳氣。

孫遠利索地將霍無咎輪椅推到了桌邊,江隨舟拿起了筷子,偷偷看了霍無咎一眼。

他是記得霍無咎腿上還有傷,雖說這傷在他小腿處,卻也極有可能被熱湯濺到。

但是看霍無咎這不聲不響模樣,江隨舟心裡沒了底。

若是什麼事都沒有,貿然給他叫大夫,自然不妥。但是,他又知道霍無咎這人特彆能忍,到底燙到沒有,江隨舟也不大確定……

這麼想著,他不由自主地多看了霍無咎幾眼。

卻在這時,霍無咎抬眼看向他,精準地捕捉住了他偷偷摸摸目光。

江隨舟欲蓋彌彰地要錯開眼去,卻見霍無咎神色淡然,靜靜直視著他,似乎在等著他說話。

……被抓了個正著,躲不開了。

江隨舟清了清嗓子,一邊夾菜,一邊淡淡開口道:“可有打濕紗布?”

“沒有。”霍無咎開口了。

他聲音是頗為低沉好聽,彌散在夜色中,像醇厚烈酒。

江隨舟淡淡嗯了一聲。

“此人自作主張,今後不會再出現了。”他說。

霍無咎沒有出聲。

江隨舟也沒指望他回應自己,隻抬頭看向孟潛山。

孟潛山連忙點頭哈腰:“主子放心!再沒下次了!”

江隨舟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他心想,倒是可以因著今日之事,顯出幾分稍有愧疚姿態,再因此慢慢轉變自己對對方態度。

而他房中這些人,就更不用擔心了,經過今天這事,定然誰也不敢再怠慢霍無咎。

他雖知道霍無咎不需要這種照顧,但他卻需要借此亮明自己態度——至少讓霍無咎知道,自己雖不喜歡他,卻也無意針對他。

一頓飯吃得極為沉默。

待到用完了膳,侍女們將桌上盤盞撤下,便紛紛到內室中收拾去了。

王爺夜裡要看書、主子們要睡床榻,都要整理妥當。

江隨舟坐在旁側,手裡握著一卷書,眼睜睜看著孟潛山領著人到臥房中收拾去了。

他目光有些僵。

今日獨自在書房裡待得太、安逸,竟不小心把這件要緊事忘了。

他目光落在了旁側霍無咎身上,又沉重地垂下眼,看向了手裡書冊。

……霍無咎若是睡他臥房,那他睡哪兒啊?w,請牢記:,

www.biqu70.cc。m.biqu70.cc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