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_2(1 / 1)

夜幕低垂,星河流轉。

清河坊正中靖王府,一早就掛起了紅綢和燈籠。天色一暗,立馬上了燈,遠遠看去,一片亮堂堂金紅。門口忙碌進出小廝和階前厚厚一層鞭炮碎屑,都被照出了一層熱熱鬨鬨喜氣。

江南初春軟風一吹,燈籠裡紅燭搖曳,將燈籠上喜字都晃得蕩漾起來。

靖王府有門喜事,正在今天。二月初三,是聖上欽點黃道吉日。

皇上說了,二月三,諸事皆宜,尤宜嫁娶。

至於這天究竟是不是真黃道吉日,並不重要。重要是,皇上非要在這天讓靖王娶親,就算靖王府這日有喪,也要將棺材擱一擱,先吹吹打打地將那人娶進門再說。

天子一言,力抵千鈞,恰如是也。

即便這位天子,前兩年被叛軍殺進了國都鄴城,落水狗似帶著百官一路狼狽南逃,跑到餘杭苟且偷生。

但是,再像喪家之犬天子,也是天子。更何況,這位天子前些日子才得了場大勝,如今正是春風得意、誌得意滿時候。

畢竟,天下誰人不知,聖上將北梁那位戰無不勝、令人聞風喪膽霍將軍捉了,打斷他雙腿。

確是件大喜事。

大景有喜,靖王府也有喜。但這雙喜臨了靖王府門,卻叫靖王府眾人高興不起來,反倒各個如喪考妣。

畢竟……

人家將軍捉便捉來,要殺要剮,都是尋常。

但是,將那將軍裹上嫁衣,嫁到他們靖王府來做妾……這,這算什麼事啊!

故而,靖王府這日雖吹吹打打,張燈結彩,光是鞭炮就放了大半日,但王府上下,卻沒一個臉上有笑模樣。

眾人來來往往地忙碌,瞧著熱鬨,卻各個心照不宣地低眉順眼,不敢言語。

這種在喜氣裡蔓延開沉默,使得王府中氣氛有些壓抑,越往裡去,氣氛便越沉悶。

尤其是安隱堂。

安隱堂乃靖王殿下所住之處,“安隱”二字,是宮中大師替他從妙法蓮華經裡取名。

這倒不稀奇,畢竟靖王殿下是從胎裡帶出病弱,身體一直不大康健。能這般病歪歪地活到現在,多少也算借了幾分佛光。

安隱堂內此時一片燈火輝煌寂靜。

全王府都掛了紅綢,偏偏安隱堂內半塊都沒有。夜幕之下,院中燭火煌煌,暖風吹拂,幾株高大百年棠梨古木,在風中將白色落花鋪了一地。

院中侍女們進進出出,眼觀鼻鼻觀心,大氣都不敢出。

眾人都知道,王爺今日心情不佳。

王爺素日裡便話少,也鮮見笑模樣,總一副陰沉沉樣子,讓人覺得高深莫測,猜不透他心裡想什麼。

而今日更甚。

想來也是,王爺雖說有斷袖之癖,卻也不是葷素不忌人。哪兒有將敵國將領打成殘廢,賞給王爺做小?

且不論此人何等危險,宛如困獸,單說皇上下這道聖旨,便荒謬至極,簡直是將羞辱話寫成了聖旨,打在王爺臉上。

是故王爺心情差是理所應當。他們這些下人,隻得小心伺候,仔細著莫在這時觸黴頭、丟腦袋。

房中靜成了一片。

因著娶來是妾,所以王爺不必親迎,但洞房卻是要。

故而,靖王殿下一早便收拾好,換上了金紅喜袍,墨發束進了玉冠。

他正坐在榻上,單手握著一卷書。

下人們悄無聲息地侍立在側,沒人敢打擾他。

一個在院中伺候小侍女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她得了領班命令,要進來端走妝台邊那盆水。

她低著頭,眼睛不敢亂看,雙手交握在身前。院裡氣氛已經夠壓抑了,卻沒想到王爺房中更甚。

沉香在爐中靜靜地燃,四下陳設古拙肅穆,燈盞亮如白晝。分明該是一片清雅寧靜,卻偏像是妖魔環伺陰曹地府,讓她怕得腿都是抖。

她努力地不發出聲響,對著榻上王爺無聲行了個禮,便飛快地去端地上銅盆。

但因著她不總進屋伺候緣故,便並不熟練。端著盆起身時,盆沿一不小心撞在了烏檀木桌沿上,發出了一聲悶響,些許水花濺了出來。

咚地一聲,打破了死樣平靜。

小侍女手一抖,渾身都繃緊了,匆匆抬眼去看榻上那位主子。

她看到,王爺抬眼,目光靜靜落在了她身上。

那雙眼,是怎樣好看啊。形狀狹長,眼尾懶洋洋地微向上揚,兼之睫毛纖長,又有對微揚長眉,慵懶又惑人,像書上雌雄莫辯、勾人魂魄妖。

那樣漂亮眼尾上,竟綴著一顆朱紅小痣。燈火搖曳中,簡直要將人魂魄都牽走了。

但小侍女通身都涼透了。

那雙眼,黑得深不見底,豔色之下,倨傲又冰冷,分明像在看一個死物。

她腿一軟,跪倒在地,銅盆咣當一聲落了地,潑了一地水。

——

江隨舟僵硬地擺了擺手,示意這小姑娘下去。

她像是蒙了大赦,一個勁地對他磕頭謝罪,然後抱起地上濕漉漉銅盆,跌跌撞撞地跑了。

江隨舟看著她狼狽而逃背影,心下泛起了幾分迷惑。

……我是誰?這麼嚇人?

但是,這話他斷然不敢問出口,自然,也沒人能解釋。

他記得,自己剛才隻是回複完了學生信息,關了電腦準備去休息。對他來說,這隻是極其普通一天——除了今天收到那篇論文,實在有點過於業餘。

畢竟,他在j大當了幾年講師,也帶過畢業生,什麼稀奇古怪論文也都見遍了,自認也算見多識廣,麵對學生們時,總能心平氣和,應對自如,保持慈眉善目。

……但他倒是第一次見到,一個曆史係學生,以野史為依據,把論文寫得像評書似跌宕起伏、聲情並茂。

他寫,梁朝開國將軍、定北侯霍無咎領兵滅景,是有難言之隱。個中原因,是他在南景做人質時,曾被南景某位以“靖”為封號、姓名已不可考病弱王爺納為妾室,忍受了三載羞辱,故而在回到北梁時,興兵滅景,速度之快,也是因為懷恨在心。

也正因為如此,那位在正史上寥寥幾筆、因病早夭30340靖王,也是非正常死亡。

他不是病死,是被定北侯斬首。為報當年之仇,定北侯還將他頭顱懸在臨安城牆上,硬是懸了整整三年。

江隨舟當時覺得,這孩子,或許選錯了專業,應該去做編劇。

這對他們曆史專業來說,基本跟用還珠格格研究清史是一個性質了。

於是,江隨舟毫不留情地將那篇論文批評了一番,最後給出了自己修改意見:改掉選題,重寫一篇。

那個學生也挺軸。

“您怎麼就知道野史是假?您不能因為這個就說我論文是胡編亂造!您就算研究了再多史料,也沒親身經曆,親眼見過啊!”

收到這條回複,江隨舟嗤笑了一聲。

我研究曆史,還要親身經曆?那我要是研究古生物,難道還進山去當猴子去?

他冷酷無情地一推眼鏡,回複道:“說得有道理,但是論文,重寫。”

回複完了這句話,他麵帶笑容,揉了揉酸痛肩頸,關掉了電腦。

而就在那一刹那,周圍猛地黑了下去。

……停電了?

但周圍卻一片漆黑,連夜晚通常會透出微光都沒有。

江隨舟愣了愣,想伸手去尋桌上電源。

但是不等他伸出手,四下便驟然亮了起來。

是燈,卻是跳躍、晃動。

燈盞將他周圍照亮了。

他看到,暖黃色燈火下,他坐在一間屋子裡。周遭擺設儘是古製,用屏風、多寶閣等做了隔斷,彆有洞天,高雅端肅。四下雖沒什麼亮色,看上去也古拙,但那些物件折射光輝,卻自帶一股內斂莊嚴華貴。

屋子極寬敞,四下站著不少侍女,打眼一看能有七八個,各個垂眼侍立,分毫不顯擁擠。

江隨舟腦子有點懵。

……幻覺?

他垂下眼。

此時他,竟穿了身明紅廣袖長袍。那絲綢有種貴重垂墜感,金絲繡作繁複雲紋,在燈下熠熠閃著暗光。

看這製式,景末梁初。

他手中那本書,從右到左豎排印製,繁體宋字,看這油墨痕跡,還停留在雕版印刷階段。

他手邊矮桌,黃花梨,桌上那隻茶盞,他在博物館看到過。

【景末王侯陵山茶紋甜白釉杯】

江隨舟目光空了。

……我是誰,我在哪?古人墳裡挖出來東西,怎麼會在我桌上?

也就在這時,那個冒失侍女撞出了一聲細響,將他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可他目光剛掃過去,不等斟酌著說話,那約莫十來歲小姑娘便嚇得噗通跪倒在地,水灑了一地,還不停地磕頭。

反倒是江隨舟被嚇懵了。

他努力保持著冷靜,抬了抬手,示意她退下去。

就見那小姑娘感激涕零地抱著盆跑了,沒跑幾步,又險些被腳下水滑倒,正撞上了迎麵進來男子。

“冒冒失失像什麼樣子!還不快出去!”那男子斥道。

太監聲音。

江隨舟抬眼看向他,就見這人一路小跑過來,麵容清秀,臉上帶著笑。

笑容挺真誠,帶著三分討好。

“主子。”他在江隨舟麵前熟練地行了個禮,到了他身側,弓著身回話。

“那位夫人轎子已經到了,主子,可千萬莫要誤了吉時。”

江隨舟靜靜看著他,藏在袖中手狠狠掐了自己一下。

他不信,他還能忽然就穿越了。

並且,還將會在沒弄清自自己是誰情況下,就要迎來一場……

洞房花燭。w,請牢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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