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拙後來被明磬塵抱回了屋,倆人在那張單人小床上足足折騰了有大半宿,直到喬拙連句完整話都說不出,雙眸都失了神,隻會抱著人發出膩人的哼聲,後者才意猶未儘地放開他,跟他一道躺在淩亂的床上,相擁著入眠。
這一覺,便睡到了日上三竿。
醒來後,明磬塵又變回了孩童的模樣,窩在喬拙懷裡。
喬拙把自己收拾乾淨,吃了頓娘做的飯。餐桌上,喬母坐立不安地看著明磬塵給自家兒子喂飯,兩人的還腿在桌底下糾纏,雖然有桌布的遮擋,但那動靜可不是區區一塊薄布能擋住的,喬母甚至還被不知哪個的腳踢了一下,她趕緊縮回腿,扒了幾口飯,逃命似的回屋去了,把空間留給兩個年輕人。
喬拙讓明磬塵留在家中,喬母表示會照顧好小孩兒的,隨後他便獨自往姚府去了。
而明磬塵也在喬拙離開後不久,穿戴好喬拙兒時的衣裳,自己出門了。被關在那不見天日的洞窟裡這麼久,物是人非,他需要點時間重新認識外界,也還有些事要去處理。喬拙雖有趣,總能勾起他的興致,兩人也有過共患難的時刻,卻也並非是他的全部,不必時時刻刻都膩在一起。
由內心而言,喬拙其實是不大願意回姚府的。無論是難伺候的小少爺,還是對他懷有惡意的曾月兒,都令他感到痛苦和難堪。
但是他不得不回去,這是他爹花了重金給他求來的差事。家中本就不富裕,還為他工作的事下了血本,現在他甚至連當初打點產生的花銷的五分之一都還沒掙回來,喬拙不可能就這樣辭了工,瀟灑地一走了之。
父親的期冀像是一座山,重重地壓在他身上,折彎了他的腰。
回到姚府時,這偌大的宅邸比起往常來,要更加喧鬨。
喬拙不知道自己不在的這幾天裡發生了什麼,隻覺得路過的下人們偶爾落到他身上的視線很是紮人,像是要用這視線將他給紮穿,瞧一瞧他皮肉底下的五臟六腑究竟是怎樣長的。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他不明所以地走著,腦子裡想著去了管事那兒報到後,免不了得挨一頓罵,還有這個月的工錢,那必然也是要被扣減了的。
思及此,他不由得有些低落,垂頭喪氣地往管事的那裡走。
人嘛,不管遇到什麼,隻要還有口氣兒,那總得往前的。
喬拙本以為自己一聲招呼也沒打便失了蹤,定會受到管事的一陣奚落,豈料他剛踏進門檻兒,那管事一見到他,便抖如糠篩,舉著手,食指對準他,激動得臉上橫肉亂顫,好半天,才結結巴巴地對著一旁的年輕仆役道:“你、你你你、你快、快點去、去告訴小、小少爺!人回來了!”
那年輕的小仆役本是站在旁邊瞧熱鬨似的在看,被管事的這麼一喊,便撒開了腿地往外跑。
管事的讓他去叫小少爺,等小少爺來了,這熱鬨豈不更好看了?小仆役年紀輕,玩心重,一想到能在乾活的地方見著這麼有趣的事兒,跑起來更是得勁兒。
看到他們的反應,喬拙越發困惑,他撓著頭,問道:“劉管家,怎麼回事啊?”
管事的擺擺手,叫他彆多問,老實回屋裡呆著就成。
劉管家早幾十年、喬拙還沒出生時就已是姚府的管事了,這變臉的功夫也早已修煉了好的,但今日的他難得的有些繃不住,臉上倒是嚴肅、麵無表情的,可那眼底的精光鋥亮,要不是念著自己還是個管事,還得要在這些下人們麵前擺擺架子,保持一下自己身為主管的威嚴,恐怕都已經抓著喬拙的手在問東問西地八卦了。
喬拙一頭霧水地告彆了管事,聽話地回他那間小木屋裡去了。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劉管家望著他的背影,心想:這人看起來老實巴交、不怎麼起眼的,怎的就被小少爺給相中了呢?還如此大費周章地去尋,甚至都驚動了夫人。
喬拙自那日上了綣山以來,失蹤了三天三夜。
失蹤的第一天,是曾月兒哭著去和姚謙說他的馬夫不見了,她靠著山石打個盹的功夫,喬拙便沒了蹤影,當時小少爺就叫那兩個隨行的家仆去找,找了老半天,沒找著,他們以為喬拙可能是先行下山回去了,於是一行人也下了山,回到姚府沒見著人,問了看門的也都說沒看見,小少爺那時就有點發急,但還是在旁人的勸說下耐著性子等了一晚上。
失蹤的第二天,小少爺等不及了,一大早便帶著人去綣山,待到傍晚時分歸了家,麵色極為難看,他們連個人影子都沒見著。
失蹤的第三天,小少爺大張旗鼓,叫了家中好幾十人的家仆要去綣山,這麼大的動靜自然是驚動了姚夫人的,她向來寵愛幺子,知道了小兒子發動這麼多仆從隻為了尋找一個男人,而且還是府裡的馬夫,她竟也沒動怒,而是好聲好氣地勸姚謙,她柔言細語地說了老半天,最終勸得姚謙隻帶了十五名下人去綣山搜尋。
姚謙是她從小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姚夫人對著姚謙不會說一句重話,但那個馬夫可就不一定了。姚夫人雖覺得這也不過是兒子的一時興起,就像他小時候喜歡的玩具丟了,都得哭鬨個一天一夜,嘴裡反複說著就要那個,連一模一樣的另一隻玩具也不肯要一樣,但她還是在姚謙帶著人離開後,臉色陰沉地問了管事,詢問那馬夫是怎麼回事。
雖說她不認為姚謙是真心對待一個身份低賤的下人,但她還是得了解清楚,免得那馬夫會因為受到金貴的姚家少爺的寵幸,而得意忘形地給他們家帶來什麼麻煩。
她沒想到姚謙竟然會對一個男人如此感興趣,但也幸好是個男人,不管怎麼玩都無所謂,反正不會懷孕,這要是個女人反倒頭疼,她不會允許這種下賤的、不入流的人懷上他們姚家的子嗣的。
管事的彙報完喬拙家中情況,姚夫人思量沒多久,覺得並不難拿捏,便滿意地點點頭,示意她知道了。
姚謙年紀小,愛玩也很正常,何況是個上不了台麵的男人,翻不出什麼浪花來,她隻需要到時候提點幾句,讓他擺正位置,彆癡心妄想即可。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主人家的八卦,下人們最是來勁,不過姚夫人在家中積威已久,沒人敢明目張膽地表現出感興趣的樣子,所以當喬拙回府時,那些識得他麵孔的人,一個個的都在背後用炙熱的視線盯著他,想要瞧一瞧這不起眼的馬夫究竟有哪一點吸引人了。
可他們除了覺得喬拙身形較為健碩,比較壯實一點外,便再沒看出其他特彆了。
喬拙回了屋,坐到他的木床上,屁股還沒捂熱,門便被敲響了。
來者不是八卦的中心人物——姚府金枝玉葉的小少爺,而是他的未婚妻子,曾月兒。
其實照著喬拙的性子,他就是被人欺負了,也不大會吭聲,更彆提主動去找人興師問罪了。
他就是悶葫蘆一個。
不管是遭了罪,還是被人坑害了,多半都是自己受著,待到忍受不了了,頂多一個人躲起來,偷偷掉兩顆淚。
他以前在書院裡念書時,就因為反應慢、太過呆板,而被同班的其他學子嘲笑,明裡暗裡地作弄他,有的人甚至還會背地裡搞點小動作,做了壞事兒栽贓於他,讓他被教書先生訓斥。
那時有好幾個教書先生,見他遲鈍,家境也不富裕,便都瞧不起他,還常常在課堂上點名叫他回答,他答不出,就要被拐彎抹角地挖苦一番,惹得全班的學子們哄堂大笑。
他當時年歲小,膽子比現在還要小得多。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喬拙從小就被他爹叱責,說他是個榆木腦袋,又蠢又笨,什麼事兒都做不好,他若是敢辯駁一句,那一頓痛打定是逃不掉的。
喬父自己沒上過幾天學,文化水平也不高。他信奉棍棒教育,小孩做不好就罵,罵不好就打,打不好就接著打,一直打到好為止,他自己老娘也是這麼教育他的。
自幼便遭受語言和肉體上的雙重暴力,喬拙唯唯諾諾的性格也就由此養成了。
是以,他在學堂裡不敢頂撞先生,也不敢得罪同學,被笑話了,就隻能捏著拳,杵在原地,漲紅了臉任人取笑於他。
隻有一位徐先生和彆的人不同,從不笑他,也不說他笨,還會溫柔地教他寫字、念詩,說他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孩子,隻是開竅晚,還不懂得人情世故罷了。
喬拙在書院沒呆多久便被勸退了,和徐先生也就斷了聯係。他後來在書院裡乾短工時,沒再見著徐先生,也不知徐先生去了哪,又過得怎樣了。
曾月兒是獨自一人來的,進屋後,她關上門,靠在門背上,一雙烏黑的眼瞳直勾勾地盯著喬拙,也不說話。
喬拙被盯得渾身彆扭,坐立不安的,他試探性地問:“曾小姐?”
曾月兒這才開口,喚道:“阿拙。”
又是這個稱呼。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這兩個字從曾月兒口中說出,令喬拙有種奇異的既視感,仿佛很久之前也曾有人用過這樣的一雙眼注視著他,用同樣的口氣喊著同樣的稱呼。
“阿拙,你不認得我了。”曾月兒語氣哀怨,眸底像是盛滿了憂傷。
不等喬拙回答,她又接著問道:“你是沒認出我來,還是壓根就不記得我了?”
喬拙被她問得滿頭霧水,怔愣在原處,“曾小姐,你……”
“我不是曾小姐。”曾月兒打斷了喬拙的話,直直落落地道:“我是你的胞姐,喬玥。”
其實喬拙先前就隱隱有過這個猜測,但他因為生了場病,所以有關兒時的記憶,尤其是三姐的記憶非常模糊。
那一年他好像是和三姐一起去了西域投奔舅舅的,但後來不知為何隻有他一人回了青衫鎮,且由於疾病纏身,加上年齡尚小,所以那段日子一直都渾渾噩噩的,在西域的經曆也差不多忘得一乾二淨。
喬拙不敢認,因為曾月兒怎麼看都是個年僅十六七歲的少女,雖然他記不清喬玥的樣貌,但這年齡明顯是對不上的。
“娘說你……”
喬拙話沒說完,又被曾月兒打斷了,“就是她!”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與喬拙單獨相處時,曾月兒毫不掩飾心底的情緒,沒了之前青春洋溢的笑,此刻的那張瓜子小臉上滿是怨懟和猙獰的恨意,“就是她!是她害我至此!”
曾月兒情緒激動,猛地衝向喬拙,朝他的手腕抓去。
喬拙沒有設防,右手直接被曾月兒抓握住。她身上很香,那香味直往喬拙的鼻子裡鑽,喬拙覺得這味道似曾相識,一時間卻被香氣熏得有些頭昏,沒想起來究竟在哪兒聞過。
“她是給了你命的娘,卻是要我命的殺人犯!”曾月兒吼道,“你可知我們倆出生時,她差點要將我掐死!”
喬拙怔住,沒作出反應。
“那天你去學堂了,大姐二姐也不在,我和娘,還有爹,三個人在家,我在廚房裡聽見了他們的對話。爹做生意賠了錢,便在屋裡大罵我是災星,還罵娘,罵她為何當年沒狠心將我掐死,讓我這個災星活了下來。”
曾月兒的眼中滿是悲切,“隻因我倆出生那日天象異常,電閃雷鳴,他們覺得是不祥之兆,生下來的又是龍鳳雙胎,就認定身為女嬰的我會帶來災禍!”
喬拙從沒聽爹娘這麼說過,一時無法相信,訝然地看著曾月兒。
“當年娘心軟了,終是沒下死手,我才得以活了下來,我本想著,既然我沒死,他們就還是我的爹娘,我可以裝作不知道,假裝自己是個聽不見的聾子,當作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但是在我們十四歲那年,爹做生意欠了筆巨債,他們湊不到錢還,竟要把我賣去妓院!”
喬拙順著她的話開始回想。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他被送去舅舅那兒學習經商的那年,家中似乎是發生了什麼變故,不過爹娘極少與他談起家事,而他又向來話少、木訥,不太會主動去詢問,所以他隻是依稀記得那一年家裡常常會有不認識的人來敲門。
一旦有人來敲門,娘便會讓他找地方躲起來,可以是衣櫃,也可以是床底,或者是什麼彆的隱蔽的角落裡,總之不要出聲,也不要被人發現。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段時間,再後來他就被爹娘送上了去西域的馬車。
“怎麼會,我們明明是一起去的……”
“你再仔細想想,我們是一起被送上車的嗎?”曾月兒臉色難看地質問道,“我是中途上來的吧?”
喬拙與她四目相對,遲疑地搖頭又點頭,他記不得當時的情景,但是聽曾月兒這麼一說,又模模糊糊地感覺好像是這麼回事兒。
“我是逃上去的。”曾月兒一字一句地道,“他們準備把你送走後立馬就把我給賣了,我是趁他們和你道彆時溜出去的,追著你的馬車跑了一路,快要出青衫鎮的時候才找著機會才跳了上去。”
曾月兒,不,或說是喬玥,她的語調太過哀切,引得喬拙也同她一道悲戚起來。
“我本以為去了西域就安全了,豈料娘給舅舅寄了封信,信裡把我說成一個六親不認的惡人,還說我犯了事不肯認,逃走了,如果他見到我,務必要將我押送回青山鎮。”
喬拙難以置信地搖著頭想替娘否認,娘不會這樣對自己的孩子的,娘那麼溫柔,怎麼會……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你看!”喬玥鬆開喬拙的腕子,轉而撩起自己的衣袖,纖細的手臂上赫然有一道蜿蜒曲折的深褐色傷疤,她指著陳年舊痕,叫道:“這是我在西域受的傷,舅舅親手割的!”
她怒目圓睜,眼眶幾近眥裂,“舅舅他要帶我回青衫鎮,帶我回到置我於死地不成、要把我賣了換錢的爹娘身邊!我當然又逃了!他追我,還割傷了我,最後我逃進沙漠,他以為我活不了,才沒繼續追的。”
喬玥又捂住自己的胸口,道:“我這裡還有傷!你要看嗎!”
喬拙急忙擺手,製止了她要拉開衣襟的動作。
“他一定沒想到,我居然活了下來。”喬玥冷笑兩聲,接著道:“是曾家的人救了我。他們和西域有貿易往來,行商時經過那片沙漠,恰巧遇見倒在地上的我,便把我救了回去。”
一滴熱淚從她的眼角滑落,她道:“我的親生父母視我為災禍、是家中毒瘤,沒有血緣關係的曾家夫婦卻待我如親子,對我百般照顧。”
她牽扯著唇角,臉上在笑,眼裡的悲情卻幾乎快要滿溢出來,“這世道,當真是可笑至極!”
喬拙啞然失聲,他從不知道爹娘竟做過這樣的事,他想反駁,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無言了半晌,他才踟躕著開口問道:“那你為何會成為曾家小姐,還有你的麵容……”為何會是十六七歲少女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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