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百年過往
太恒與上歲誕下秦婉婉時,確切說是在兩百三十七年前。
仙界懷胎不易,所有能夠轉世為仙胎的人,要麼是有大功德,要麼是修得大道,故而仙人之子,不僅生來就是仙體,還常常天賦卓絕,未來都會成為仙界翹楚。
上歲與太恒,本就是仙界出了名的強悍,他們的孩子,繼承其天賦血脈,打從出生便備受關注。而上歲太恒雖然沒有覺得孩子一定要多麼優秀,卻還是對孩子充滿期待。
十月懷胎,上歲感覺孩子一天一天在肚子裡長大,她慣來凶悍,卻在那些時日裡學會做女紅,給孩子縫製小衣服,小襪子,太恒也布置了孩子的房間,把這個孩子從小到大需要的東西都準備的齊全,就等這個孩子出生。
然而誰曾想,孩子生下來當日,便天降雷劫,太恒強悍驅散雷雲,上對外謊稱突破,然後錯開時間,隔了幾日才對外報出孩子出生的消息,於是誰都不知道,這個孩子,從出生開始,就是逆天而行,天命不允她生下來,是她的父母強求。
太恒驅散了雷霆,可這個孩子卻從出生那日開始,就體弱多病,她沒有金丹,身體虛弱,上歲太恒四處求藥,以靈力續命,勉強維係著孩子一線生機,孩子四歲時,他們終於問到司命上神處,上神掐指一算,隻告訴他們:“這個孩子本不該出生,你們如此消耗自己為她續命,又能續多久?撐死不過三百年,這個孩子,必死無疑。”
說完這些,司命看見上神慘白的臉色,他猶豫片刻,歎了口氣,安慰著:“仙路漫漫,這孩子與你們不過幾年的親子緣分,何必強求?日後,總會再有一個孩子的。太恒,”司命轉頭看向太恒,“你與上歲,好好做打算吧。”
聽得這些,上歲和太恒一起沉默離去,走在路上,兩人誰都不敢開口說放棄,直到回到寂山,上歲終於才開口:“罷了吧,逆天而行,終究是強求。婉婉能活多久,就是多久,她活著我好好照顧她,她走……”
話沒說完,兩人就看寂山山門打開,秦婉婉穿著紅色的小襖子,由仙侍跟著,踉踉蹌蹌跑出來,張著小小的雙手,大聲喊著:“爹!娘!你們回來啦!婉婉好想你們!”
看著孩子跌跌撞撞跑出來,上歲話音止住,餘下的話,她一句都說不出來。
她隻看秦婉婉跑到她跟前,伸手抱住她的腿,仰頭迷茫看她,片刻後,她有些慌張:“娘親怎麼哭了呢?”
上歲說不出話,太恒彎下腰,將她抱起來,安慰秦婉婉:“你娘今天在外麵受人欺負,不高興。”
聽到這話,秦婉婉立刻反應過來,伸出小手要抱上歲:“我親娘親一口,娘就不生氣啦。等一會兒我帶爹爹去打他,看誰欺負我娘!”
上歲哽咽點頭。
等夜裡上歲和太恒抱著秦婉婉在院子裡數星星,太恒想起廚房裡他燉了銀耳羹,起身去給銀耳羹裡加冰糖,上歲抱著秦婉婉,聲音溫柔給秦婉婉認著天上星宿,秦婉婉仰頭看著天空,猶豫很久,終於開口:“娘,我聽說你今天去找司命星君了。”
上歲動作一頓,就看秦婉婉轉頭看她,小小的眼裡滿是認真:“娘,我能成為爹娘的孩子,我已經很高興了。凡人壽命,長則百年,短則幾年,我知足。”
上歲沒說話,她突然覺得,這個孩子,有些太過聰慧了。
秦婉婉低頭,握住上歲的手,語調溫柔:“娘,萬事不可強求,我們應當隻看今朝。”
上歲覺得所有話都卡在喉嚨裡,從咽喉一路疼到胸口。
當天夜裡,上歲睜著眼睛,突然開口:“仙界不行,我們去其他世界。”
太恒不說話,上歲沙啞著聲:“三千世界,我不信沒有辦法。你留著陪婉婉,我去。”
“下界很危險,”太恒聲音很低,上歲正要拒絕,就聽太恒開口,“安排好,我們一起去。”
兩人定下計劃,就開始準備下界。
下界不是一件簡單事情,他們不僅要打開世界通道,最重要的是,上界神仙力量太過強大,一旦進入下界小世界,容易導致世界失衡,所以守護小世界的天道會在第一時間限製上仙的能力,並逐步削弱。
在下界呆的時間越長,本身修為流失越快,等到最後,或許連回來的能力都失去,就徹底淪為凡人。
他們要走過三千世界,如果不使用一些特殊法寶,或許連一半世界都走不到,便無法回來。
加上他們走後,寂山無人鎮守,秦婉婉也會有危險,所以他們走,必須安排好一切。
於是他們開始四處搜羅靈寶,加固寂山法陣,挑選出忠心耿耿的人輔佐秦婉婉。
而這一切,秦婉婉都不知道,她身體不好,每一天都隻能困在自己的庭院。
長到八歲,她都沒有走出過庭院。
可她從不抱怨,每天開開心心,她常常和周邊人說,能睡到自然醒,有什麼不好?
一開始上歲太恒也相信,覺得自己女兒天生樂觀。直到有一日,紫雲仙子帶著孩子元河造訪,夫妻兩想著秦婉婉沒有朋友,就讓元河與秦婉婉一起玩耍。
元河脾氣活潑,秦婉婉安靜,兩人在院子裡耍玩一陣,元河便要給秦婉婉展示自己剛學的劍術。
於是兩家家長進入院子時,就看見元河劍舞翻飛,秦婉婉坐在位置上,高興給元河鼓掌,甜甜喊著:“元河哥哥真厲害。”
元河聽得秦婉婉鼓勵,越發賣力,等走時,他看見枝頭隻有樹葉,抬手一點,便有一串梨花開在枝頭。
他折了一隻梨花,遞給秦婉婉,高興告訴她:“婉婉,以後我再來陪你玩。”
秦婉婉愣愣看著梨花,片刻後,回神過來,甜甜笑起來,接過梨花:“謝謝元河哥哥。”
等元河走後,秦婉婉低頭看著梨花不說話。
上歲看得剜心的疼。
她怎麼看不出來,秦婉婉看在元河舞劍時,那滿眼豔羨。
太恒看著秦婉婉低頭看了一會兒梨花,又看了看妻子痛苦的眼神,片刻後,他走到秦婉婉麵前,低聲道:“婉婉,你想不想學劍?”
秦婉婉一愣,她抬眼看著太恒:“學劍?”
說著,她立刻有些驚慌:“可是我身體……”
“可以的,”太恒握住她的手,走回院子,他抬手折了一根樹枝,指著秦婉婉,“來,爹教你練劍。”
秦婉婉一開始有些遲疑,她緩緩跟著太恒動了一下,見自己沒事,又跟著太恒多動了幾次。
試著試著,她開始大著膽子,聽著太恒指揮,開始揮劍。
太恒眼中閃過一絲驚豔,他畢竟已是成仙幾萬年的劍仙,哪裡看不出這個孩子的天資。
他用靈力支撐著秦婉婉去舞動這把劍,秦婉婉對太恒的動作毫無知覺,隻覺自己身體輕盈,好似一個完全正常的、可以修煉的人。
太恒見秦婉婉得趣,想判斷一下秦婉婉的劍意,便引導著秦婉婉:“婉婉,你揮劍之時,心中可有所想?”
“想什麼?”
秦婉婉茫然抬頭,太恒緩緩動作,與她對招,隻道:“若你可以用劍滿足自己一切願望,你最希望做什麼?”
“我最希望?”
秦婉婉腦海中第一幕閃過的,是她曾經養死的一隻貓,人間在醫院送走父母時的撕心裂肺,今日見到院子死去的一隻鳥。
也就是那一瞬,劍上猛地綻出白光,太恒一口血噴出來,上歲慌忙扶住太恒,急急叫出太恒的名字:“子衍!”
“爹!”
秦婉婉衝上前去,上歲立刻招呼人攔住秦婉婉,扶著太恒往裡走,秦婉婉愣愣看著太恒離去,太恒一走,她突然便覺得身體又恢複往日的感覺。
疲憊,難受,一枝梨花,都那麼沉重。
聰慧如她,立刻意識到,方才是太恒付出了什麼代價換她揮出那一劍。
她有些難受,抱著梨花看了許久,才追著過去。
太恒休息了一夜,終於緩過來。
他睜開眼,就看上歲抱著紅著眼的秦婉婉坐在床頭,他看向秦婉婉,第一句話,便是誇她:“婉婉好厲害。”
秦婉婉搖頭,太恒坐起身來:“我沒想到,婉婉的劍意,居然是這天下間最接近神的劍意。”
秦婉婉一愣,太恒抬手摸了摸秦婉婉的頭:“婉婉,還想學劍嗎?”
“不想。”秦婉婉悶悶出聲,“好累哦,我不想這麼累。”
太恒動作一僵,秦婉婉扭過頭,捏著自己胳膊:“昨天練完劍,好痛,我再也不想練劍了,爹,娘,”秦婉婉嘟囔,“我可不可以不努力啊?”
“可以啊,”上歲聽見女兒請求,什麼都想答應,“你快快樂樂的,爹娘保護你。”
“爹娘真好。”
秦婉婉伸手挽住上歲脖子,高興出聲:“我最喜歡你們啦。”
太恒不說話,他看著秦婉婉,想著秦婉婉最後那一劍。
他突然有些難受,因他知道,如果秦婉婉說的是真的,她揮不出那一劍。
可她卻說了假話。
因為她知道,自己揮出那一劍的代價。
從那以後,秦婉婉再也不練劍,她每天高高興興。
隨著時間推移,她一日日長大,上歲太恒灌了無數靈丹妙藥,她身體也終於好起來,除了無法修煉,也沒什麼缺點。
這時候,上歲太恒在外麵造勢,開始說她是天界最強女仙,請求幾位好友,又買通一些不管事的神仙,讓她過去刷個臉,刷成了天界年青一代最強女仙。
然後,在秦婉婉十八歲生辰那天,上歲給秦婉婉親自下廚,做了一碗長壽麵,然後告訴她:“婉婉,我和你父君想下界逛逛,你好好呆在寂山,不要隨便出去,保護好自己,嗯?”
秦婉婉吃著麵條一頓,片刻後,她抬眼看他們:“你們是去為我找藥,對不對?”
兩人僵住,秦婉婉認真看著他們:“不去了,好不好?”
他們沒說話,秦婉婉克製著情緒:“爹,娘,能和你們待三百年,我覺得……”
“區區三百年!”上歲忍不住,怒喝出聲,“你一個神仙,怎麼能隻活三百年?”
“蜉蝣朝生夕死,山川與天同壽,母親,”秦婉婉說得認真,“這世上萬物命數不同,活不了就活不了,又何必強求?”
“我非要強求!”
“母……”
“好了,”太恒打斷兩個人,笑起來,“好好生辰,乾嘛吵架?不去就不去了,婉婉,”太恒給她夾了個雞蛋,“這個雞蛋是父君煎的。”
秦婉婉收拾好情緒,朝著太恒笑了笑,也沒和上歲爭執。
然而等當天夜裡,秦婉婉睡下後,太恒上歲還是按照計劃,離開了仙界。
他們在百年時光裡,穿梭過一個又一個小世界,最終終於在其中一個小世界,找到了秦婉婉逆天的根源。
修千世化夢道的素檀音,最後一世並未真正參悟天道,而是由一個叫藺言之的人無意幫助,讓她度過了考驗。
可作弊的行徑終究會被天道發現,哪怕轉世成為仙胎,也不能真正成為仙人。
而素檀音本身天命壽命隻剩下三百多年,秦婉婉,才是素檀音真正的最後一世。
素檀音曾經為了彌補,試圖封閉自己所有記憶,在另一個小世界去參悟她所修煉的“生之意”,可在那個世界,哪怕她努力、奮鬥,終究沒有得到真正對生渴望和追求,所以在天道要求轉世的時間到達,她被迫回到仙胎之後,依舊要走向絕路。
要想讓秦婉婉活下去,無非兩個辦法,要不是秦婉婉自己能夠在最後一世參悟她所修的“生之意”,要麼就是借助外力,讓她擁有巨大的功德,成為上天認可擁有仙體之人。
前者是她真正道成,她可以擁有自己的心法、金丹、修煉之體。
而後者,不過是讓她擁有仙體,可以擁有仙人漫長的生命,但永遠無法修煉,無法精進。
可素檀音已經花了一千世去參悟生之意,素檀音無法做到,而秦婉婉,又如何做到?
兩位仙人在深思熟慮之後,決定為自己的孩子積攢一個世界的功德,他們原想,花兩百年時間,為秦婉婉四處行善積德,建立廟宇,供奉人間香火。
可誰也不知道,兩百年時間,到底是否足夠攢夠這麼多功德救下秦婉婉。
而恰巧也是這時,藺言之找上門來。
那是一個雨夜,這位年輕人得天道感應,尋找兩位上仙,他苦於無法剿滅邪神,想從上仙這裡尋找辦法。
“這是你們這個小世界的事,”上歲答得冷漠,“我們不能插手。你們的世界造出了邪神,就該你自己處理。我們若是插手此事,沾染因果,於修心無益。”
天下間惡事眾多,他們身為上仙,三千世界若一一要管過去,又哪裡管得了這麼多?
而且秦婉婉隻有兩百年,他們沒有太多時間去管其他事。
藺言之沉默片刻,隻道:“我聽聞,二位上仙是想救二位的女兒。”
聽到這話,上歲和太恒看過去,藺言之伸出手:“那,我若與二位交換呢?”
“交換什麼?”
“二位助我鏟除邪神,我這一身功德,都贈予仙子。”
聽到這話,上歲太恒頗為震驚,藺言之明顯已是半神之體,邪神也不過是他成神路上一道劫難,劫難若是過去,他便會直接飛升,成為上神。
仙神有彆,這樣的人前途無量,居然願意舍下一身功德?
“你可知你如今已是半神之體,一世功德護身,你若給了我女兒,你留下什麼?”上歲皺起眉頭。
藺言之輕笑:“我算過,我與令愛前世有一段因果,我雖不知具體是什麼,但是功德於我無用,她若能好,我也欣喜。”
雙方沉默許久,太恒終於出聲:“若神君願意,我與妻子自然願效犬馬之勞,隻是我們在此界有天道限製,法力運用過多,小世界怕是無法承受,隻能稍作協助,不知仙君可還願意?”
“我知道。”藺言之點頭。
太恒繼續:“我等卻之不恭。仙君請放心,日後仙君就算失去功德,我與妻子也願意庇護仙君一世,必定想儘辦法,協助仙君飛升。”
“這都是小事。”
藺言之笑笑,隻道:“二位能留下,言之已是感激不儘。”
雙方達成協議,從那天開始,太恒與上歲一直幫著藺言之捉拿邪神。
他們創造了能夠檢測魔種的方子,讓修真界能夠大規模檢測魔種的存在,也尋找到了追蹤邪神的辦法。
這個過程裡,他們肆意插手這個小世界的命運,以至每隔一段時間,就要承受一次天罰。
時間呆的越久,人慢慢產生感情,他們認識許多人,看見他們年紀輕輕,奔赴獵魔之戰,十死一生。
當年見過的麵容,慢慢越來越少。
不過幾年時間,原本為藺言之留在這個世界,慢慢殺死邪神,也成為了他們的心願。
可慢慢他們就發現,邪神不是一個人,一隻怪物,它是神體,是一種信念結成的妖孽,唯有神才能殺死神,而如今這個小世界,隻有一個半神。
於是藺言之決定將自己作為容器,禁錮邪神,然後一舉殺之。
隻是這個提議出來,沒有人讚同,無論上歲還是太恒,都希望能讓藺言之活下來。
所以他們希望藺言之禁錮邪神之後,以渡化為主,消除天下邪念,便可徹底封印邪神。
他們為此去尋找渡化用的法器,但就在他們離開這個小世界時,鬼城遭逢巨變,鬼城一城百姓,都身中魔種,藺言之不肯全殺,便提前行動,於當夜吸收滿城魔氣,封印魔神。
他本來想等上歲太恒回來,卻在那一夜慘遭屬下背叛,花容反捅這個將自己養大的人,藺言之震驚不已。
他回頭本想殺了他,卻看見花容滿身魔氣,聲嘶力竭問他:“你既然收養了我,為什麼不肯教我?不肯好好待我?不肯承認我?你就隻喜歡翠綠,你就覺得我是桃花妖,覺得我下賤卑劣,那我就卑劣給你看!”
“花容……”
藺言之看著這個孩子,好久,隻選擇將他魔氣儘收身體之中。
花容意識到自己做什麼了,愣在原地,隨後驚慌出聲:“不是……城主……我不是……”
藺言之看著他,抬手握住他的手腕,沙啞出聲:“幫我鎮壓邪氣,送我去寧家。”
花容呆呆看著藺言之,藺言之隻盯著他:“你要機會,那我給你這個機會。送我去寧家,我修了墓地在那裡,那是唯一能關押我的地方。從此以後,你就是城主。”
花容沒說話,好久,他咬牙出聲:“好,這是你說的!”
花容替他鎮壓了邪氣,將他封印,用一口棺材,送到了寧氏。
寧氏如約將他關入他自己設立的墓地,他修為儘失,被關在墓地之中,原本一切都該結束,誰知道寧氏老祖貪慕他這具半神之體意圖奪舍,寧徽荷自刎於他身前。
藺言之是半神,但終究是人。
那一刻,他主動接納了邪神存在,與邪神融為一體。
而上歲和太恒歸來之時,看到的就是已經失去了神智的藺言之,他們控製住藺言之,以尋來的渡化法寶讓他清醒過來,然後將他送到了柳家,柳家擅長封印之術,又受藺言之恩惠,欲與上歲太恒一起渡化藺言之身體中的邪神。
此時藺言之已經極為虛弱,他請求上歲:“上歲仙君,殺了我吧。我怕沒有把握渡化邪神,我也並無執著生念。我親人已死,無牽無掛,讓我走吧。”
上歲看著他,隻是咬牙:“你憑什麼要死?這些人都活得好好的,怎麼就你要死?”
“上歲仙君,”藺言之聞言輕笑,“您這是執念。”
“那讓我讓我有這份執念吧,善惡有報,這是我的道。”
上歲和太恒布下法陣,協助藺言之渡化邪神,然而誰知柳大小姐因愛生恨,幫助邪神破開封印。
邪神大殺四方,在徹底吞噬藺言之最後一刻,一道華光從藺言之身上綻放而出,一個素衣額間懸玉的女子虛影出現在藺言之身後,藺言之愣愣回頭,看見女子垂眸,抬手遞給藺言之一朵薔薇。
藺言之愣愣看著那女子,從她手中接過薔薇,也就是這一刹之間,他驟然驚醒,將神魂撕裂成兩份,逃竄而出。
上歲太恒追殺著邪神過去,最終無果,等回來時,藺言之已經隻剩下一魂四魄,他虛弱看著上歲,聲音溫和:“上歲仙君,我說過,不可強求。”
上歲說不出話,太恒沉吟片刻,隻道:“你這一魂四魄打算怎麼辦?”
“我此刻太虛弱,還請仙君想個辦法,滋養我這一魂四魄,我們的計劃,不變。”
“什麼叫不變?”
太恒盯著他,藺言之說得平靜:“以我神魂困住邪神,你們誅殺。”
說著,藺言之強調了一遍:“無需渡化,直接誅殺。”
“召人來吧。”
藺言之疲憊開口,抬手用傳音符咒,召喚了最值得信任的人兩個人回來。
彼時還隻是天劍宗少主的洛不凡,和剛剛突破化神的翠綠一起過來,藺言之一一告知他們發生的事,最後將目光落到洛不凡身上。
“洛兄,”他聲音疲憊,“日後,勞煩。”
洛不凡說不出話,他抬手行禮,隻沙啞出聲:“神君……”
再無他言。
之後藺言之驅散眾人,獨留翠綠。
翠綠紅著眼,隻問:“神君,是誰把你害成這個樣子?”
“這不重要了,”藺言之聲音很輕,“日後花容是城主,你好好輔佐他。他若能對大家好,你不必心存芥蒂,若是不好,你當如何,就如何。”
“我知道。”
“無垢城交給你,百年後,我會回來,在此之前,你當什麼都不知道。”
“您一定會回來吧?”翠綠定定看著藺言之,仿佛這是唯一的希望。
藺言之笑起來:“會的。
“好,”翠綠含淚笑起來,“我等您。”
“等我回來,”藺言之聲音溫柔,“一定要聽兩位仙君的話,殺了我。”
翠綠雙手顫抖,藺言之手上浮出一塊令牌。
這是無垢城真正的城主神魂印。
他將令牌交給翠綠:“翠綠,以後,你也是承載一城生死的大人了。”
“你一定要記得,”他凝視著她,“殺了我,是我的心願。”
翠綠拿著神魂印,顫抖著無法開口。
藺言之出聲:“翠綠!”
“是……”
眼淚滾滾而落,翠綠顫抖著,單膝跪下,就如同以往一般,沙啞出聲:“翠綠聽命。”
安排好翠綠,藺言之已經虛弱得接近透明,太恒和上歲走進來,藺言之看著上歲:“仙君,這世上總有些事,不可強求。待我歸來,不必留情。”
這次上歲沒有再否決他的話。
她看了他許久,開口:“好。”
藺言之閉上眼睛,太恒用鎖靈囊留住他的魂魄,等做完這一切後,太恒轉頭看上歲:“你在這個小世界鎮壓邪神,我送藺言之去轉世,等照顧他長大,我就回來。”
“好。”
兩人分工合作,太恒將簡行之魂魄送入幽冥輪回道。
藺言之身負功德,若不主動留神魂鎖住邪神,本身生死簿上,他應該有極好的下一世。
他按照命格出生。
他生在一個農戶之家,恰巧是太恒飛升前的小世界。
出生那日,金光大綻,太恒從天而降,收他為徒。
人間苦難紛爭,父母巴不得孩子能走上修仙之路,趕緊跪地叩首,感激仙君看上自己孩子。
太恒贈夫婦萬兩黃金,抱著剛出生的孩子離開,回到他曾經修道的師門上極宗。
他亮出身份,立刻成為上極宗老祖,暫居在上極宗門之中。
處理好雜事,他回頭看懷中的孩子,孩子奄奄一息,他嚇得趕緊去找醫修,醫修輪番看診,給了他一個答案:“快餓死了。”
太恒不解:“他生來金丹,按道理已經辟穀,怎麼會餓死呢?”
醫修也說不清楚,畢竟出生就是金丹的孩子,他們真的沒見過。
想了想去,太恒也不多管,隻能去給孩子弄點奶水,可這孩子脾氣古怪,什麼都不喝,最後太恒抓了一頭仙獸逼著產奶,他終於喝了。
太恒這才明白,這天生金丹的,得喝仙獸奶。
搞清這事兒,就好辦,他精挑細選,抓了幾頭九品仙牛,拴在他的道場,每天熟練逼著這些奶牛產奶,熱過之後,把孩子抱在懷裡,用小勺子一點一點喂。
這孩子難帶,每天吃得多拉得多,還好太恒帶過秦婉婉,熟練給他喂奶、換尿布、洗澡……
他比秦婉婉健康,也比秦婉婉皮實,三個月就會爬著到處找東西,一轉眼人就爬不見了。
太恒沒辦法,隻能給他綁起來背背上,於是上極宗就看見自己老祖宗每天背個孩子,練劍、講道、逼仙獸產奶。
有一日,終於有人問起太恒:“老祖,這孩子,叫什麼名字啊?”
太恒遲疑片刻,當天夜裡,他想了一晚上,終於想出一個滿意的名字。
簡行之。
簡而行之,不屈不撓。
他不僅想好了簡行之的名字,還想好了簡行之未來的道號。
歲衡,上歲的歲,太恒同音的衡。
恒太過漫長不變,衡則自帶公正。
他甚至想到了怎麼教他,未來他會成長成什麼樣,他會在什麼時候飛升,會在什麼時候……
死亡。
這兩個字出現時,太恒驟然驚醒。
他回頭看見床上爬來爬去的孩子,握筆僵在原地。
好久後,他聽孩子咿咿呀呀叫他。
“父父……師父……”
他坐著不動,許久,孩子哇哇大哭,他垂眸低頭,放下手中毛筆,坐到床邊,將孩子抱起來,輕輕拍著他的背,沒有說話。
從那以後,他儘量不去過多投入在這個孩子身上,他告訴自己,要冷漠,要知道,這是藺言之。
他不該有新的名字,新的人生。
從簡行之開始記事,他就儘量減少和簡行之的見麵,他冷漠麵對這個孩子,除了教授他修煉,其他時候一概不見。
他也不讓上極宗其他人接觸他,他怕簡行之在這個世界有太多牽掛,走的時候會遺憾不甘。
上極宗以戰練道,弟子修煉都靠打,簡行之和他對戰,經常傷痕累累,他便教簡行之春生心法修複自己的傷口。
隻是孩子畢竟是孩子,心法運轉不夠熟練,每次都沒辦法完整愈合自己傷口,他都要悄悄在晚上去幫著他療傷上藥。
他不敢讓簡行之知道他對他的好,所以不管是上藥、替他置辦衣物、又或者是生日那天為他做一碗長壽麵,他都隻會默默在後麵這麼做。
可簡行之卻並不像他像那樣對他冷漠厭惡,甚至於,簡行之始終將他當成一個好師父。
對戰受傷,他不會像其他孩子一樣埋怨,反而躍躍欲試,隻會說:“師父,下次我肯定贏。”
平日除了教學拒而不見,他不會的是他刻意為難,反而是反省自己,師父每天都在修煉,自己怎麼這麼貪玩。
這世間萬事萬物,他總能看見最好的一麵,偶爾下一次山,他都能高興得哇哇叫。
那時候的簡行之很吵鬨,每次出去,都吵得他頭疼。
他七歲時,便已經會偷偷解除他的法訣。
有一天他和他對戰,被打斷一根肋骨,夜裡太恒去給他療傷,剛剛把骨頭接好,就看孩子突然睜眼,抓著他滿臉得意:“我就說,師父你肯定偷偷幫我療傷!”
太恒一僵,簡行之亮著眼:“師父,我那天偷聽他們說山下有個什麼,什麼皮影戲,我想去看,可不可以?”
“修道之人,何必貪戀紅塵?”
太恒扭過頭,將袖子從孩子手裡扯出來,起身道:“睡吧。”
“可明天是我生辰啊,我想下山。”
太恒聽到簡行之的話,頓住步子,好久,無奈開口:“好吧。”
第二天,簡行之穿上他的新衣服,提著自己的小木劍,趾高氣昂等著太恒,太恒看著站在門口宛如朝日的孩子,已經無法從他身上看到任何藺言之的影子。
他領著他下山,帶他看皮影戲,吃桂花糕,破天荒給他買了糖果,還給他買了風箏背在身後。
簡行之高興得哇哇大叫,一直誇著他:“師父,你怎麼這麼好?我就知道,師父你平時是怕我偷懶,你對我最好啦!”
孩子說著,領著他到一個雜耍團旁邊,他個子小,怎麼都看不到裡麵,正打算使用術法,太恒彎下腰,將他抱起來,舉高讓他騎在自己脖子上。
“看吧。”
太恒聲音很淡,簡行之一愣,隨後舉著糖葫蘆高興起來:“火!你看火!”
太恒沒說話,他看著火焰憑空而出,遮蓋了後方漫天星光。
那一刻,他突然覺得,要是簡行之不是藺言之多好。
他不必去送死,他有最好的資質,他天資非凡,他會是他太恒的徒弟,會光耀上極宗的傳承心法。
他會是未來仙界最耀眼的仙人。
可他不能多想,夜裡簡行之鬨得疲憊,他背著他回山。給簡行之蓋上被子時,簡行之閉著眼睛,含糊出聲:“師父,我覺得今天好高興,不過我明天還得早期,我還要練劍……”
太恒沒說話,他看著簡行之閉上眼睛,許久後,他抬手一點,清除了簡行之所有記憶,替換成平日練功的記憶。
等第二天醒過來,簡行之好似什麼都沒發生。
而太恒將一堆功法扔給他,隻說自己閉關,不再教他。
從那以後,太恒閉關,簡行之已經領悟以戰練道的意義,十歲時,便四處挑戰,以求進階。
上極宗所在的小世界,各大宗門切磋乃是常事,靈氣旺盛,靈丹妙藥眾多,名門大派之間,修士切磋,斷幾根骨頭,隻要不傷金丹這些根本,都不是大事。
簡行之四處挑戰,十二歲便名震四方,這時候他切磋間打傷了紫山道君的獨子林山。
林山從小被父母寵愛,幾乎沒有敗績,僅有幾次敗績,那幾位天才,都被他父母派遣高手屠殺。
輸在簡行之手中,心中憤恨異常,便遣高手於回程路上一路截殺。
簡行之向來是個自己做事兒自己管的,他一路逃回上極宗,鮮血淋漓倒在宗門門口。
上極宗掌門把人抬到太恒麵前時,十分忐忑,隻道紫山道君修為高深,做事跋扈,怕是不好惹,日後還要簡行之呆在上極宗,不要再出去了。
太恒看了一眼簡行之,隻問:“他們之前當真把人殺了?”
掌門遲疑,緩聲道:“傳聞……的確殺了。”
“那些人宗門人沒尋仇?”
“尋仇的……”掌門硬著頭皮,“滅門了。”
太恒沒說話,他站起身來,隻道:“那就好辦了。”
“老祖的意思是?”
掌門聽不明白,太恒隻道:“我徒弟想去哪裡去哪裡,我去去就來。”
說著,太恒提劍離開。
簡行之躺在床上,手指頭動了動。
不久後,太恒提劍歸來,隻道自己閉關休養。
當天夜裡,天雷劈在太恒在的洞府,四十九道天雷,劈得地動山搖。
也就是那一天,眾人聽聞,上極宗那位突然出現的老祖出現在紫山道君道場,把紫山道君連同手下十一位作惡多端的元嬰修士都給殺了。
殺完了留給眾人一句:“我上極宗以戰練道,若我弟子技不如人,你殺了便是。但若想以多欺少,以大欺小,那就休怪我恃強淩弱,欺負你們了。”
經此一遭,無論正邪兩道,再沒人敢打簡行之的主意。
反正簡行之也隻是上門挑戰,自家孩子能打就打,打成什麼樣上極宗都不會出麵。但同樣的,簡行之把對方打成什麼樣,對方也就是抬回家好好養就完事。
有著良好的鬥毆環境,簡行之一路四處越級挑戰,修為增長得飛快。他經常出去,每次出去回來,都會給太恒帶點禮物。
太恒冷臉不搭理他,他也不在意,這就是師父的脾氣。
他十六歲那年,已經是可以獨當一麵的少年仙君,他造出第一把劍,就興致勃勃趕來,送給太恒。
“師父,”簡行之高興看著他,眼裡帶著光,“這劍是我鑄的,送您!”
太恒沒說話,他看著手中劍,又抬頭看向對麵簡行之。
簡行之已經是和藺言之差不多的樣子了,可不知道為什麼,他完全無法將他看做藺言之。
他看著簡行之,簡行之有些不好意思:“師父,你也不用這麼感動。你放心吧,”簡行之拍拍胸口,“我以後會給您養老,會光耀上極宗,絕對不丟您的麵子。”
太恒說不出話,他看著麵前靈動少年,好久,隻道:“你走吧。”
簡行之一愣,太恒揚手,將劍扔進旁邊池塘。
“仙路漫漫,不應有過多牽掛。如今你可以出師,師徒緣分已儘,我即將渡劫返回天界,日後,上極宗與你再無關係,你不必回來。”
“師父……”簡行之不可思議,“你這是……這是要我走?”
“是。”太恒冰冷出聲,“你走吧。”
“那……”簡行之想了想,“走之前,師父可還有其他要交代的事?”
太恒不說話,他本想說些傷人的話,但看著少年麵容,他說不出口。
好久,他隻是提點他:“日後不要經常笑,高冷一些,有點仙君樣子,彆人才會怕你,免得一些不長眼的東西衝撞。”
“明白!”
簡行之笑起來:“我學師父就是了。”
“你走吧。”
太恒轉身回屋,簡行之站在門口,朝著他行了一個大禮,然後站起身來:“師父,日後我飛升再見!”
太恒沒有回話,隻催促他:“走吧。”
當天夜裡,簡行之離開上極宗。
太恒知道他離開,在屋裡坐著,過了一會兒後,他出現在山門前,看著提劍離開的少年背影。
他像一把銳利的劍,像一張雪白的紙,他從來不知自己的命運是什麼,活得肆無忌憚,瀟灑輕狂。
他是藺言之嗎?藺言之的承諾,就可以決定他的生死命運嗎?
藺言之放棄了自己的生機,因為藺言之對世界了無牽掛,可簡行之呢?
他打小就喜歡爭,打小就有許多想要的東西,他對世界充滿了好奇,對成為強者充滿了野心和渴盼。
要他為了藺言之的承諾,放棄自己已有的一切,這公平嗎?
他看著少年越走越遠,好久,才回到自己的屋子。
回到屋子裡,他轉過頭,看見自己房間裡的嬰兒床。
一瞬間,簡行之還是孩子的模樣浮現在他眼前。
同樣浮現的,還有秦婉婉。
同樣都是注定要死的命運,秦婉婉有他們要強求,要逆天改命。
可簡行之呢?
沒有人管他,沒有人在乎他,他注定為了他的前世,去奔赴一場盛大的死亡。
他生是為了死,他的出生,隻是為了藺言之的歸來。
他鬼使神差走出門,看向旁邊水池。
猶豫許久後,他步入水池之中。
旁邊侍童驚詫,遲疑出聲:“老祖?”
“不必管我,下去吧。”
他像個凡人一樣步入水池,開始摸索簡行之送給他那把劍。
水池不深,但很寬廣,他不知道自己扔到了那裡,隻能一寸一寸摸索過去。
他在冰冷的湖水裡,想著那個孩子從小到大充滿期盼的眼神。
想著他剛開始會爬,就把他當樹樁,他看書,簡行之順著他爬上去,見太恒不理他,他就拽他頭發,太恒吃痛,把他拽下來揍屁股,他先是哇哇大哭,片刻後,發現太恒理他,又開始哈哈大笑。
想著他開始念第一詞,就是師父,想著他勇敢無畏,一次又一次衝向自己的劍。
他無法想象簡行之的死,就像他不敢麵對秦婉婉的死一樣。
在他把劍從水中撈上來那一刻,他看著這把鑄得並不算頂級的劍,終於下了一個決定。
他要改變簡行之的命運。
他的女兒,他的徒弟,他都不想讓上天奪走他們。
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他都願意。
不久後,他假死離開,他四方打探,找到傳說中可以改變人命運的係統一族。
這個種族自稱ai,通過維護創始者創造小世界的秩序吸取能量。
他以自己全部修為,換取秦婉婉和簡行之改變命運的機會。
這一次,他決定讓她的女兒重新悟道,完成千世化夢道最後的突破。
司命說,人世沒有圓滿,命運不可強求。
可這一次,無論是秦婉婉還是簡行之,他偏生,就要強求。
當他舍掉滿身修為,重新回到上歲身邊,上歲看見沒有半點修為的他,滿臉震驚。
他一貫從容瀟灑,看著上歲,隻笑:“如今我修為儘失,到當真要吃你的軟飯了。”
上歲不說話,好久,她才開口:“管夠。”
他重新開始修煉,練氣、築基、金丹、元嬰……
他年少就是天才,百年劍仙,舉世未聞。重修一次,也並不艱難。
隻是哪怕是修道,他也是仙體,他和上歲一起被天道削弱,上歲修為流失,他則是身體狀況日益變差。
上歲想送他回去,但他知道,上歲若是送他回去,怕是要耗費大半修為,若還留在這個小世界,怕是鎮壓不住邪神。
誅殺邪神已經成為他們的執念,犧牲這麼多,這麼多相識之人死在他手中,他們不會放過他。
他們一直等待,等待著那個所謂合適時機的到來。
終於,九十八年後,天雷突降。
他們聽到係統聲音:“恭喜,兩星交彙,兩位主角的故事,成功開始。”
他們欣慰笑起來,上歲想起來:“他們怎麼開始的?”
係統聲音意味深長:“我們召喚兩位時,男主的腳正踩在女主臉上。”
上歲太恒笑容僵住,係統繼續補充:“女主已經被打個半死了,為我們進行魂魄傳送極大降低了難度。”
這時候,問心宗審命台,秦婉婉茫然睜開了眼睛。
看著周邊喊打喊殺的場麵,她滿腦子都是――
完了,又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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