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西城,布政坊。
林府忠林堂。
梅姨娘挺著已經高高鼓起的肚子,有些艱難的坐在床榻邊,看著依舊昏迷不醒的林如海,落了許多淚,也說了許多話。
直到老管家忠伯進來後,她用帕子擦了擦眼角。
忠伯看著她,歎息一聲道:“姨太太,還是要多保重身子,如今您是雙身子的人,可經不起這樣哭。萬一有甚麼閃失,可怎麼得了?再者,你看老爺,雖還未醒,可氣色是不是彆前些時日好一些了?您快去歇息罷,這裡有我。許是再過二月,孩子出生時,老爺一聽嬰孩的哭聲,就能醒來了!”
梅姨娘神情落寞,但眼中終究還帶著希望,道:“勞煩忠伯了。”
忠伯笑道:“都是老奴該做的事,快去罷。”
梅姨娘起身離去,等忠伯送她出門,將門關上折返後,就見林如海已經睜開了眼。
忠伯不落忍道:“老爺,姨太太終究是和老爺一條心的,雖說……可如今這樣下去,不是法子呐。”
林如海緩緩搖了搖頭,道:“那位大行前,薔兒一直活著,我就不能醒來。不然,必落險地。對她和孩子動手,便是殺人不見血的高明法子。忠伯,到了這一步,又豈敢行差半步?”
賈薔執掌繡衣衛,爵拜國公,開國一脈唯其馬首是瞻,這些倒不算甚麼。
可他又有點石成金之本領,富可敵國。
手下豢養了不知多少人手……
再加上,借著開海之名,堂而皇之的組建了一支水師。
這些事,若沒有地龍翻身,其實也都隻是不起眼的小事。
沒有誰會以為,這些能威脅到皇權。
大燕雄師百萬,便是內洋水師也不會將賈薔那三兩條船看在眼裡。
可天子一旦出現變故,龍禦歸天,賈薔的存在,就會顯得十分刺眼了。
倒不是說他能造反,太平世道沒人相信賈薔能造反,敢造反,關鍵在於皇後……
皇後有這樣一人聽用,若再加上軍機處排名第二的宰輔大學士,對皇權來說,那是十分可怕的事。
所以,林如海當下又如何能醒?
他如今昏迷不醒,還能給賈薔多爭取些時日,說不得總能拖到那日……
如今他醒來,氣色還越來越好,連軍機處那幾位都不會再反對天子對賈薔下手。
即便不殺,多半也是圈起來享一輩子“清福”。
伴君如伴虎,這五個字字字皆白骨。
“薔兒可有消息傳來?”
林如海神情並不輕鬆,看向忠伯問道。
忠伯搖頭道:“自上回送密信回來,說換走海路後,就再無消息傳回。不過,以國公爺的能耐,必定順風順水。老爺,若是那位閆平之女拿下小琉球,國公爺是不是就有了一條退路?”
林如海聞言笑了笑,道:“難為他了,真走出這麼一條路來。這也算是前無古人,之後應該也無來者了。”
忠伯不大懂,問道:“這又是為甚麼?”
林如海輕輕歎道:“此事要成,天時極重要。若非推行新政,齊家不好說,但其他諸大家族,如九大姓,十三行,揚州鹽商,甚至還有正追趕薔兒的晉商,他們斷不會想著出海的。漢家儒教,終講究個落葉歸根,忌諱背井離鄉,成為孤魂野鬼。但新政大行之下,連宗室諸王、武勳親貴和都中那麼多皇親國戚都交出了土地,抗旨者沒一個有好下場的,那些大族豈能不懼?更不用說那些所謂的綠林大豪了。
再加上災荒之年,流民災民無數,待占下一片地盤時,才有可能招百姓過去墾荒。若非如此,隻占下地,也不過是荒地而已。且若非災年,薔兒也沒有正當理由,來經營眼下之事。
故而,此天命也。”
聽聞“天命”二字,忠伯都楞住了,看著林如海。
林如海也未解釋甚麼,隻笑道:“薔兒不會造反,他心中是有百姓的。不管甚麼緣由發生的戰爭,最悲慘的,一定是百姓。所以,他不會為之。”
忠伯相信這話,他又道:“老爺,您已經篤定,那位閆三娘一定會打下小琉球?連朝廷都拿那塊沒甚法子……”
林如海笑道:“從齊太忠處,就能看出薔兒的運勢到了。人在得天命時,運道便是如此,做甚麼,成甚麼。”
忠伯聞言失笑道:“老爺寵溺姑爺太過了罷?”
林如海難得談興,搖頭道:“越到了歲數,經曆的事越多,也就越相信天命二字。如今回過頭再看看,這一路走來,與其說是薔兒自己去求得現在這些,倒不如說天命使然。當然,從最初之時,薔兒就心懷社稷,或許,這便是天命鐘愛於他的緣故。
總之,此次薔兒南下,必能成事!”
賈薔將小琉球之事完完整整寫下來,以密信送進京裡,夾在蔬菜框裡運進林府。
林如海看後,仔細推演了幾遍,都認為隻要天時不差,必能成事。
如今,就看天命到底在不在賈薔!
若在,則生路可見!
“老爺,如今就盼著,姨太太肚子裡的是個少爺,那就齊美了!”
忠伯喜滋滋的說道。
賈薔的事,如今隻能看天意,既然林如海說了能成事,那就多半能成。
若是梅姨娘過二月再生下一個男嬰,那就是雙喜臨門了!
“且看天意罷。”
林如海思慮片刻後,又道:“忠伯,你再去做些安排,等梅氏臨盆時,尋一死嬰來……”
忠伯聞言悚然而驚,急道:“老爺,這不吉利啊!使不得!!”
林如海輕笑了聲,道:“咱們這越慘,薔兒、玉兒他們,就能多太平些時日。也是不得已為之……對了,告訴下麵人,死嬰是彆人家不幸沒保住的孩子,絕不可動妄念。若那樣,才真正折福。”
忠伯道:“這是自然,斷沒人敢害人。可是……老爺,姨太太那邊又怎麼說?她要是知道了,那宮裡……可她要是不知道,怕也活不了了。”
林如海聞言,緩緩皺起眉頭來……
……
福建省,福清縣。
仙客來客棧內。
賈薔看著第三次前來相請的潘澤,微笑道:“我們頂多在此再住三天,你就把縣城最好的宅子買下來?錢多的沒處花了罷?”
潘澤笑道:“國公爺,這樁生意虧不了。這福清縣是距離小琉球最近的地兒,往後這裡來來往往的人還能少了?大不了,回頭等國公爺走了,我就讓人將那座宅子翻修成一座園子,專為貴人臨時落腳準備,也算是一份福氣!眼下雖粗糙了些,可無論如何,也比這客棧強的多不是?”
一旁葉家家主葉星笑道:“是啊國公爺,到了南省來,叫國公爺您住這樣的地方,傳到揚州去,連齊老太爺也要笑我等無能。”
伍元素來少話,這會兒卻也開了口:“若隻國公爺一人倒也罷了,可還有那麼多內眷。客棧先前到底人來人往,便是清洗了多遍,鋪蓋皆自帶,可還是委屈了國夫人。國公爺,還是搬過去罷,搬過去等信兒。”
賈薔沉吟稍許後,笑道:“住在哪裡不重要,昨晚福清縣令還要本公去他縣衙裡落腳,豈有此理。重要的是,儘快聯係到盧奇。你們是沿海諸省的地頭蛇,這點事對你們來說,應該不算難事。”
伍元拱手道:“已經尋到了盧家人,嶽大爺也接手過去,想來應該就快了。”
一旁潘澤又請求道:“國公爺,不如去新宅等著?那宅子原是一京官兒告老還鄉後蓋的,前後三進,帶有花園,倒也有幾分雅意。雖比不得國公府的園子,也不及揚州齊園,可總能讓國公爺帶來的內眷去逛逛,透透氣……”
賈薔點了點頭,道:“也罷,那就過去罷。”
潘澤聞言大喜,他心裡一直忐忑著,擔心賈薔記恨他在京中會見李時,還發生了那麼多破事。
雖然有皇後娘娘保著,未必出得了甚麼大事,可若能緩解一些賈薔心中的厭惡,那也是極好之事。
眼下能儘一份力,賈薔能點頭,那說明還有挽回的餘地,因此愈發殷勤。
福清縣屬福州府,距離福建省府之地也不遠,潘家在福州有不小的基業,昨日卻是派人急令那邊人手,連夜將各般名貴家俬古董器具搬至這邊。
另外各類山珍海味,時鮮佳肴也通通運來。
隻是還未等賈薔派人往上麵送信,通知黛玉等人,準備搬家,就見商卓入內,道:“國公爺,派往粵州傳令粵州水陸提督來見的人回來了,隻是粵州水陸提督高茂成沒來。”
賈薔聞言眉尖輕揚,道:“為何不至?”
商卓道:“水陸提督府的人說,那高茂成沒在粵州,帶船出海巡視海防去了。”
賈薔聞言沉吟稍許,笑了笑道:“那就這樣罷。”說罷,又轉頭問伍元道:“本公知道各省水陸提督皆由兵部知照軍機處開列請旨簡放,這高茂成是老趙國公點的將,不知此人品性如何?”
伍元聞言,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
見他如此,賈薔笑了起來,道:“看來不怎麼樣。是貪斂無度,還是仗勢欺人?”
伍元緩緩道:“高提督善於治財,在不少船東、商號中都占有乾股。因為背後站著趙國公,所以兩廣總督拿他也沒甚麼法子。另外,凡出海捕魚的漁民,都要按時上交份子錢。所以此人在粵州名聲很差……”
賈薔笑道:“在你們商號裡,也有乾股?”
伍元苦笑起來,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
賈薔點了點頭,道:“行了,此事我知道了。且不必出聲,等至粵州後,本公親自前去拜訪。”
伍元擔憂道:“可若是少了三艘戰船,一二千兵馬,那……”
賈薔搖頭道:“原也未指望他們去強攻,就是亮個相,開幾炮,也算表明朝廷的立場和態度即可。不是對黃超,而是對倭奴和西夷們。小琉球,自古以來便是漢家故土。如今天軍收複,不容外敵再染指。現在就等著,何時傳來……”
話未說儘,就見嶽之象闊步而入,滿麵笑容大聲道:“國公爺,大喜!聯係到盧家艦船了,捷報!!盧家家主親筆回信,姨太太已經帶兵進了安平城,殺儘城內黃超手下,收服舊部,奪回了四海王基業。如今盧家家主帶著五六條船,在和安平城互相放炮作攻殺之勢,派去尋黃超回程救援的人已經出發了,算算時日,最多再有兩天,甚至一天,黃超部就能回來!本就沒出發多久……安平城已經布下天羅地網,等著黃超回城。嘖,他的下場想來有趣。”
賈薔聞言哈哈笑道:“這不是黃超用來伏殺閆平的計策麼?不過,三娘準備如何取信黃超,讓他放心入城呢?”
黃超能伏殺四海王,是因為當時閆平絲毫未懷疑過他,出其不意下,才讓閆平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遭遇了滅頂之災。
可黃超卻不會毫無防備的就上當罷?
嶽之象笑著將盧奇的信送上,賈薔看了一遍後,麵色漸漸凝重起來。
這位年紀輕輕的盧家家主果然是個狠人,他給閆三娘獻上了一計:
苦肉計!
好一個盧奇,他應該知道,閆三娘若果真有個閃失,盧家滿門賠進去都不夠。
可他仍敢出此奇計。
此人心中,比賈薔更無敬畏。
隻是,現在就算想派人去勸阻,怕也來不及了……
……
PS:加油加油,儘快恢複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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