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碼頭上。
兩條樓船停泊在岸邊,碼頭上不少人紛紛往船上打望。
許多碼頭老人都知道這兩條船的來曆,更聽說過船上奢靡陳設,相傳隻要從船上隨意得一家俬古董,就能讓他們這些人一輩子吃用不愁。
也不是沒人想過往上爬,隻可惜上去的人再沒下來過。
今日一早,諸多華貴的四輪馬車在諸雄武親衛的護從下來到碼頭,並直接上了船,愈發讓碼頭上百姓感歎,權貴之奢靡富貴。
尋常船隻想靠岸,都要經過檢押司的一一檢查,而後聽候調度行事。
而賈家的船,簡直跟住在碼頭上一般,常停泊於此,還無人敢過問。
……
東側大船上,賈母等人自馬車上下來,一路沿地毯進入船樓後,看到內中陳設家俬,也無不驚歎。
賈母同薛姨媽笑道:“能在船上布置成這樣,也虧他做得出來。這樣好的家俬古董白放在這,一年到頭也用不上兩回。這倒也罷了,上麵還真是燒著暖氣?這一會兒我就覺著熱了。”
一旁鴛鴦忙將她身上石青色灰鼠皮襖取下。
薛姨媽笑道:“家裡又不缺這點,且薔哥兒和尋常人不同,常往外跑,能有這樣一條舒適些的,也是好事。這不,連我這回也跟著沾光了。若是租船回南省,再沒這樣的便宜。”
賈母笑道:“哪裡話,姨太太外道了。”
又見賈家姊妹們輕車熟路的尋找她們原先的房間,黛玉、子瑜則和鳳姐兒、李紈、薑英一並,簇擁著賈母去為她準備的臥房。
賈母見竟是由三間房間合成的套房,一應陳設連擺放的位置都和榮慶堂相仿,自然喜出望外,同黛玉笑道:“果然有心了。”
黛玉笑道:“是薔哥兒安排的,說這一路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老太太有了春秋,越熟悉的環境越受用些。”
賈母感動不已,忽想起來問道:“薔哥兒呢?這樣急著進宮,也不先上來瞧瞧?”
一旁李紈道:“聽他說,像是要地龍翻身,所以一早進園子來,急急將我們送出來,就進宮去了。”
“地龍翻身?”
賈母聞言唬了一跳,道:“怎麼個說法?好端端的,怎就地龍翻身了?”
李紈將雞鴨犬叫聲說了遍,賈母笑道:“我當甚麼,原來是這個。也並不一定如此,許是受了些驚嚇,也是有的。”
又問黛玉道:“後麵那條船,也是這般陳設?”
黛玉不解點頭道:“相差無幾。”
賈母道:“那你們彆在這船上了,你和郡主,再加上寶丫頭和她們姊妹們,還有你大嫂子一並去那條船上。你們小兒女在一起自在些,我和姨太太、老爺、寶玉兩口子、鳳丫頭還有姨太太家的哥兒在這邊。”
黛玉聞言愕然,道:“老太太,這……”
賈母擺手道:“就這麼著了!左右不過二十天的光景,又分不久遠。”
黛玉仍是不解這安排,薛姨媽慚愧道:“說起來,都是我家那個孽障不省心,非要往家裡納一個那樣出身的房裡人。如今倒牽連的你們不能在這邊……”
聽聞此言,眾人才恍然,原來如此。
船上有一個花魁出身的房裡人,雖說是從良了,可到底乾礙名聲。
賈母卻忙笑道:“姨太太想哪裡去了,我不過想著她們小兒女才剛成親,合該多相處相處。姨太太可千萬不可多心,不然就辜負了我的一片心了。我也同你說句實話,這些日子我著實想寶玉了。她們姊妹們在,寶玉就不好過來,忒可憐了些……”
“呀!你們看,老天爺!你們快看!地龍翻身了!!!”
正當這邊說笑勸慰羞愧的快要落淚的薛姨媽時,忽聽窗邊幾個丫頭高聲驚叫道。
眾人一時間還未反應過來,直到尹子瑜一個急步走到窗邊,一下掩住了口。
黛玉緊隨其後,看到碼頭上已經是一片狼藉,大片大片的棚屋倒塌,尖叫聲、哭喊聲、恐慌哀嚎聲也隨之傳來。
一些地方甚至已經開始起火,碼頭上無數力夫摔的東倒西歪。
更遙遠處,甚至可以直接看見整座神京城都在擺動。
“天呐!”
“薔哥兒……爹爹……”
黛玉眼淚一瞬間落了下來,第一時間想到了賈薔,還有林如海。
其餘人哪裡見過這樣的情形,一個個都恐慌的哭出聲來。
該怎麼辦?
“沒事,他早上時就料到會有地龍翻身,朝陽街、布政坊那邊都通知到了。老太太和林大人都信任他,不會不理會,一定做好了準備。不會有事的。”
尹子瑜見黛玉麵色慘白,整個人都顫栗起來,便落筆急書寫道。
寫完,遞給黛玉。
黛玉看過後,心情稍定,點了點頭。
對,薔哥兒和爹爹,一定不會有事的!
……
皇城。
這片人間至尊至貴之地,此刻雖比碼頭棚戶好許多,但也是一片狼藉。
事實上在景初朝後十年,除了太上皇和皇太後的寢宮外,其餘各殿都極少修繕了。
朝廷沒銀子。
隆安帝登基這七年來,雖朝廷財政漸漸好轉了些,可因其崇儉,所以諸殿依舊未有大修過。
說來世人多半不信,宮內許多房屋甚至都在漏雨……
原本是想等著新政大行天下,戶部不再缺銀後,再修繕一番,誰也沒想到,竟會遭遇數十年一遇的地龍翻身!
三大殿中太和殿都垮了一半,最要命的,就是大明宮養心殿,垮了一半。
此刻無數宮人侍衛趕往養心殿,扒廢墟以救天子。
而鳳藻宮這邊,人手就少了許多……
隻有李暄瘋了一般,親自上陣拚命帶人扒廢墟,一邊扒,一邊如孤狼一般哀嚎,臉上涕淚混著泥土,已看不出模樣來。
廢墟深處。
一根橫梁,一頭搭著地,一頭搭著一件紫銅麒麟香爐,香爐已經被壓的變形。
但到底還是撐起了一片天地……
尹後麵色慘白的躺在那裡,周圍漆黑一片。
她初醒來時,甚至以為已經遇難死去,到了陰曹地府……
直到脖頸邊傳來一陣艱難的喘息,熱氣噴在她頸側,她才漸漸回過神,知道還未死……
她身上的,是誰?
牧笛?
不,不是那個奴才。
她恍惚記了起來,是……賈薔。
對,是賈薔,在天崩地裂的那一刻,在橫梁掉下來就要讓她葬身之時,是賈薔撲了過來。
他也還活著!
隻是……
壓的要緊,動也不能動分毫,她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賈薔……”
“賈薔……”
尹後輕聲喚道。
不是她不願大聲,隻是身前被壓的太沉,她連呼吸都艱難。
“娘娘!”
“娘娘你還活著!!”
尹後連續喚了七八聲後,賈薔終於醒了過來,確定聲音是身下人發出的後,激動說道。
尹後能感受到賈薔的驚喜,不過……
“若是,若是再這樣壓下去,本宮……怕也活不許久了……”
尹後呼吸微微急促的說道,她快喘不過氣了。
賈薔慚愧道:“都是臣的過錯,未能將娘娘拉出險境來。不過……娘娘,也多虧這根橫梁,撐起了上麵的廢墟,不然咱們不管往哪躲,都難逃一死。娘娘千萬堅持住,鳳藻宮坍塌,此刻一定有無數內侍禦林在扒救。王爺就在外麵,救援一定很快到來。這根橫梁足夠結實,可以支撐到得救!”
尹後氣息越來越虛弱,道:“可是,我……我喘不過氣來了……賈薔,本宮要不行了……本宮死後,你要……你要護住……護住李暄……和尹家……”
賈薔聞言,咬牙道:“娘娘,你……你放心,你死不了!且忍忍,看我,看我支撐起來些!”
說罷,滿是血色的雙臂緩緩支撐在左右,而後深吸一口氣後,開始緩緩發力,一點點,一點點,雖然幾乎微弱的沒有,但確實往上提高了一點點。
隻這一點,卻讓尹後總算能吸一口氣,喘息幾口。
不過等她回過神一些後,就感覺到有液體不斷滴落,甚至滴入其嘴邊,那腥鹹的味道,分明就是血的味道。
她的眼睛已經漸漸適應了黑暗,就看到賈薔滿麵猙獰的在用力,用力為她頂起方寸生天!
而血液,就從他的嘴角,不斷的溢出……
這一刻,尹後心中沒有絲毫嫌惡,唯有震撼的感動。
他在拚命!
不過隨之,她的麵色又漸漸有些不對了。
賈薔用力過度,難免使得他身下某處也掙的漸漸勃勃猙獰起來……
二人又麵對麵嚴絲合縫的抵在一起……
“賈薔,快鬆手罷,不必強撐了,撐也撐不久的。”
感覺到那處不停的壯大向內,尹後登時心悸,沉聲說道。
她靈台一片清明,不願任何無禮之事發生。
賈薔卻如同魔怔了般,依舊不肯放手,口中艱難的吐出一言來:“娘……娘娘,若……若臣不幸,勞……勞娘娘,照顧好……照顧好……臣的家人。”
他每說一個字,鮮血都不要錢似的滴落,尹後甚至能感覺到整張臉都被賈薔的血浸濕了。
尹後相信,賈薔這一刻,心中絕無半點邪念。
但是,她又怎能讓他這樣去死?
她為了賈薔這顆棋子,付出了太多。
到了現在,她甚至不否認,對於賈薔,已經早非當初純粹的利用心思,還多了幾分對子侄的喜愛。
人非草木,即便最初時是在做戲,但做多了,難免生出些感情來。
所以無論如何,於情與理,都不能讓他輕易去死。
外麵扒救的聲音,聽著已經不遠了,即便再壓一會兒,也死不了……
“賈薔,本宮命你鬆手!你敢不聽本宮的懿旨?”
眼見賈薔似乎都要掙死,尹後沉聲喝道。
賈薔似乎終於力竭,不再強撐,艱難應了聲:“娘娘,我聽到上麵的聲音了,快得救了……臣,臣儘力了。”
說罷,頭一歪,昏了過去。
兩手脫力鬆開,橫梁帶著千斤重力壓下。
隻是,賈薔身形被壓的向前一挺,尹後悶哼一聲後,鳳眸陡然圓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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