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寧榮二府張燈結彩,搭起了大大的彩棚。
無數仆婢來去匆匆,將洗曬好的金銀器具收拾停當。
各式椅凳家俬備齊,小廝們將酒水堆成小山一般。
有男客吃的燒酒,有堂客吃的花雕和果酒。
門房處的知客們再三比對賓客名諱,西府甚至還比對起隨行仆婢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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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旁家登門便是客不同,明日所請賓客,在名冊上有,那才能請入。
沒有,便入不得。
丫鬟都是如此……
寧安堂內正堂。
一群姊妹們看著新房布置,一個個眼都紅了。
湘繡雙鳳掛簾、檀木雕福祿壽掛屏、紫檀嵌黃楊木雕雲龍屏風、鶴頂雙花蟠枝燭台、波斯短毛地毯、孔雀藍釉暗刻麒麟紋三足香爐、黃花梨多寶格、紅漆描金彩繪五屏風式鏡台、紫砂觀音熏爐……
貴而不俗,奢而雅致……
迎春都豔羨笑道:“我就說,薔哥兒再不能委屈林妹妹半點。”
探春笑道:“你這就想左了,真當這些都是薔哥兒置辦的?”
迎春迷糊道:“這洞房不是薔哥兒置辦的,還能是誰?”
一旁寶釵笑道:“一應家俬陳設都是林家的,你瞧那處……”
迎春看了過去,“喲”了聲,奇道:“怎這新房裡還擺一粗苯蠢物?瞧著倒像水缸……”
寶釵笑了起來,道:“瞧著雖不起眼,卻實是西周重器,虢季子白盤。我也是機緣之下才得聞此物,方才瞧見了,起初還不敢認,直到看了銘文才確定是此物。隻此一件寶物,便是價值連城。賈家雖貴,卻也拿不出這樣的文華重器。此物堪稱絕品,若是讓外麵那些大儒知道了,怕是天天都要上門討要觀看。”
湘雲在一旁笑道:“如此說來,分明是林姐姐下嫁了。”
眾人大笑起來,正這時,見賈薔和李紈帶著賈蘭、賈菌進來。
姑娘們就知道是來壓床來了,賈蘭、賈菌與諸位長輩姑姑們見禮罷,就規矩的站一旁。
李紈笑道:“方才老太太還打發人去園子裡尋你們,沒尋著,我就猜著必是在這邊了。”
探春奇道:“尋我們做甚麼?明兒我們又不必去見外客。”
李紈道:“也沒甚麼,原是讓你們過來添些人氣幫幫忙。怎都在這裡,沒去給鳳丫頭和尤大嫂子搭把手?”
迎春笑道:“有二嫂子、尤大嫂子還有薔哥兒舅母和表姐在,我們過去隻是添亂,薔哥兒舅母還總是對我們客氣,實在受不起……”
惜春笑嘻嘻道:“薔哥兒舅母倒也罷了,隻他姐姐,也叫我姑姑,怪不自在的。”
眾人又笑了起來,賈薔道:“你不會同她說,各論各的?”
惜春將頭靠在迎春胳膊上,笑著搖了搖。
對於賈薔能與黛玉成親,惜春心裡是極歡喜的。
若隻娶一個尹家郡主,那她這個還未長大的堂姑姑,身份就尷尬了……
如今黛玉卻是一起長大的好姐姐,再不用擔心以後無家可歸……
看著惜春一笑後,賈薔同李紈道:“快讓他們兩個滾一滾,拘在這做甚麼。”
一行人就進了裡間洞房,洞房門上有洞天二字,寓意此處為福地。
又有一聯,書曰:
天作好合富貴永,五世其昌壽綿長。
此為天子禦筆。
洞房內正麵牆壁上,供著天地神的像,前麵還設一香爐。
所以拜天地,便是拜此像。
再往裡去,便是一張黃花梨雙月洞八寶床。
上懸牡丹彩繡織金帳。
早有兒女雙全的婦人將床鋪好,賈蘭、賈菌兩小站在跟前,神情嚴肅,看起來頗為緊張。
賈薔嗬嗬笑了起來,李紈也笑,開口念念有詞道:“童子滾滾床,喜慶傳八方。求得貴子來,定是如意郎。孝敬父母先,光宗耀祖強。春宵值千金,日後好夢長。”
讀罷最後一句時,俏臉微紅。
悄然看了賈薔一眼後,同賈蘭、賈菌道:“去了鞋,上去打滾兒,多咱我不說了,你們多咱停下來。”
二小連連點頭應下後,去了鞋上榻,就開始打起滾來,李紈含笑念道:“一滾金銀滿地、二滾子女雙全、三滾平安康泰、四滾龍鳳呈祥、五滾五福並跟、六滾如意吉祥、七滾萬事如意、八滾家業興旺、九滾平安昌盛、十滾地久天長!”
話音落,兩小停了下來,趕緊下床來。
賈薔隨手取出來兩個紅封笑嗬嗬的遞過,賈蘭、賈菌笑著接下後,李紈就讓他們先去了。
看著賈薔笑嗬嗬給紅封的一幕,不知怎地,寶釵心疼的厲害。
這些事,原該由娘老子來做的……
“爺!”
賈蘭、賈菌剛走,諸姊妹也要回西府去,就看到李婧風塵仆仆的趕來。
讓眾人驚恐的是,雖然看得出李婧特意換了身新衣裳進來,以避免衝撞了新房,可她發梢上、耳朵邊和脖頸處,仍可看見血跡。
看出眾人的害怕後,李婧下意識的抹了把,就變了麵色,懊悔道:“我真是該死,剛才沒發現。”
說罷忙退出新房,在外麵尋了塊帕子仔細擦抹乾淨後,方在門口候著。
賈薔出來後問道:“怎麼回事?”
李婧羞愧道:“是我太著急了,應該沐浴了再來……”
賈薔扯了扯嘴角,道:“我問的不是這個。”
李婧忙道:“明兒是爺大喜的日子,雖然先前已經抓了不少,並放出風這類人會追究其背後幫派、家族,可仍有不少不死心的,想在明兒生亂。除了些江湖人士外,還有一些來曆不明的,埋伏在爺明日迎親的路上……”
賈薔點了點頭,卻先同李紈並諸姊妹們道:“小事情,你們先去西府罷,稍會兒我就過去。”
李紈等雖擔憂,卻也知道輕重,沒有留下來添亂,先行離去。
等她們走後,賈薔問李婧道:“怎麼知道那些人是埋伏我的?”
李婧道:“沿途所有的茶樓酒館客棧門鋪,全都盯了一個多月了。甚麼樣的人會出現,掌櫃的夥計都有數。那種臉很生,來了就沿街的窗子而坐,身上還帶有家夥的,一看就有問題。而且是不是練家子,也都瞧得出來。如今大部分都還在盯梢中,我就來跟爺取個主意,還向上回那樣最好生擒抓捕,還是可以下殺手?”
賈薔沉聲道:“上一回留下那些人,是為了發出警告聲。如今既然已經發出過警告,再來送死的,就不必留手了。今晚出現之人,不留活口。還有,儘可能找到那些人背後到底藏著何方鬼怪。查出來後,先彆作聲色,待明日我迎親之時,送他們上路。”
“是!”
“注意安全!”
“是!!”
……
神京北城,大寧坊。
一座二進宅第,在都中平平無奇。
宅子的主人是一舉人出身的士紳,平日裡頗有賢名。
既能與青衿文人來往,又不以販夫走卒為鄙,便是街坊屠夫,也能交談數語。
所以,其府上賓客紛雜,也不招人眼目。
內宅,後堂。
百餘模樣奇特的人士聚集於此,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文弱書生,還有粗糙屠戶……
正中間坐著的,正是宅院主人,京城舉人孫化。
而其真實身份,實為漕幫內三堂正道堂之護法尊師。
漕幫內部雖以丁家為主,但這些年來,漕幫四處兼並壯大,幫內早已是良莠不齊,山頭林立。
原先運河之上漕幫一門獨大生意紅火時,丁家父子尚且能鎮壓的住各路認投吞並來的人馬,可如今德林號名下的漕運船隊,規模雖還不及漕幫,但憑其高效,和強大無匹的後台跟腳,已經能在運河上同漕幫分庭抗禮。
最重要的是,分潤走了一半漕幫的利益。
這樣的損失,對於如此龐大的一個幫派來說,就算還稱不上毀滅性的打擊,其後果也絕對嚴重。
幫內怨氣四起,隻是丁家如今有賈薔和林如海在背後,其他人再怎樣憤怒,也無法改變甚麼。
非但如此,丁家父子明顯還借賈薔的身份和勢力,不斷的清洗漕幫內部勢力。
其他人不是沒想過動手反擊,可是丁皓自身就是個老狐狸,手段高絕不說,又有極其強大的官方背景。
尤其是,丁皓之子丁超,還在賈薔麾下的德林船隊領事。
即便他們除去丁皓,丁超也會攜賈薔之勢將他們碾壓的粉身碎骨。
所以,此輩要行釜底抽薪之絕計,隻要除去賈薔,在揚州時就有“病閻王”之名的林如海悲怒之極下,必死無疑。
如此,趁丁家父子未作準備之際,聯手將其鏟除,到時候漕幫仍是運河之主!
沒了德林號,有數十萬漕幫兄弟在,漕幫高層依舊吃香喝辣!
“這一次,不止咱們動手。就我所知,山東白蓮殘餘,還有山西晉商那邊的刀客,湘西那邊苗人,揚州那邊的鹽商殘餘,都有人進京。咱們的人手不要急,等他們先動手,引起混亂後,再趁亂行事!靳三,那把火器你操持的可熟悉了?”
孫化說著,看向牆角一“孩子”,此人看起來和六七歲孩子一般高矮,實為“侏儒”。
靳三聞言笑的如同野鴨,道:“大尊師放心,這火器我也打了不少子藥了,用布裹著當扁擔扛著,沒人發現的了。等那忘八騎在高頭大馬上,得意洋洋的路過時,我再點火噴死他!對了,大尊師我還會暗器功夫,飛石打的又狠又準,等殺了那忘八肏的野種,再往轎子裡打一鏢石,必送那娘們兒和賈薔做一對亡命鴛鴦如何?到時候,大尊師可要記我兩份功才是!”
孫化聞言大笑道:“好說,好說!明日事成後,正道老爺那絕不吝嗇封賞!到時候……”
“砰!”
“嗡嗡嗡!”
“嗡嗡嗡嗡嗡嗡!”
孫化話都未說完,忽地內堂大門被人暴力推開,數十把鋼釺發出破空聲,呼嘯襲來。
堂內諸人再沒想到,會有外敵在一點動靜不發出的情況下殺進內宅來,沒有預防之下,隻一輪破殺就死傷大半。
剩餘之人也是驚魂未定,在一片慘叫聲中,看著一群身著黑衣的人馬殺了進來。
無論死活,舉刀就砍。
很快,地上的痛苦哀嚎聲就斷絕了。
孫化方才僥幸逃過一劫,此刻看著這慘無人道的一幕目眥欲裂,心知必死之下,他看著為首一年輕人厲聲道:“你是甚麼人?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忽地,孫化想到了甚麼,顫聲憤怒道:“你是寧國公的狗腿子?”
為首年輕人看著他笑了笑,輕聲道:“大尊師說的對,在下正是寧國麾下忠犬趙師道。今日,特意送漕幫內三堂大尊師上路。且慢行,你的家人兒女,很快就來陪你。”
“無恥,罪不及家……”
話音未儘,無數把腰刀斬向了孫化。
慘叫聲起,慘叫聲落。
看著一地血屍,趙師道淡淡道了句:“下一家。動作快些,彆讓李幫主殺絕了。”
……
神京東城,東四大街。
曉月閣。
李婧更換沒多久的衣裳,再度被血所浸透,燭火照耀下,殷紅刺眼。
雖然她穿不得大紅霞帔,那就用這身血紅,來為賈薔、黛玉相賀罷!
“殺!!”
……
神京西城,整條寧榮街都被玻璃彩燈點亮。
東西二府,已有禮樂聲起。
大觀園內,甚至還有煙火燃放。
有路人遙遙見此處熱鬨景象,紛紛感慨這富貴太平景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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