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政坊,林府。
忠林堂上,林如海、梅姨娘、黛玉三人坐於一張梅花桌邊。
見黛玉悶悶不樂,梅姨娘衝林如海使了個眼色,林如海歎息一聲。
這女兒還未出閣,在家裡就待不住了,真是讓老父親心酸呐!
黛玉心思靈慧,聽聞歎息聲登時反應過來,紅著臉夾了一筷水晶肴肉,送至林如海碗中,嬌聲笑道:“爹爹吃菜!”
林如海嗬嗬笑著吃下後,問黛玉道:“臨走前,薔兒未與你多說甚麼?”
黛玉聰穎,可又如何能瞞得過林如海這等算儘天下的絕頂人物?
都是從少年時代過來的,林如海自然看得出黛玉因何不喜。
黛玉在林如海麵前難得小兒女般撒嬌,嘟了嘟嘴道:“好大一堂人,哪裡能說得起甚麼話?”
一旁梅姨娘笑道:“前兒他下了朝,不是專門先來府上瞧你了麼?怕打擾你們一雙人說話,我都沒過來看看。”
黛玉俏臉大紅,沒好氣嗔怪梅姨娘道:“姨娘若是欺負我,仔細等小弟弟出生了後,我報仇喲!”
梅姨娘笑嗬嗬道:“這不怕呢,左右你也等不了二年……”
閨閣女孩子,哪裡能同已婚婦人過招,黛玉被一招絕殺,放下筷子要走人。
梅姨娘好一陣哄後,黛玉正要開口,忽見宋嬤嬤拿著一封信箋進來,笑容滿麵道:“前麵送進來的,說是侯爺的親隨半道送回來的。”
此言一出,黛玉星眸登時閃動起來,顧不得害羞,從宋嬤嬤手中接過打開後,隻見上麵寫道:“林妹妹,我真的特彆羨慕你身邊每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譬如紫鵑,因為她們可以無時無刻的見到我每天朝思暮想的姑娘。新年快樂,我的女孩兒。”
這粗淺的白話,卻如一濟甘泉,潤透了黛玉的一顆芳心。
賈薔當初曾同黛玉說過,文綽綽的詩詞並不能儘表其心,白話才是他的心底之聲。
所以,黛玉從不迫他寫詩詞,更喜歡聽他的白話。
……
朱朝街,豐安坊。
尹家萱慈堂上。
尹家一大家子,男丁一桌,女眷一桌,孩子們一桌,好不熱鬨!
說了好些團圓話後,尹家太夫人又說起了賈薔,道:“這孩子也是個操勞的命,一年到頭閒不得幾天。”
大太太秦氏笑道:“也怪他自己,太出挑了些。那些本領,都是旁人沒有的,離了他又不成,偏他也是個愛生事的,這一年到頭,豈能安生?”
二太太孫氏不大樂意了,道:“有能為原是好事,出挑了難道還是他的錯?偏朝廷裡有那麼一起子小人,羨慕嫉恨他,總尋他的不是。”
秦氏笑道:“這丈母娘是真疼姑爺,我就不信,他樣樣都好?”
孫氏遲疑稍許,道:“論孝道,論品性和能為,都沒說的。長的……”
秦氏好笑道:“你快彆提長相了,前兒他來家裡,我娘家侄女兒在後麵偷瞧了眼,回了家就念叨個沒完……”
尹家太夫人皺眉笑道:“你說沁兒那丫頭?不應該呐,她是個知禮的。”
哪有念叨彆人未婚夫婿的道理?
秦氏忙道:“不是念著薔哥兒,是埋怨,說一個哥兒生成那個模樣,比女孩子還清秀好看,真是沒了天理了!又說也唯有那樣的,才配得上她子瑜姐姐。”
尹家太夫人聞言釋然,又看向孫氏笑道:“你覺得薔兒哪裡不好?”
孫氏笑道:“身邊人太多了……”
尹家女人們都笑了起來,喬氏道:“生成那個模樣,豈有不招人喜歡的?”
尹家太夫人則道:“他一人兼祧兩房,偌大一個寧國府獨他一個,也是沒法子的事。”
孫氏愛憐的看向尹子瑜,道:“我明白,隻是也沒彆個要求,就想這孩子能多陪陪子瑜,多念想念想她。”
尹家不算大家子,尹家太夫人家教極嚴,名義上允許納一妾,但也隻是名義上。
尹家二子五孫,一個納妾的都沒有,家庭因此和睦。
可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麼?
孫氏這些年也見多了大家子高門裡的婦人是怎麼過的,看似尊崇顯貴,可內中苦楚唯有自知。
尹子瑜倒是微笑著看向她母親,微微搖了搖頭。
尹家太夫人笑道:“子瑜若是個好熱鬨的性子,我也不同意這門親事了。”
孫氏眼圈微紅,道:“話雖如此,可到底是女孩子……”
話音剛落,見一管事婆子拿了封信箋從外麵進來,笑道:“了不得了,前麵送進來一封信,說是賈家侯爺半道讓人專門送回來,給姑娘的。”
此言一出,滿堂人都笑了起來,眼巴巴的看向那封信。
尹家太夫人喝退了尹瀚想要代勞拆封的好意,尹子瑜去接了過來後,孫氏、秦氏、喬氏並幾個好熱鬨的嫂子都圍上前來,也不顧尹家太夫人的笑罵了,尹子瑜拆開信封後,就見信上寫的竟是兩首半闕詞,喬氏誦道:
“辛苦最憐天上月,一昔如環,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
此為詞牌《蝶戀花》。
又一雲: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
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
此為詞牌《長相思》。
尹家婦人們多不大通這些,忙問向在國子監讀書的尹瀚,尹瀚麵色複雜的解釋了遍後,尹家太夫人問道:“寫的可還好?”
秦氏笑道:“我們也不懂這個詩那個詞的,小六子,你平日裡愛寫這些,薔哥兒是武侯,總不能詩詞也寫的比你好罷?”
尹瀚捂著心口,滿臉苦澀道:“大伯娘,快……快甭說了!沒法比,氣死人呐!!”
尹湖是進士出身,在一旁好笑道:“大燕鼎定百年來,這兩闕詞……上一個就算了,隻半闕,還忒肉麻,但第二首,能排進國朝前三。”
這評價,惹得眾人驚呼。
喬氏“嘖嘖嘖”了半天後,牙差點酸倒了,斜眼看著尹子瑜道:“好小姑子,想笑就笑罷!”
尹子瑜聞言,並不忸怩害臊,而是落落大方的展顏一笑,隱隱有幾分尹後的絕世神采,雙眸皎皎如明月。
她同賈薔說過,平生除卻醫書外,唯對詩詞詞情有獨鐘。
這一闕半詞,她極喜歡。
看著尹子瑜臉上的笑容,孫氏似被感染,也笑了起來……
……
宣府,總兵府。
後宅內,洗漱罷的賈薔隨華安見過侯夫人劉氏。
得聞賈薔星夜兼程前來幫助淮安侯府,又成了華安口中生死弟兄,連華文都認為通家之好,劉氏自然相待親厚。
不僅親切招待,連華安的兩個妹妹也一並叫了出來,見了一麵。
這便成了真正的通家之好。
雪中送炭,從來都是風險大,收益大。
當然,華家如此下本錢,除了因為感激外,也需要賈薔出大力相助。
除夕晚飯罷,劉氏引著兩個女兒離席,賈薔用帕子擦拭了下嘴角後,看向華文問道:“世叔,既然世叔能防備住第一波內外夾擊,說明世叔心裡還是有些底的。那到底是哪家喪心病狂,做出裡應外合叛國之勾當?”
華文沉聲道:“是範家臨近南門一處貨棧的掌櫃,勾結了南門三位守門將中的一位,若非我提前留了個心,在城門處設下防備,就真的要出大事了。”
賈薔皺眉道:“範家,介休範家?”
華文點頭道:“正是,範家在宣府勢力極大,宣德侯在時,便與董家聯姻。不僅如此,範家的姻親遍布朝中公卿,太上皇在時,範家還出過皇妃。整個宣府實權將領,就沒有不結好範家,拿範家銀子的。而且不是小數目的拿,是真正用金山銀海往上堆。所以範家出了事,誰都認為不是範家主家的過錯。畢竟,範家總號都在宣府,宣府若是破了,蒙古人難道會饒他們一命?再說,蒙古人是殺進關來,是燒殺搶掠來的,撈一票就走。範家若勾結他們,莫不是還想遷移到塞外?所以,這些人都說範家斷不會做此勾當。”
賈薔搖了搖頭道:“對真正的商賈來說,這世上沒有甚麼不能買賣的,就看對方給出的價格夠不夠高。再者,範家一個管事就能勾結城門將叛亂,天方夜譚,範家就沒有責任麼?世叔,城裡哪些人是死保範家的?”
華文沉聲道:“副總兵侯傑,七位參將中的兩位,孫埠和李鐘,此三人皆與範家有親。”
華安在一旁補充了句:“今日範家除夕祭祖,他們都被請了去。”
賈薔奇道:“範家祖地宗祠不應該在山西麼,怎會在宣府?”
華文道:“範家祖地自然是在介休,隻是小小一個介休,如何能盛的下枝繁葉茂的範家?八大晉商之族,各有不同的興旺之地,興旺之地,便是總號所在,宗祠也就設在哪裡。除了逢十大祭回祖地外,其餘的,皆在總號祭祖。”
賈薔沉吟稍許,道:“如今城外兵馬對陣,八萬大軍圍城,範家還有心思祭祖?”
華文搖頭道:“許正是為了表明心思磊落……”
賈薔又問道:“城中糧米可缺?”
華文麵色凝重的點頭道:“缺。”
賈薔再問:“士卒兵餉發幾成,可有虧欠?”
華文苦笑搖頭道:“能發三成,拖欠四個月了……兵卒們若不是靠著給範家做苦力搬包卸貨,都養不起家。另外,城中武庫內的軍械也不多了,箭矢、弓弦、刀還有生鐵,都不足,此事才最棘手。”
賈薔聞言皺眉道:“不應該啊,我來前聽李子升說,今年九鎮中數宣府武備給的最充足,所以朝廷不虞你們缺兵器。怎麼會這樣?”
華文搖頭道:“我接手宣府清查武庫時,武庫中就沒多少庫存了。”
華安怒道:“必是朝廷又克扣了手,再加上宣鎮有些人往草原上盜賣……”
賈薔點了點頭,最後問道:“世叔,你手裡真正能用的人,有多少?要見過血的那種。”
此言一出,席麵上氣氛猛的一凝。
華文目光深沉的看著賈薔,華安則屏住了呼吸,睜眼盯著賈薔,似乎有所預感他要說甚麼,但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
華文緩緩道:“真正可用的總兵府親兵,見過血的,連本鎮算上,一共八百二十三人。”
賈薔點了點頭,又用帕子擦了擦手後,起身道:“勞世叔即刻點齊兵馬,現在去範家拿人。”
華文未言,直直的看著賈薔。
一旁華安麵色驟變,道:“良臣,不等火器營了?”
賈薔搖頭道:“火器營和宣德侯世子董川就是個幌子,等火器營到了,人家早布好了十麵埋伏!三千火器營,對上數萬大軍,能有甚麼勝算?火器營另有重用。我是借故身子不適,急回京治病才脫的身,另尋小路繞過來的。否則,一舉一動早就傳回宣府了。不管是不是範家,拿下範家,一來可解決宣府軍糧、兵餉,安撫激勵軍心。二來,殺了這個最大的坐地虎,誰還敢妄為?接下來,集中全力抵抗胡虜!亂時當用重典,不要遲疑,當斷則斷!”
華安雖聽的熱血沸騰,還是遲疑道:“侯傑、孫埠、李鐘他們若是阻攔……”
賈薔笑了笑,道:“你當我乾甚麼來的?”
說罷,看向華文。
華文緩緩點頭,同華安道:“即刻點兵,往範府拿人!”
……
PS:宣府篇不會寫太久,幾章就完事了,不過書裡時間會長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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