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慈堂上,滿堂驚駭。
尹家太夫人震驚的看著賈薔,緩緩問道:“薔兒,你為何要這樣做?”
尹浩先前回來倒是說了,賈薔回京後卻沒直接回城,結果李暄和宮裡接他的人撲了個空。
追到桃園去,賈薔卻說要朝廷給他一個公道。
原以為,賈薔要的公道是責罰李曉和梅姨娘背後凶手,卻沒想到,他居然敢提出這等驚世駭俗之問!
迫父殺子,便是尋常人家都算殘忍,更何況天家?
賈薔看著尹家太夫人道:“老太太,李曉欺人太甚,且行事下作卑劣,不擇手段!此輩若生,我等皆難活。”
李曉為何如此想殺賈薔,尹家人自不會不知。
說起來,還是尹家將賈薔卷入這樁是非中。
不過,眼下再說這些也沒甚麼意趣……
尹家太夫人歎息一聲,問賈薔道:“那皇上如何答你?”
她斷是不信,隆安帝會允賈薔。
也難怪,賈薔方才說功過相抵……
賈薔扯了扯嘴角,道:“皇上倒是快允了我,不過皇後娘娘恰好來了。”
見其神情不大對,尹家二太太孫氏忙問道:“可是娘娘訓斥你了?”
賈薔苦笑道:“何止訓斥,娘娘拿了把玉尺,差點沒把我打死……”
“噗嗤!”
喬氏在一旁海鬆一口氣後笑出聲來。
大太太秦氏也咬牙笑道:“該!”
二太太孫氏皺眉埋怨道:“你也忒大膽了些!實在胡鬨!再怎麼說,那也是皇子,豈有這樣的道理?”
尹家太夫人擺手道:“果真是李曉做下了錯事,那薔兒這般惱怒也算尋常。隻是那些事,不是還未確定是李曉所為?僅憑一個二等侍衛,或能廢黜爵位,卻不能誅皇子性命罷?薔兒,你要體諒皇上和娘娘的苦心。”
賈薔倒沒有甚麼怨望,笑道:“自然能夠體諒,畢竟還沒殺了我,算是謀害未遂。貴人犯法,可以八議折罪。所以,就算議貴也殺不得。我隻是向外麵人表明我的態度,敢算計我的人,一定不會放過他。”
二太太孫氏笑道:“原來是想當刺蝟,豎一回刺,倒唬我們一大跳。饒是如此,也多虧皇後娘娘打你一回,將此事岔開,不然皇上心裡必是有想法的。”
尹家太夫人按下此事不再多談,既然皇後已經出手了,想來不會有太多後患,她問賈薔道:“這次你家裡出了不少事,你準備如何處置?你先生可教誨了你?”
賈薔搖頭道:“先生未說,不過,那些人裡通外敵,內外勾結,欲置我於死地,無論怎麼說,也該著重處置罷?”
尹家眾人麵色微變,太夫人看著賈薔溫聲道:“薔兒,你可信我?”
賈薔點頭道:“在諸多長輩中,除了先生之外,老太太是我見過最明智的人,便是朝中幾位大學士也遠遠不及。所以自然信老太太。”
此言一出,滿堂人的臉色瞬間古怪起來。
連尹子瑜素來平靜無瀾的眼眸,也彎成了月牙。
二太太孫氏因是丈母娘,自覺賈薔是自家孩子,所以羞恥感最強,掩麵不敢見人。
大太太秦氏則和尹浩妻子喬氏一起哈哈大笑起來,尹家太夫人頷首道:“薔兒說的是心裡話,你們不必笑。他當初對太上皇如此,對皇上如此,對皇後也如此。上回我進宮,皇後娘娘就同我說,最喜愛薔兒的一點,就是坦坦蕩蕩。從來沒見過哪個孩子能做到如薔兒這般坦蕩,他或許將不好的想法不說,但他說出來的,一定是他內心真實所想。”
賈薔點頭道:“老太太說的是,有人或許以為我隻對尊者如此,其實不然,不信可問五哥。還有我舅舅,也都一般敬重。”
尹浩簡直受寵若驚,擺手道:“承受不住,麻煩薔哥兒你往後把我從此列劃去。”
尹家闔家大笑,笑罷,尹家太夫人對賈薔溫聲道:“既然信我就好辦了,你且聽我的,回去後將這些事都交給你家太夫人去處置。就我所知,那幾個目前的處境都並不好。你和尋常孩子不同,自當明白,有時候活著,比乾淨利落的沒了更遭罪的道理。留著她們,還能給你添加幾分孝名。你雖不將這些虛名看在眼裡,但有總比沒有的強,尤其是忠孝二字!你說,是不是這麼個理兒?”
賈薔聞言,點了點頭,道:“成,我聽老太太的。”
尹家太夫人愈發滿意,一旁尹子瑜看了賈薔半晌,無聲的笑了笑後,從藥箱中取出紙筆,很快寫了一行字與尹家太夫人看。
尹家太夫人看後忙看向賈薔道:“你家裡還有事?那就不留你晚飯了,快家去忙罷。”
二太太孫氏還想讓這個準姑爺多留會兒,尹家太夫人卻道:“剛出遠門回來,合該先給榮國太夫人去見禮。日子還長!”
賈薔笑道:“差點忘了一事,我先生再三叮囑我,讓我感謝太夫人……”
不等他說完,尹家太夫人就連連擺手道:“快家去罷快家去罷,這樣的客套話說多了,實在外道。”
賈薔哈哈一笑,與諸長輩見禮後,又與尹子瑜微微頷首,隨即轉身闊步離去。
等尹浩送賈薔出門後,尹家太夫人長長呼出口氣。
秦氏笑道:“這才真是個大鬨天宮的孫行者,老太太一輩子也沒幾回這樣驚嚇過罷?”
尹家太夫人苦笑了聲,並未作答,眼中閃過一抹擔憂。
今日事,實是種禍之舉呐。
不過也不能說錯,果真讓那孽障上位,何止賈家,便是尹家也未必能有好下場。
尤其是,子瑜。
所以,對於賈薔能如此剛烈的回擊,擔憂之餘,尹家太夫人心中實有激賞。
至於宮裡的危機,就要看皇後娘娘的手段了。
想將人家師徒攏在手裡作助力,又豈能隻施小恩……
……
寧府後街,香兒胡同。
薛宅。
忠順親王李祐幾乎氣炸,他氣的不是賈薔的跋扈,他有旨意在身,賈薔敢跋扈反抗那是作死!
可是,賈薔死扣住旨意中必須當著他的麵打這一句,也就是說,他一天不回來,薛蟠就打不得。
端的狡詐卑鄙可惡!
今日中午,宮中突然傳旨,廢黜皇三子李曉輔國公位,貶為庶民。
這一道驚雷幾乎將整個宗室震暈!
沒人知道發生了甚麼,但賈薔回來在前,李曉被廢在後,一個外臣,竟然可以讓天子廢黜一位皇子!
天家威嚴何在?
多少老王爺老國公哭上門來,惶恐不安。
李曉是頭,可宗室內上書彈劾要打殺了賈薔的人又何止十個八個?
賈薔連李曉都不放過,更何況他們?
一群龍子龍孫,天家血脈,被嚇成這樣,李祐心中之憤怒,就可想而知了。
再加上,先前天子傳旨,讓他等賈薔回來後,當著賈薔的麵打薛蟠,如此,也算為皇族挽回一分體麵。
可李祐沒想到,賈薔竟如此可恨,天都快黑了,仍不回家。
今日宗人府若氣勢洶洶而來,灰頭土臉而去,那他往後還如何當這個大宗令?
皇族的體麵,也讓此賊踐踏入泥!
他賈薔,以為他是誰?
就算他有大功於朝廷,有大功於新政,可說到底,也不過是天家的一條狗!
如今這狗,居然反咬起主子來!
正當忠順王李祐的腦瓜有些嗡嗡響時,忽聽外麵帶來的人道了聲:“寧侯回來啦!!”
聽到這滿含驚喜如同迎接雙親的聲音竟是出自宗人府,李祐真想拿個金瓜,一瓜錘死那球攮的!
不過緊接著,外麵他帶來的人聲音就變成驚慌怒憤:
“乾甚麼?”
“瞎了眼了……哎喲!”
“我們是宗人府的,你們敢……嗷!”
原本等賈薔進來以國禮參拜,再好生訓斥一番的忠順王李祐這下徹底坐不住了,帶人出了前廳,剛出堂門就看到他帶來的五十員宗人府兵丁,此刻竟悉數被拿下。
李祐驚怒喝道:“賈薔!你知道你在乾甚麼?”
賈薔抬眼看了李祐一眼,拱手淡漠道:“王爺恕罪,本侯奉皇命,徹查廢庶逆前陽城郡主李晴勾結前成安郡主李芸,謀害當朝大學士血脈一案。皇上有旨:無論涉及到何人,無論其爵位多高,身份多貴,官職多重,一律徹查到底。繡衣衛辦案,敢有反抗者,殺無赦!”
李祐暴怒道:“賈薔,你少亂舉大旗!你以為你是誰?皇上下旨徹查此案時,本王就在養心殿!陽城已經被圈在繡衣衛詔獄,成安也貶黜為鄉主,何時說過還要再興大獄?”
賈薔轉頭問繡衣衛千戶鄭陽:“鄭千戶,逆庶李晴招了沒有?”
鄭陽搖頭道:“一言不發。”
賈薔再問:“為何不上刑?”
鄭陽看了眼忠順親王李祐,道:“宗人府派人來打了招呼,說李晴雖被廢,但到底是天家血脈,不可輕賤辱之。所以……”
“不可輕賤辱之!”
賈薔一字一句複述了遍後,目光陡然鋒利的看向李祐道:“保李晴者,莫非就是王爺?”
李祐莫名其妙怒道:“胡說八道!本王恨不得將那賤人碎屍萬段,誰會保她?”
賈薔笑了下,道:“是啊,換做我是王爺,也恨不能將她淩遲活剮了。所以,你看,宗人府內部有賊啊!明晃晃的內鬼就在鼻子底下,王爺既然查不出來,本侯來查!來啊,全部拿下!”
諭令出,其身後百餘虎狼番衛湧入,在李祐憤怒到發抖中,將一群唬的哭爹喊娘的宗人府兵丁,全部拿下。
“王爺,還要當著本侯當麵行刑麼?我在這看著呢。”
賈薔臉上沒有一絲笑意的說著笑話,李祐指著賈薔道:“好,好,你很好!”
雖說他還能動手,可李祐真心猜不透,若再繼續行刑,賈薔會不會連他也尋個罪名帶去詔獄。
再者,他什麼身份,怎可能親自動手?
“哼!”
怒哼一聲後,李祐一甩袍袖,大步出了薛宅,坐上王轎徑直往皇城而去。
他知道,告狀或許未必能將賈薔如何,畢竟,賈薔眼下氣勢正盛。
可告狀卻可以讓宮裡和朝廷知道,此子到底有多跋扈!
這樣的黑狀告的多了,堆積起來早早晚晚會轟然倒塌,將這飛揚跋扈的孽種壓的稀巴爛,死無葬身之地!
賈薔看著李祐遠去的背影,冷笑了聲。
蠢貨,眼下宮裡對宗室中有人暗藏殺機的忌諱,遠在他這個僅有些“私怨”卻還有大用的臣子之上。
連這等形勢都看不明白,還是回家頑戲子去才是正經。
都知道他今日種禍,難道他自己不知道?
隻是數年後的事,又豈是這等庸輩可以預測的?
寰宇大勢浩浩湯湯,賈薔就不信,順勢之人還能被逆勢之輩打敗!
讓人將宗人府諸人帶回詔獄後,賈薔進入前廳,就看到薛蟠一臉委屈、激動、憤怒……各種情緒混合在一起麵容猙獰的看著他。
因舌頭尚未痊愈,因此隻能“嗚嗚嗚”的說話。
賈薔雙手環抱胸前,笑嗬嗬的打量了他幾眼,看出沒性命之憂,便讓薛家健婦抬著,一道往裡麵去了……
……
“我滴兒啊!!”
剛進二門,在裡麵已經得到消息的薛姨媽、寶釵就迎了出來,賈政因見宗人府未敢侵犯內宅,留了人看守二門後,先一步回榮府了,以避諱閒話。
有宗人府的人在這裡守著,賈母雖想過來看看,也是不便。
因此這母女二人,今日著實受足了驚憂……
這會兒終於見著能做主的了,薛姨媽上前激動的抱住歪頭耷眼的薛蟠,哭的撕心裂肺。
賈薔在一旁看見寶釵這般模樣,卻是眉尖一揚,不無責備的問道:“怎麼瘦成這樣了?”
寶釵笑著搖了搖頭,杏眸看著賈薔,似有許多話說,又不知從何說起。
她不說,薛姨媽卻有話說,她激動道:“薔哥兒,你薛大哥為了你,在外麵替你鳴不平,被人打成甚麼樣了,你瞧瞧,你瞧瞧!他才剛好沒多久,就差點讓人將舌頭鉸了去,身上也打的斷了好幾處骨頭!都成甚麼模樣了?如今才剛養好一點,都未痊愈,那些人竟還要再來打一回,還要當著你的麵打!這世上豈有這樣的道理?薔哥兒,你若不救救你薛大哥,他怕也活不長了啊!”
說罷,又轉過頭看著慘不忍睹的薛蟠大哭道:“你若死了,我可去指望哪個呐!”
賈薔與她點了點頭後,又對寶釵責怪道:“你該信我才是,果真放心不下,我不是在這邊留了人手,你大可打發他們送急信於我,我自會告訴你我將如何應對,實不需你一個人憂思在心。怎好就自苦於心,瞧瞧,都快比林妹妹還瘦了!”
從前寶釵看起來豐潤多姿,論寬度、厚度綜合對比,看起來似能抵黛玉兩個。
如今最多隻能抵一個出頭……
寶釵聞言沒好氣白他一眼,一直懸在肚中難安的心,看到賈薔那一刻總算徹底落了下來,微微彎起了嘴角。
不過忽地看到薛蟠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瞄著她似乎在壞笑,寶釵俏臉一紅,忙不再看那張鬼臉,轉頭去勸有些懵然的看著她和賈薔的薛姨媽,道:“媽,讓哥哥快進裡麵靜養著罷。讓人請郎中來瞧瞧,你莫哭了,沒事了。”
薛姨媽不信她的,轉頭滿麵涕淚的看向賈薔問道:“薔哥兒,你薛大哥果然沒事了?”
到底兒子最要緊,她此刻也沒心思多琢磨那些有的沒的了……
賈薔與寶釵對視一眼後,微微頷首道:“沒事了,我都回來了,還能有甚麼事?”
薛姨媽聞言,這才心中大定,而後親自帶著同喜同貴護著薛蟠回屋安頓,等郎中來瞧。
抄手遊廊上,寶釵見賈薔看薛姨媽走後,就笑吟吟的看著她,不由俏臉一紅,心頭有些慌,低著頭進了中堂。
進屋後,賈薔竟越俎代庖,打發了鶯兒去備茶。
鶯兒倒是個伶俐的,比紫鵑有眼力界兒的多,都不問寶釵的意思,先給二人斟了熱茶後,又將茶壺取走,說要重新換茶葉,就頭也不回的就出門了,末了還將門帶起……
見此,寶釵俏臉登時漲紅,雙手攥著繡帕。
心中將鶯兒罵個半死,隻覺得此刻像極了崔鶯鶯與張生私會的氣氛……
她低著螓首不敢看人,卻忽地感覺胳膊被牽扯,自己便身不由己的往一邊歪去。
她慌張看去,就見賈薔正滿麵微笑的將她拉到身邊,扶腰輕輕一抱,讓她坐在了他的膝上。
寶釵滿麵嬌羞的“哎呀”了聲,她哪裡經得起這個,俏臉滾燙的掙紮著就要下去,隻是又哪裡掙得過賈薔?
賈薔一手輕輕扶過雪膩的下頜,二人四目相對,看到那炙熱的目光,寶釵唬的連忙閉上了眼,呼吸急促,眼睫毛顫啊顫……
賈薔則低下頭去,吻上了那不抹而紅的朱唇……
剛一親到,本來全身緊張的緊緊繃起的寶釵,就若化成初春之梨花般,綿軟的倚在了賈薔懷中……
淡極始知花更豔!
賈薔今日看到寶釵瘦成這樣,覺著不能再等了。
再等下去,薛姨媽這個娘,和薛蟠這個哥哥,許真能將她熬死……
也罷,花開當折,直須折!
……
PS:晚上咳的睡不著啊,星期一去醫院瞧瞧,問問有沒有冷香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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