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娘娘的葡萄好甜!”
鳳藻宮偏殿內,賈薔自一寶藍色插絲琺琅百鳥花卉瑪瑙盤中摘了顆晶瑩剔透的碧玉葡萄吃了後,登時眼睛一亮,稱讚道。
尹皇後聞言笑道:“這是西域進貢來的馬乳葡萄,喜歡吃你就多吃些。”
賈薔聞言笑著謝過後,果然又摘了四五個,一氣填進口中。
李暄往日裡不愛吃這些,此時見賈薔吃的那樣好吃,忍不住也開始吃了起來。
不過他一口下去,就嚼碎了葡萄籽,一股最讓他厭煩的澀麻味傳來,李暄忙啐了幾口,趕緊用茶壓了壓。
再看賈薔,吃葡萄不吐葡萄皮,連葡萄籽也沒見吐出來,不由罵了聲“甚麼好下流種子”!
賈薔見之,哈哈大笑一聲後,“呸”的一下,一顆葡萄籽砸在了李暄腦瓜上。
就當李暄暴怒,要打來時,卻見賈薔麵色有些深沉,聲音更低沉的問道:“數月未進宮來,怎發覺娘娘憔悴了不少?可是王爺太過憊賴頑劣,讓娘娘操碎了心所致?”
李暄:“……”
尹皇後心中一動,麵上卻氣笑道:“你們倆有哪個省心的?一個莫說二個!”
頓了頓,又問道:“本宮聽說,你讓王子騰這個兵部尚書,和寶郡王李景多多來往,此事可是真的?”
賈薔聞言咂摸了下嘴,略帶些苦笑道:“寶郡王他……和兵部左侍郎吳陽侯孫萬千,還有右侍郎睢陽伯張漢清鬨的都很不愉快。那兩個是經年老將,常年在邊關,帶慣了驕兵悍將,常和北地馬匪甚至和蒙古韃子交鋒。這些年,大軍團作戰沒有,可小股觸敵其實並未斷過。這樣的領兵大將,單靠王者霸氣去壓,其實很難壓住的。臣就同王子騰說了下,兵部議事時,若那兩位太過分,就讓他出麵幫幫寶郡王。不看寶郡王的麵子,也得看娘娘的麵子。且王爺先前也同臣說過,要幫娘娘您分憂。”
尹皇後聞言,眼圈都快紅了,又看了低頭不語的李暄一眼。
她是真不明白,連賈薔和李暄都明白的道理,李景到底是怎麼了?
整個人如同魔怔了般,打算往黑路上走到底,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架勢。
她分明已經同李景說了,他父皇點明,若是他能和林如海、竇現以及後麵陸續將要歸來的韓彬等國朝柱臣打好關係,那前途就算安定了一大半!
這是隆安帝看在她這個結發嫡妻的麵上,甚至將話都已經挑明到這個地步了。
然而李景在所謂的“禮賢下士”被婉拒後,自尊心就受不了,竟是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姿態,讓尹皇後傷透了心。
李暄沉悶道:“母後,該做的您都已經做了,連賈薔都看出來,您近來憔悴了許多,就好好歇歇罷。彆說兒臣,三哥、四哥他們哪個不拿您當親娘?不管是哪一個,其實都一樣。您又何必再為大哥費心?他都那麼大的人了,就讓他自己去拚罷。”
尹皇後聞言笑的愈發複雜,賈薔看在眼裡,也覺得心累,不管是天家還是百姓家,當娘的原來都一樣,沒有輕鬆的。
尹皇後揉了揉眉心,對賈薔道:“省親之事,回頭本宮會同皇上說的。隻是眼下肯定沒有功夫,賢德妃若是沒升皇貴妃,倒還得閒,如今真是半天的懶也偷不得。再等等罷,到年下說不得會好些。”
賈薔笑道:“也不急這一時半會兒……”頓了頓又道:“馬車應該很快就能賺到錢,等賺到錢後,臣先將臣的那一份借給王爺,湊一湊在密雲那邊修個行宮。那邊有溫泉,還有桃花,眼下桃子都快熟了。如此,娘娘也有個散心的地兒。”
尹皇後國色天香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笑意,道:“難為你們這片心意了。”
李暄撇嘴道:“他若果真有孝心,還談甚麼借不借?你這個大財主,這一夏天,冰室營生把京城其他冰室都快擠倒完了,銀子不知賺去多少。這會兒居然還有臉談借?”
賈薔“嘖”了聲,道:“說是借給你,到底甚麼時候還隨你的意罷。這借本也是對外麵的說法,承蒙娘娘厚愛,已經讓外人抬舉我成了佞幸奸臣了。再掏銀子起園子,他們還不把甚麼罪名都往娘娘身上賴?我其實無所謂,但不願娘娘賢名受損。”
李暄嘿了聲,笑道:“這還差不多!”
尹皇後看著賈薔笑道:“這些都是不當緊的,微微瑕疵之名,也壞不了我甚麼。隻有一點,賈薔你且記住,不要再讓王子騰摻和寶郡王的事了,你也不要參與進去,更不要將你先生牽扯進去,你明白了嗎?”
賈薔聞言,心頭一震。
這是,已經要撒手放棄了麼?
……
賈薔出宮後,尹後看著喜滋滋、樂顛顛兒的李暄,忍不住笑道:“怎這樣高興?”
李暄眉飛色舞道:“今兒那黑麵老倌兒實在可惡,可恨要不是兒臣這個皇子的身份,非給他一通老拳不可!好在,賈薔來了後,把他懟的一愣一愣的。哈哈哈哈,母後,你說賈薔這小子,哪裡來的那麼多歪主意,連崇尚節儉都成錯的了,奢靡受用才是利國利民的,哈哈哈!”
其實連李暄聽來,雖覺得賈薔有些歪理,但這理實在歪的有些狠了。
也難怪,幾千年來的聖人教訓,曆朝曆代的大儒名臣,就沒有一個鼓勵君王好好花錢的!
尹後笑了笑,道:“那是你不懂賈薔骨子裡那股衝勁兒!雖然他讚成貴人富人多花錢,但背後是為了更好的掙錢。”
李暄一拍巴掌,恍然大悟道:“母後這一說,兒臣就明白了!母後不是常說,兒臣為何這樣願意和賈薔頑,與他做朋友?兒臣原也不是很明白,母後方才這麼一說,兒臣才清楚。兒臣天性憊賴,不願意去爭搶甚麼,所以天性就願意和骨子裡有上進心的人做朋友!”
尹後奇道:“不是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麼?怎你還要和相反的人分在一起?”
李暄忙道:“母後,兒臣的意思是,賈薔的上進衝勁兒,是和他自己較勁,不是為了單純的去爭權奪利,攀附富貴。母後您想想,賈薔從一開始,其誌向就不在官場上,當著先皇的麵,他都敢起誓。後來是被逼著沒法兒了,才回京承襲的爵位。還有那個官……母後您想想,但凡一個好權力的,誰會把官印放在衙裡,十天半月不去一回的?兒臣覺得,不止兒臣,便是父皇也因為他淡泊權力,才會以子侄視他。一個人,是不是真的淡泊權力,一眼就能看出來。兒臣看不準,父皇也必然能看準。所以,兒臣才願意和他頑,純粹些。”
尹後聞言沉默稍許後,歎息道:“怪道,你同你大哥他們,都沒這麼親近。”
李暄嘿嘿一笑,道:“其實不止兒臣願意和賈薔親近,大哥、四哥還有寧王兄,和宗室裡幾個好金銀的王兄乃至王叔王伯,不知給賈薔下了多少請柬,可賈薔誰的麵子都不給。”
尹後眼神有些複雜,道:“賈薔還真成了聖人不成?哪有人不好權勢的?”
李暄哈哈大笑道:“母後您難道不知,賈薔一直在城外碼頭上停泊著一艘船,隨時準備跑路來著!哈哈哈!”
尹後扯了扯嘴角後,也是“噗嗤”一聲笑出聲來,鳳眸中,似有一種神色堅定下來。
……
自宮中回至寧榮街時,天色已暮。
見林之孝已經在門樓下不知等候了多久,賈薔無奈的一歎,從身旁商卓處接過來一個木箱,又有四個西州蜜瓜,也就是前世所說的哈密瓜。
木箱裡是馬乳葡萄,他將木箱交給迎過來的李用,道:“把這個送去我院裡,讓晴雯收好了。”
李用忙應下,賈薔將一個西州蜜瓜給了鐵牛,道:“拿回去和舅舅、舅母、姐姐和小石頭一起吃,嘗嘗鮮。”
鐵牛嘿嘿笑著應下,一隻手就將一個西州蜜瓜托起。
賈薔又取了一個,讓商卓帶領親衛兄弟們嘗嘗,道:“一人嘗一口,回頭我讓人去西市尋摸尋摸,有好的就拉一車回來。不過裡麵的瓜瓤不要吃了,曬乾了當種子使,明年咱們可以放開了吃。”
諸親衛紛紛大笑起來,道:“主子奶奶們都不夠吃,能嘗一口便是大福分,豈敢嫌少?”
剩下兩個,一個還是送到賈薔院裡,一半給香菱、晴雯她們去吃,一半留給平兒、可卿、尤氏。
一個則帶去東府……
……
“侯爺回來啦!”
府上早已掛了燈,抄手遊廊上六七個換了秋裝衣紅著綠的小丫頭子看到賈薔到來,紛紛歡喜叫道。
賈薔一手托著蜜瓜,與她們笑了笑後,入了榮慶堂。
剛進門廳,抬眼看去,滿堂珠翠,燈光之下簡直有些耀眼。
何謂富貴風流,想不來不過如此罷。
“喲!薔兒帶了個好東西來!”
數鳳姐兒眼尖,方才不知道在堂正中說甚麼,正惹得滿堂大笑,這會兒看到賈薔手裡所托之物,邁著細碎急促的小蓮步一陣風一樣過來,從賈薔手中取到後,驚喜道:“原來是蜜瓜!”
西瓜已經不算新鮮物兒了,中原也廣泛種植。
不過蜜瓜仍是稀罕物,中原種的,始終沒有西域種的甘甜。
賈薔笑了笑,與黛玉看了眼後,又對賈母等長輩見了禮,方道:“正巧西域進了一批西州蜜瓜給宮裡,皇後娘娘賞了我兩個,就帶了一個來。”
鳳姐兒氣笑道:“薔兒也忒小氣了,就一個,還截留一個。就這,夠哪個吃的?”
賈薔嗬嗬了聲,道:“林妹妹不必吃,四姑姑也算了,一會兒家去吃。二嬸嬸若想給老太太她們省省,一會兒也到我那邊去吃罷。”
鳳姐兒和賈薔對視了眼,她何等精明,一下就看出彆有深意,笑道:“罷罷,就這麼一個稀罕物兒,老太太分一半,太太分三成,其她姊妹們一分,哪裡還夠?一會兒我還是去東府那邊蹭蹭罷,他那邊人少!”
眾人又笑開了,賈母問賈薔道:“不是說宮裡出了好大的事麼,人家王爺都親自來叫了,出了甚麼樣的大事?總不能就為了這蜜瓜罷?”
賈薔搖頭道:“外麵的一些破事,不過也沒甚麼了。解決完後,去了鳳藻宮,娘娘賞了這些。我又同娘娘說了家裡園子修好了,何時能請皇貴妃省親之事……”
此言一出,一直木菩薩一般的王夫人登時一個激靈,抬眼看向賈薔。
賈母也激動的坐直了身子,道:“皇後娘娘怎麼說?皇貴妃何時才能省親?”
賈薔淡淡道:“娘娘說,若是皇貴妃還是貴妃,那近月來就能安排,便是回家過個十五團圓團圓也使得。可皇貴妃現在操持六宮權柄,身上負擔太重,一刻都缺不得。隻能等年底時再看看……不過,必是能成行就是。”
賈母等人聞言雖有遺憾,可隻要能聽到準信兒,也是高興的。
等賈母話問完後,賈薔走到黛玉身邊的空位置坐下,也不知是不是專門給他留出來的……
他問道:“今兒我走後,可又逛了逛?”
黛玉抿嘴笑道:“未曾逛全,隻紫菱洲、秋爽齋、藕香榭和怡紅院。”
賈薔聞言嗬嗬一笑,看向迎春、探春、惜春,道:“住處名字可還滿意?”
這些名字多為原著所記,原皆出自寶玉之手,後來大都被元春所改,賈薔不願改了大觀園的原本印象,所以悉數留用。
三春自然沒有意見,賈薔最後看向湘雲,道:“怡紅院太大了,你林姐姐說你心中有英豪大氣,原該住這樣的大宅子。隻是我尋思著,你一個人住再帶個翠墨,也沒甚意趣,不如就讓寶琴和林楚一起隨你住在裡麵。那兩個也是愛頑的,你們一起也有個伴。不過,寶琴爹娘在揚州,早晚要回家去。林楚家在布政坊,也要回去。所以怡紅院就是你的,往後搬進園子後,那就是你的家。你是她們的姐姐,也更懂事些,她們都要聽你的。史妹妹,你可願意?”
湘雲聞言,緊緊抿了抿嘴,紅了眼圈,大眼睛裡都泛起淚花來了。
她打繈褓裡就失了雙親,跟隨二叔二嬸嬸一起度日,雖在外麵場麵上仍是侯府千金的氣派,可內裡到底如何,她自有感受。
同是史家兒女,史鼐的子女們都可過著公子小姐的日子,獨她因為大一歲,就要每日跟隨嬸嬸、嬤嬤們做女紅,一直做到夜裡。
她願意把史家當家,可史家未必願意拿她當正經家人。
還是賈母看不過眼去,打小接過來,一住就是半年。
可賈母到底隻是姑祖母,隔了一層,史家又一直不給賈母長臉。
所以賈母雖也疼她,然湘雲在賈家終究隻是客。
住了好些年,也從沒個真正屬於她的落腳處,隻是跟著賈母時,在碧莎櫥裡對付著住。
直到現在,她終於有了屬於她的女兒家的繡樓……
見她大眼睛裡淚珠斷了線似的往下掉,眾人都心疼壞了。
連賈薔想安慰甚麼,都不知該從何處安慰。
這時,卻見黛玉起身走到她跟前,輕輕將湘雲的螓首攬在身上。
湘雲伏在黛玉的腰間,悶聲抽泣起來……
……
PS:我其實,是有些心疼湘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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