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自宮中舉哀罷,賈薔便直往布政坊,林府。
忠林堂上,正在理公務的林如海,見到賈薔也是有些訝然。
晨起過來監督林如海服藥的黛玉則有些驚喜,問道:“你怎麼來了?”
看著上麵著一桃花雲霧煙羅衫,下麵則是散花如意雲煙裙的黛玉,恍若雲中仙子般,賈薔眼睛明亮。
若不是林如海在跟前,怎樣也要說兩句好話出來。
不過眼下卻不成,林如海顯然猜著了必是出了甚麼要緊事,否則賈薔也很繁忙,不該這會兒過來。
他對黛玉道:“去看看你姨娘煎好藥膳沒有,煎好了也不急端過來,涼一涼,不然滿屋的藥味。”
黛玉何其慧心,聞言便知其父和賈薔有要事相談,便含笑離去。
雖然她很想待在一起,卻也不會強求。
隻要家裡人都在家裡,其實就已經很安心了。
黛玉離去後,林如海問賈薔道:“出了甚麼事?”
賈薔便將三和幫,也就是盛和牙行的事說了遍,最後道:“這就是一個人販子團夥,和一般的小人販子不同,盛和的規模極大。我下麵的人仔細查了查,都中各大青樓,都和盛和有直接的聯係。而他們尋人的手段,也十分卑劣。坑蒙拐騙,甚至直接動手去搶,無所不用其極。我本來想尋個由子,直接乾掉他們,但又想將幕後之人抓起來,斬草除根,可一直沒找到。沒想到,昨兒終於查明了幕後黑手,但此人,著實出乎我的意料。因牽扯的有些大,不敢自專,所以來請教先生。”
林如海聞言,皺眉道:“可是哪家相府?還是牽扯到哪位皇子?”
賈薔搖頭道:“是京城名儒趙義安之子,趙默!趙義安還有一女,是寧郡王府的王妃。”
聽聞此言,林如海才真正變了麵色。
寧郡王李皙,是太上皇元子元孫,其父義忠親王,是當初太上皇最寵愛的皇子。
在景初朝諸皇子中,義忠親王才是子,而其他皇子,隻是臣。
後來義忠親王雖被廢,但是太上皇卻又親自撫育過李皙三年。
當時所有人都以為,太上皇會立皇太孫,太上皇甚至還讓李皙接待過番邦使臣。
隻是後來風雲變幻,終究還是將皇位傳給了隆安帝。
不過即便如此,隆安帝初封李皙便為寧郡王,這是一字王,將來必是要升親王的。
由此可見,李皙的身份,到底有多特殊。
在千百年來儒家最重嫡子元孫的世道裡,寧王的身份,讓天下許多世家和老臣,都對其抱有同情,另眼相看。
林如海思索了片刻後,緩聲道:“你沒有直接動手,是對的。寧王身份,實在敏感。”
賈薔皺眉道:“先生,但盛和幫作惡多端,害人無數。總不能因為李皙的身份特殊,就放任不理罷?再者,我也想要他手裡的牙行招牌。”
對於賈薔的坦誠,林如海扯了扯嘴角,難得教訓了句:“莫要將小利和大義摻和在一起!”
不過,也沒過責。
思量稍許後,見賈薔似乎仍有些意不平,他勸道:“此事,縱然為之,也絕不要讓人看出是你的手筆。薔兒你還小,當年許多事,你並不知道。義忠親王……是太上皇一手教出來的,當年得到朝野上下諸多大賢的一致稱讚。
所有人都以為,大燕在景初朝後,會迎來一個不遜景初年的盛世。兩代賢君相疊,大燕也必將迎來可比肩文景、貞觀的大盛世。
義忠親王當年,也的確做出過不少功績,提拔過不少賢臣。
你恐怕想不到,連荊朝雲甚至半山公,還有先榮國以及東府代化公,以及不少元平功臣,當年都得過義忠親王的賞識和重用。便是宗室諸王中,義忠親王也讓多少人心服口服。
說句不恭敬的話,論口碑,當今與義忠親王,都遠不能比。
後來,義忠親王雖然敗了,可是,對於那些老臣而言,這份香火恩澤,並未散儘。
你難道沒有發現,連皇上,都要對李皙另眼相看麼?”
賈薔有些頭疼道:“先生,我倒不是想主動招人他,可有的時候,想躲都沒地兒躲。當初薛家薛蟠從豐樂樓買的那個花魁,名叫花解語者,後來被安置在寧榮街後院不遠處。因擔心此女來曆不明,所以早早就安排了人在暗中觀察,結果發現,居然常有人借賣花賣米賣糖人的機會,和那處小院聯係。而那些暗人,便是來自豐樂樓。豐樂樓的背後,則是寧王府。還有那馮紫英、蔣玉涵,都和那邊有千絲萬縷的聯係。此人還幾次三番往府上送禮,請我去王府做客……實在難纏。”
林如海聞言,想了想道:“雖是如此,你且彆急,這些事,原也不是急於一時的。眼下朝堂上眼見就要生出莫大風波來,可等渾水之際,再來摸魚。”
賈薔好奇道:“先生,如今還在國喪,怎又有大動靜了?”
林如海眉眼間皆是肅穆色,道:“這一次京察,注定不比尋常。皇上手段高絕,不急著召半山公等人回京,便是為了杜絕新舊黨爭內耗。皇上要讓景初舊臣內部自查,明言必是要留一部分忠臣。眼下,雖談不上人人自危,但也好不到哪去。最讓人意外的是,昨日大理寺寺卿宋晝上書,彈劾都察院左都禦史趙東山之子,枉法狂縱,奸汙民女,打死百姓多人,險些招致民亂。這份折子雖然被壓在軍機處,隻幾位大學士和皇上知道,但已是山雨欲來風滿樓。果真這個口子炸開,後麵緊接著的必然是狂風暴雨。這個檔口,你萬不可出頭。否則,稍有不慎,便要化為齏粉。薔兒,再等等,時間在我們。”
賈薔聞言,緩緩點頭,道:“這樣的朝堂鬥爭,實在讓人心驚膽戰,動輒就是滅族之禍。隻是,好端端的,宋家怎會去招惹趙家?”
林如海輕聲道:“你難道不知道,那趙東山所娶的續弦妻,是荊朝雲的寡妹?惹禍的那兩個趙家子,正是荊朝雲的親外甥。”
賈薔扯了扯嘴角,一時不知該說甚麼。
不過想來,荊朝雲和趙東山兩人,此刻怕是不好受罷?
“先生,皇上不是已經說過,一定會保全荊朝雲麼?”
林如海聞言,忍不住冷笑了聲,道:“保全?當然會保全。你且看罷,荊朝雲一定會活到七老八十。但怎樣個活法,卻不一定。”
就在賈薔感覺遍體生寒時,忽聽書房門打開,轉頭看去,就見梅姨娘和黛玉進來,梅姨娘手裡托著一托盤,上麵放著一盅藥膳,笑道:“本不想打擾老爺和薔哥兒說話,可這藥膳又不能熱,眼見著要涼了,隻能端了來。”
林如海微笑道:“也沒甚麼要緊事了,正好。”
黛玉近前,沒好氣的嗔了賈薔一眼,又問一遍道:“你今兒來,做甚麼來了?”
賈薔乾咳了聲,道:“和先生說些小事,大事得跟你說。”
黛玉聞言,俏臉飛紅,警告道:“你若敢胡說,可仔細你的皮!”
賈薔忙道:“哪裡敢胡說?是這樣,前兒賈璉不是搬回去了麼,和二嬸嬸又鬨了場,二嬸嬸人都昏死過去了。我瞧著不大好,就想去尹家,請尹家郡主過去再給她紮紮針。二嬸嬸那脾氣……我擔心能把她自己慪死。但請尹家郡主到家裡來,必是要來請示一番的……”
“呸呸!”
黛玉氣道:“你再胡說!”
梅姨娘也不高興了,正色道:“這話斷不能這樣說,傳出去豈不成了我們姑娘容不下尹家那位郡主了?她要是個好的也則罷了,偏她口不能言。薔哥兒這樣說,是在給我們姑娘頭上添惡名呢。”
賈薔忙賠笑道:“失誤失誤,沒想那麼多。不過確實過來想言語一聲……要不,妹妹今兒和我一起回賈府?”
黛玉聞言心動了,一旁林如海卻擺手道:“今兒就不去了,不要小家子氣。”
黛玉聞言,隻能作罷。
賈薔忽然想起一事來,對林如海道:“先生,前兒去尹家,皇後娘娘還讓我和恪和郡王幫她送了封信。信是給尹家太夫人的,讓太夫人勸尹家大老爺尹褚,雖皇上重賞升官,也不可就任,必須推辭了。說是外戚要守好外戚的本分……我瞧著尹褚雖不大甘心,卻也不敢違拗皇後娘娘和尹家太夫人的意,隻能答應下來。”
林如海聞言,眼睛微微眯起,歎道:“雖古往今來之賢後,也莫能與皇後娘娘相比啊。”
賈薔笑了笑,道:“確實如此。”
師徒二人對視一眼後,撂開此節,又說了起子閒話後,賈薔起身告辭。
離去時,賈薔對有些悶悶不樂的黛玉道:“過兩天我來接你!”
黛玉哼了聲,道:“那也不必,我還要在家多陪陪爹爹。”
看其星眸中的眼神,賈薔明白,他要是把這話當真,日後怕真要仔細他的皮了!
因而嗬嗬小聲笑道:“先生公務繁忙,有姨娘照顧就好了,你在家,淨是添亂,還是去賈家的好。”
在黛玉啐聲中,賈薔哈哈笑著離去。
待到了尹家,見尹子瑜已經準備好了藥箱,還讓一個嬤嬤抱著一摞書,一個嬤嬤捧著顯微鏡盒子。
賈薔笑著見過尹家太夫人並秦氏、孫氏後,接了人,直往賈家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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