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薔的反擊之淩厲,超過了賈母等人的想象。
賈薔身世之淒慘……
她們都記不大清了。
隱約記得,當年似乎好像是鬨過一回,但她們的位置太高,賈族數百上千人不說,賈薔那一房還是寧府近支,賈珍是族長,平日裡對西府恭敬孝順,常有孝敬,她們也不可能為了一個不怎麼相乾的族人,去數落賈珍什麼。
可是如今見賈薔如此狷狂,還要鬨到禦前……
這個關節上,豈能讓他胡鬨,壞了賈家大事?
至於賈薔趕跑吳新登之事,賈母倒也不想再去追究了。
果真牽扯出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破事,她不知道要耗費多少精力去安撫。
眼下這一關,就不好過。
她見賈璉攔不住賈薔,就對鳳姐兒使了個眼色。
賈家男人靠不住,她愈發有了清醒的認識。
王熙鳳收到賈母示意後,強撐起笑臉,上前抱住賈薔一隻胳膊,軟語勸道:“好薔兒,好歹看在嬸嬸的麵上,先彆急著惱。跟佛祖起誓,你爹娘老子的事,我們府上是真沒聽過,要不然早就傳的烏七八糟了,怎會連一點風聲都沒有?旁的不說,老太太、太太都是佛祖、菩薩一樣的人,老爺眼裡更是揉不得沙子,寶玉犯了錯,尚且要拿大棍打,更何況彆個?
你受了這等委屈,若早些來說,老太太、老爺跟前磕個頭訴個苦,這委屈也早解決了。你莫要以為珍大哥……賈珍在東府承著爵,老太太就拿他沒辦法,該拾掇他,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偏你自己不拿我們當骨肉親戚,隔著我們,這會兒子倒怪起咱們來了。大老爺和老爺平日裡都忙著外麵的大事,是真不知道族裡的事。如今算是知道了,旁的不說,東府的爵位讓你去襲,總算能將功補過了吧?”
賈薔隨手丟開賈赦的胳膊,冷笑一聲道:“是啊,外麵的大事是事,族人死活公正屁都不算。那好啊,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我本也沒想在這裡尋甚麼公道,隻是某些人既然早已視族親如土芥,就莫要再我跟前擺甚麼親長祖輩的架子,動輒喝罵,也省得自己難堪。”
賈赦聞言,勃然大怒,若是賈薔是尋常族中子弟,他早就叫人拿大棍來,按住打個半死了。
哪怕他考中了勞什子舉人功名,可在賈赦眼裡,也不算甚麼。
然而眼下賈薔背後牽扯的關係太多也太重,關鍵是宮裡居然屬意這個畜生承爵,老天無眼!!
否則,即便他是林如海的弟子,今日也必讓人拿下他。
賈赦一時間覺得肺都氣炸了,不願再看這畜生的麵目,怒哼一聲,甩袖離去。
他走的快,賈政則猶豫不決。
賈政對賈薔也有不小的意見,可他是真不知道東府當年還有這等齷齪事。
所以,對賈薔如今一身的狷介戾氣,他有幾分容忍度。
一時間,不知是不是該勸他浪子回頭,莫要再瘋癲下去了,畢竟,賈珍人都死了……
賈母坐在上頭,看到幼子這般神態,忽然有些心累。
賈母其實算是極聰明的人了,起初賈薔鬨到那個地步,她也以為是要徹底撕破麵皮。
可等到熙鳳一勸,他就撂開了賈赦的胳膊,又說出那樣一番話來,賈母便明白過來賈薔的目的。
他是不想頭頂上頂著一群祖宗,是想和西府劃開距離。
但他卻不是真的想去告勞什子禦狀!
偏生大兒子整日裡擺威風,到了這個關頭竟看不透。
真去告禦狀,且不說賈珍已經死了,賈薔能去告誰?
就算去告,不管告誰,以後輩告親長,無論在理不在理,下場都是注定了的。
到那一地步,彆說宮裡會著惱,甚至還會牽連到林如海。
他敢告個屁!
這麼明白的事,賈赦和賈政居然想不通透,賈母擺手道:“政兒也去罷。”
她到底要顧及小兒子的麵子,不能讓他被那孽障當猴兒耍。
賈政雖不解,可還是走了……
等賈政走後,賈母眼神深沉的看著賈薔,想要搬回一局來,目光在賈璉身上一頓,計上心來,便道:“薔哥兒,你老子娘的事,西府這邊連個風都沒起過,就像你二嬸嬸說的,你若早點來同我們說,我必讓珍哥兒給你賠不是,罷了他的族長之位,還你老子娘一個公道。如今他死都死了,你現在才說,又有甚麼用?再者,你想要報仇,將東府的爵位襲了,豈不更替你老子娘報了仇?”
賈薔搖頭道:“想要襲爵,怕是要過繼到大房名下,我絕不為之。雖那畜生已死,我又豈能認賊作父?”
賈母擺手道:“倒不必認珍哥兒,你直接兼祧東府大房和三房就是,讓你敬太爺認你當個嫡孫。薔哥兒,此事沒甚好推辭的,你既然姓賈,是老國公的嫡孫,東府到了這個地步,豈有你逃避的餘地?你是賈家的爺們兒,莫讓人小瞧了去。”
王夫人也終於開口了,溫聲道:“薔兒,此事又不是甚壞事。我聽你璉二叔說,你準備跟著你姑祖丈進學讀書考取功名?那正好,你敬太爺還是進士出身呢,可見襲爵和考功名並不相乾。”
哪怕心裡再厭棄賈薔,麵上她還是要配合賈母好好相勸。
宮裡讓元春傳話,要讓賈薔承爵,就說明天家不想公開介入此事,而是將差事交給了元春。
一來讓她施恩,二來,賈家的事賈家自己處理。
若是此事處置不妥當,那元春在天家眼裡的分量,怕是要大打折扣。
這是賈母和王夫人萬萬不能接受的。
所以,此刻就算是麵對一坨狗屎,她二人也要想辦法安撫下去。
不給賈薔再反口的機會,賈母一擺手道:“此事就這麼定了,左右不過讓你擔個祖宗留下來的名分,沒有往後再縮的餘地。另有一事,你璉二叔說,你在江南仗著你姑祖丈的勢,惡了江南劉提督的衙內和趙巡撫的公子,害得他給人伏低做小,賠了半月的不是……”
賈薔生生氣笑,轉頭看著麵色不大自然的賈璉,罵道:“你敢不敢再不要臉一點?瘦西湖上的畫舫讓你嫖了個遍還不夠,又和一群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跑秦淮河上逛,你還有臉扯這些?為了不讓你出事,我和姑祖丈還特意安排了幾個人暗中保護你,要不要我把你在江南這幾個月的行程具體都乾了甚麼去了哪抖露出來,讓大家評評理?”
賈璉聞言麵色陡然漲紅,不過卻強撐道:“我那都是為了結交親舊,再說,我何曾說了謊?你沒把劉提督的衙內和趙巡撫的公子趕走?”
賈薔冷笑道:“江南提督劉琦和巡撫趙棟因為貪腐無能,被兩江總督韓彬敲打的頭破血流,在江南官場上臭的跟狗屎一樣,人人躲避不及。倒是你,被劉家開妓院的老三勾著,巴巴的往上湊,居然還想給人說情。你長的是豬腦子啊?真讓賈家出麵說情,韓彬哪怕看在姑祖丈的麵上不起記恨之心,天子心裡也必然把賈家劃為劉、趙同黨,等他們死無葬身之地的時候,你賈璉想要自己去陪著殉死,還是想拉著整個賈家一起去死?”
聽他說的這般唬人,賈母都坐不住了,喝問賈璉道:“璉兒,薔哥兒說的是真是假?”
賈璉口不擇言道:“哪有這樣的事?他……他一貫這般霸道無理。是了,先前在淮陰拜見甄家太夫人和甄家老爺時,他也這般,出門還同我說甚麼,甄家奢靡至此,敗落不過早晚的事,不讓我親近……”
此言一出,賈母等人這次才是真正變了臉色。
江南提督劉家和巡撫趙家,對她們來說太遙遠,也陌生的緊,沒甚麼關係。
能來往自然好,不能也沒所謂。
可江南甄家卻不同,那是賈家真正的世交和老親。
彆的不說,甄家二姑娘就要和趙國公薑家的孫子成親完婚,甄家送二姑娘進京後,第一家拜訪的就是賈家。
賈母親自設宴招待的她們,關係極為親近。
此刻聽聞賈璉之言後,賈母皺眉道:“甄家要敗?薔哥兒怕是不知道他家和天家的關係,當年太上皇六次南巡,四次落腳在他家……這些久遠的不說,就說他家二姑娘,剛剛才和趙國公家的嫡孫成完親,這般興旺之族,怎會敗?”
賈薔搖頭道:“這些事三言兩語說不清楚,我說了也不算,所以就不多費口舌了。甄家就算要倒,也不是這一二年的事。至於今日吳新登之事……賈家對下人實在過於優厚了,一個個不知道天高地厚。賈家的管家,口口聲聲打著老太太的名號,跑到林家去大聲呼喝,作威作福,見了我好似沒見著一樣,還等著我去給他見禮。最可笑的是,居然還要跑去接管林家的公庫!賈家說到底不過是林家的親戚,親戚家的管家跑去人家家裡,趕走彆人的管家,要接掌彆人的庫房,這種給主家臉上抹黑的下人,合該打死了賬!”
賈母聞言,差點一口氣沒上來暈過去。
天地良心,她那樣疼黛玉,打發吳新登去,雖也有取代賈薔之意,可本心絕對是好的。
那吳新登若果真能乾,入了林如海的眼,她乾脆就將人都送過去。
自家女婿家裡,她難道不舍得?
可沒想到,事情會鬨到這個地步,吳新登固然混帳,可賈薔也不是好貨。
正當她強打起精神,要解釋甚麼時,忽地聽到從西暖閣傳來一聲悲憤心碎的怒吼聲:
“我砸了這勞什子玩意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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