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家最值錢的是什麼?
有人以為是鹽田,有人以為是鹽引,有人以為是齊家積蓄了超過一甲子年富可敵國之財……
揚州府八大鹽商輪番更替,唯獨一個齊家,逾六十載不曾變動。
以齊家的營盤,一年存銀百萬都不算過,六十年下來,存銀又有多少?
什麼叫做富可敵國?
不外如是!
旁的不說,紫禁城內戶部國庫裡的庫銀,就絕沒有這麼多!
若非背後牽扯實在太廣,韓半山拚掉滿嘴門牙,都要將齊家給咬碎了嚼咽下去。
可惜,縱是韓彬,也不敢無故殺了這頭金豬過年。
這便是在賈薔看來,齊家最有價值的所在:
齊太忠這隻老狐狸,逾一甲子年結交下來的官場人情。
有這份人情在,韓彬和林如海都不敢視一商賈為等閒,這才是齊家最大的立家之本!
齊太忠結交的香火人情,絕不是簡單的利益輸送,每年給人送金銀維持關係,那是下乘手段。
齊太忠的人情,是在人落難時,是在人低穀時,是在人有臨絕境之時,出力解人之難,救人前程乃至性命,而不求回報。
譬如,太上皇六次南巡,每一次都不動用國庫。
而所需花用從何而來?
江南甄家執掌過二十年的鹽稅,這些銀子加一起都不夠太上皇一人嚼用的。
其餘部分,便都由齊家帶領鹽商們,認捐了。
六次南巡下來,齊家一家捐獻的,都超過一千萬兩!
花費這麼多銀子,孝敬君父,解君父之憂,還不求官不求爵,這份人情太上皇能不認?
越是施恩,卻無所求,這樣的人情,反而會隨著時間的推移不斷的升值。
正是這樣的人情,再加上每年年節時的禮尚往來,齊太忠才造就了一張連韓半山都不敢輕易動手撕碎的大網!
但也正如賈薔所言,這份香火人情,隻有在齊太忠在時,才最有價值。
齊太忠在時,太上皇不會讓人輕易動他,隻要他不犯謀逆大罪。
可齊太忠死後,這份香火情對太上皇來說,也就到此為止了。
朝廷缺銀子,齊家存了這麼大一筆,不拿來充盈國庫,那就是齊家不懂事了。
越是高層人情,越講究這種時效性。
這便是許多高門豪族,核心人物在世時,聲勢如天。
一朝核心人物過世,就瞬間被打落塵埃,沉淪末流的原因。
不過……
道理是這個道理,可當著一個年近八旬的老人的麵說這些,還是有些殘忍。
齊筠皺起眉頭來,臉色有些難看的看向賈薔。
賈薔本身卻似沒做錯什麼,麵帶薄笑的看著齊太忠。
齊太忠卻笑著揚起白眉道:“你這猢猻,想的倒美,也生了一張利嘴,可惜,老夫還沒老糊塗。這些人情,存著就好,用出去了,旁人反而不怕了。存著,就是一種威懾!果真到我死了,那也顧不得其他了。老夫一生時間都在保他們,總不能連我死後,都要為他們操心吧?”
賈薔嗬嗬笑道:“既然你老這樣想的開,那我就不再贅言了。何況,憑借齊家諸人傑之力,肯定能靠自己在海外立足,也肯定能靠自己,保全齊家留在大燕的一支,不被人覬覦。算我多言,算我多言!”
齊太忠聞言,麵色微變。
看著賈薔,心中若有所悟。
怪道,賈薔隻和齊家合作了一個冰室營生,一個酒樓營生,其他的,就少有瓜葛。
隻憑這兩份利益交叉,的確還遠遠談不上結盟。
如今看來,押的寶,是輕了些……
而另一邊,齊筠也隱隱反應過來,難怪剛才他和賈薔算賬時,賈薔連反駁都未曾反駁。
原來,在賈薔心裡,齊家欠的還太少……
齊家總想和賈薔攀上人情,以人情來牽扯賈薔及他身後的林如海,乃至韓半山。
希望來日新政大行天下時,不至於清算齊家。
可賈薔卻不是省油的燈,始終保持清醒。
人情歸人情,利益交換歸利益交換。
此人冷靜的讓人感到可怕……
這一瞬間,齊筠因為自己眼界和格局而感到慚愧。
也因為齊太忠到了這個年歲,還要為齊家後代的安危擔憂,而感到自責和羞憤。
齊太忠似看破齊筠心事,微笑寬慰道:“齊家,是靠懂分寸,自困揚州府一甲子年,齊家子弟不去考功名,不去做官,才保得這麼多年太平富貴的。說起來,反倒是犧牲了你們兩代人的前程才得到的。如今算一算,未必賺了多少。你也彆高看他,良臣小友也隻是慣會借勢罷了。借的是韓半山、林如海一乾人,耗費了幾十年苦熬出的聲望之勢,和天子革新舊政之誌……不然,豈有他今日當麵威脅老夫的道理?”
賈薔聞言,不怒反喜,哈哈笑道:“絕無此意,絕無此意!小子豈敢威脅你老,隻是商議罷。我與齊家利益交纏漸深,對我而言,你老長命百歲,長命兩百歲最好!有你老在,揚州府這邊我基本上就不用操心了。有你老在,有齊家在,我在揚州府的生意隻會一日比一日昌盛,財源廣進,豈非好事?怎會威脅齊家,威脅你老?老爺子,我比任何人都希望齊家能發展的好,發展的長遠,因為海外不僅是齊家的退路,也許,也會是我和我家人的退路。但是,如果能夠不走到最後一步,豈不更好?難道齊家不想在大燕自在行走?所以,何必吝嗇死守著那些人情不用?”
齊太忠長歎一聲,看著賈薔,緩緩道:“若上天再給老夫二十載光陰,齊家何憂此難?”
……
自齊園而出,賈薔眼中的目光明顯明亮許多。
今日收獲之豐,著實讓他心中喜悅!
儘管齊太忠不可能將他經營了一輩子的所有香火情都給他,尤其是那些最頂尖的,更不可能。
但隻憑他現在給出的那些人,對賈薔來說已經彌足珍貴了。
賈家的人脈關係賈薔是用不上的,也沒他的份。
林如海的……
入京之後,林如海能夠自保都不容易,賈薔以為,幫不上什麼忙,最好也彆當豬隊友拖後腿才是。
而他自己經營的時間還太短,鋪開的那點人情難當大用。
因此,齊太忠給他的這個名單上的人,就顯得很珍貴了。
吏部的、刑部的、工部的、禮部的、大理寺的、內務府的、禦史台的、順天府的……
官位或許不顯,卻都是實權人物,十分實用。
騎在馬上,賈薔開始快速思考起,這些人該如何使用,才能達到最大的利用價值。
隻是一時心境難平,也想不出什麼妙法來。
乾脆暫且壓下,欣賞起揚州府繁華的街景……
臨近年關,揚州府大街上摩肩擦踵,人潮湧動。
各種叫賣聲此起彼伏,大人的笑罵聲,淘氣頑童的追逐嬉戲聲,勾勒出一副盛世景象。
不過看久了,也就那樣,還嫌吵鬨。
主道難行,賈薔便建議高隆帶隊,從偏僻些的支路回府。
雖遠一些,花費的時間怕也要比順著主街道人潮一點點挪移快的多。
“商大哥,最近外麵的事如何了,可有什麼進展?”
一條典型的江南小巷內,白垣、黛瓦,青石板路。
賈薔騎在馬上,問身旁的商卓道。
商卓樸素的麵上,露出一抹難為情之色,搖頭道:“進展不大。白、沈、周、吳四家倒台後,齊家立刻派人去聯係了四家暗地裡的人手,齊家對這些人本就了解,很好找到他們,又舍得出價。原本咱們希望不大,若非齊家尋這些人是為了出海到南蠻未知之地,咱們可以說一丁點希望也無。現在那批人手雖然擔憂出海之後生死難料,可齊家開的價錢太高,還許諾照顧他們家人在揚州府立足。再加上,那些人更信任齊家,對咱們多有防備之心,所以,眼下咱們還沒什麼大的進展。”
白、沈、周、吳四家被抄後,四家暗地裡養的那些高手,都是見過血,各種刺殺、探查、隱藏、妝扮做間等江湖手段老道的好手。
這些人無所謂死忠,有一定的忠誠性,隻要錢給到位就好。
他們的忠誠,和高隆、商卓身上的忠誠不同。
高隆、商卓是人性上的忠誠,而那些乾見不得光的人的忠誠,是對職業道德的忠誠。
“除非,公子讓我們大開殺戒,用江湖手段,去收服這些人!”
前麵帶路的高隆回過頭來,看著賈薔笑道。
商卓也點頭道:“公子,老高說的對,這些人才是真正的江湖人。想要徹底收服他們,要麼用錢砸的他們心服口服,用心賣命。要麼,就用拳頭和刀,打的他們心服口服,甘願認投。以德服人,在這個圈子裡就是個笑話。”
賈薔點了點頭,思慮片刻後,笑道:“果真如此的話,將此事交給你們二位,要多久才能打服揚州城?”
商卓嘿嘿笑了笑,道:“隻要齊家不做阻撓,不用十天,我和老高就能挨個打個遍。其實那些人真正的用處不在於武藝高低,而是他們都身懷絕技,三教九流,無所不包。有的人擅長偷竊,有的人擅長潛伏,有的擅長下毒,有的擅長口技,還有的擅長蠱惑……動手打殺的,我和老高都能帶人,自己就能教。可其他的,卻是我們不擅長的。這些人多收些最好,公子好辦事。”
高隆搖頭道:“我們想要,齊家也想要。他家要去海外紮根,正是草莽開創的時候,這樣的人多少都不嫌多。”
賈薔若有所思道:“看來,還是得想個法子。”
他也想慢慢的積累底蘊,自己培養出來的清清白白的人,難道不香麼?
可是,留給他的時間卻不多了。
不想儘一切辦法吸血壯大,果真等到隨林如海回京,風雲激蕩起,不說旁人,白、沈、周、吳四家背後的那些權貴們,難道會放過他?
所以,這批人,他誌在必得。
如今就看,如何想法擺平齊家的競爭……
“公子小心!!!”
正當賈薔心思百轉,思考如何說動齊家鬆口時,忽聽耳邊響起一道爆喝聲,他人也被身旁商卓一把撲倒在馬下。
剛一落馬,就聽到座下馬一聲慘鳴,隨即轟然倒地,朝他壓來。
“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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