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可憐(1 / 1)

自賈薔的太平會館告辭,馮紫英和王守中騎馬同行一段路。

二人並肩而行,夜色下,西斜街內倒是安靜不少。

王守中忽歎一聲:“可惜了。”

馮紫英不解問道:“可惜什麼?”

王守中壓低聲音,輕聲道:“太上皇龍體欠安,如今薔哥兒全憑聖眷支撐,一旦聖駕到了不忍言之日,不用彆人,賈家那些人就能將他生吞活剝了。再者,東盛趙家掏一筆銀子給他,他們能甘心?”

太上皇龍體不妥當,此事在上層圈子裡,不算秘密。

馮紫英沉默稍許,道:“薔哥兒與我等相交,以誠相待。無論如何,總要保他生死無憂。”

王守中苦笑道:“生死好保,其他的就不好說了。如今積攢的家業,賈家一言就能收回。他想再做什麼,也必會阻力重重。朝宗你以為,他那樣的人物,會甘心碌碌無為苟延殘喘一生?”

馮紫英冷笑一聲,道:“一言而收回?你當薔哥兒煞費苦心弄這太平會館是為了哪個?除非聖眷今年就散儘,不然的話……孟堅兄我問你,倘若來日東盛趙家要動薔哥兒,兩邊爭鬥起來,你不幫場子?”

王守中哈的一笑,大聲道:“這還用說?你當我琅琊王氏子弟是什麼樣的人?雖我們平日裡隻是看著風光,沒幾個敢輕易出手為家族樹敵的。但是,旁人我不好說,東盛趙家,他們敢動薔哥兒,就是與我王守中為敵,必誓死方休!否則,如何對得起薔哥兒這張方子!”

馮紫英笑道:“這不就結了?如你這般的朋友再多幾個,薔哥兒自無憂矣。”

言至此,馮紫英眼中閃過一抹不同的光澤。

隻看賈薔手中藏有的那些方子的份上,他也會多施些人情與他。

卻不知,賈薔到底從哪淘換出來這麼多價值萬金的良方……

另外則是,賈薔此人好大的運道,就為這番運道,也值得他儘力結交。

太上皇傳位之後五年不出宮,出宮之後見的第一個外臣便是賈薔。

偏賈薔還因兩個隨從的放肆之言,居然說出了那番莫名其妙的“肺腑忠言”,打動了太上皇,引得太上皇聖眷喜愛。

若隻這番聖眷,其實還不值當大驚小怪,畢竟,聖眷這東西,誰也不知什麼時候來,什麼時候去。

但賈薔那番話,卻讓他成為了一個標杆,一個能幫太上皇洗刷晚年執政的汙點,成為真正聖君的旗幟。

這個時候,彆說打殺了賈薔,誰敢欺負他,便有不滿太上皇為自己洗刷冤屈的嫌疑……

毫無疑問,垂暮之年的太上皇,絕不會放過任何想將他釘在恥辱柱上的逆臣!

儘管,當年他難以為繼時,曾自我悔過過,甚至幾下罪己詔。

但那又如何?此一時彼一時罷了。

對於太上皇而言,眼下沒有任何事比他的身後名更重要。

所以,隻要太上皇一日未駕崩,賈薔就等於罩上了一不敗金身的光環,立於不敗之地。

隻要他不作死的去無故挑釁,誰會欺負他,誰敢欺負他?

當然,光環破去之時,或許就會……

但無論如何,至少眼下一二年裡,賈薔不會有事,值得交往。

若非如此,隻憑他神武將軍公子的名號,還不足以讓琅琊王氏退讓到這個地步……

……

後花園內。

鐵頭和柱子二人正自己烤著串兒,可勁兒的放辣椒,一邊吞咽著口水一邊賠笑道:“大爺,好歹請個老媽子回來吧?不然每回咱們還得充當老媽子收拾這些。”

賈薔站在抄手遊廊下,就著淡淡的燈籠光芒,看著不遠處的一株萬年鬆出神,思量今日之事。

聽到鐵頭之言,他輕笑了聲,問道:“鐵頭大哥,你老娘身子骨好些了麼?”

聽聞說及老娘,鐵頭忙抬頭笑道:“已經大好了,多虧了大爺。老娘幾次叮囑我,一定要好好跟著大爺做事,還要多磕頭。”

賈薔看著天際邊一輪彎月,搖頭道:“磕哪門子的頭……這樣,你若舍得讓你老娘操勞,就請她來這裡。我再讓芸哥兒去尋幾個婦人來……算了,你老娘有相熟的婦人願意出來做事,就一並來這裡。由你老娘當個管事的,也不用她做事,管著那些婦人就是。不過,我會請一個懂得規矩的嬤嬤,先來教她們一些規矩。月錢,彆人就從一月一吊半錢算起。你老娘多些,一月二兩銀子。今晚回去後,和你老娘商議一下。”

鐵頭大喜道:“哪裡還用商議?老娘幾次說過,要不是她是個臭老婆子,怕衝撞了大爺,一早就來磕頭謝恩了。若是能給大爺出些力,那就更好了。如今有這等差事,她老人家豈有不高興的?至於人手,大爺也儘放心,碼頭地麵上多的是老虔婆,要多少有多少,我娘處的好的就有一二十個。到時候我讓老娘給她們講,是大爺發的善心,讓她們臨老還得了這麼好的差事,到時候必定拚命用心做事。”

柱子在一旁豔羨,酸溜溜笑道:“要是我老娘也還活著就好了……大爺尋思的對,是得找個管教嬤嬤好好教教規矩,不然咱們碼頭上男人粗野,女人也好不了多少,怕衝撞了大爺。那些老娘兒們,罵起人來比男人更難聽,口氣都是酸臭的。”

鐵頭也附和點頭道:“就是,不過沒事,她們都怕我娘,我娘罵的最厲害……不對,你娘的口氣才是酸臭的!”

“快些吃罷,吃完回府,各自都還有事要忙。”

入秋的夜已有幾分涼意,賈薔倚靠在遊廊柱邊緊了緊領口,終結了二人的爭吵。

……

榮國府,榮慶堂。

大花廳後的一排小院,儘東頭一座。

因榮寧二府的三個姑娘小姐被賈母養在身邊解悶,所以就都安置在榮慶堂左近。

後來黛玉來後,先住在賈母套間暖閣碧紗櫥內,待年歲稍長,便與賈家三個姑娘同例,也安置在大花廳後一座小院內。

算上黛玉,賈家四姊妹常年在一起,當然,若加上寶玉,則該稱之為五姊妹了。

今日她們又一道聚集在一起,不過卻是在二姑娘賈迎春的屋子裡,殊為難得。

蓋因為二姑娘迎春雖觀之鼻膩鵝脂,溫柔可親,但素來寡言訥語,除了好趕圍棋,平日裡鮮少有其他樂趣。

往常,眾人要麼在黛玉屋裡,要麼在三姑娘賈探春的屋裡,今日聚集在二姑娘房中,自是有緣由的。

因為明兒個,就是迎春的生日。

迎春為賈府大老爺賈赦庶出之女,其生母早亡,賈赦與續弦邢夫人平日裡連正經嫡子都懶得理會,一個好色一個好財,又怎會理會區區一個庶女?

且或因不喜長子長媳之故,賈母老太君雖將迎春接到身邊撫養,可見她身上沒有機靈勁兒,嘴巴也不善討好,喜歡的也就有限了。

如此一來,迎春的性子也就愈發沉默。

而明日,便是她二八之年的生兒了。

賈母近來始終不得勁,許是因為某個悖逆之孫害的,總之,沒有提及要操辦之事。

姊妹們卻看不過去了,決定明日都來,單給迎春好好過個生兒。

連同寶玉和寶釵在內,一共六個人,或坐床榻邊,或坐椅子上,或立於屏風側,笑語連連。

迎春溫柔靦腆,俏臉微紅,道:“原也不怎麼過生兒,其實不必張羅。”

寶釵卻笑道:“這話可不信,我問過了,三丫頭說二姐姐及笄之年時,也是過了生兒的。況且,連我這樣一個外人都張羅了一番,更何況二姐姐?”

黛玉聞言,在一旁悄悄撇了撇嘴,在她看來,這番話裡卻是藏了奸的,這般一說,迎春若還是堅持不過生兒,豈不是不如一個外人……

不過大家都在興頭,她也不便揭穿,就問道:“二姐姐可有什麼願景沒有?”

迎春忙搖頭道:“我能有什麼願景……”

黛玉不依,笑道:“怎能沒有?或是吃的,或是穿的,又或是一本棋譜,要麼見什麼人……怎會沒願景呢?”

迎春搖了搖頭,正要婉拒謝絕時,忽地,溫和的眼神遲疑了下。

見此,觀察入微的黛玉忙笑道:“看來是有的,快說快說!”

迎春猶豫道:“不知當說不當說,怕不合適。”

寶釵笑道:“自家姊妹,有什麼想要的,我們自儘力去辦便是。”

在她想來,素來規規矩矩的迎春,縱有什麼需求,也必在情理之中。

卻不想,迎春頓了好一陣後,方訥訥道:“也不知怎地,我素不愛理會彆人的事,便是自己的事也少放在心上。偏前兒在姨媽家聽薔哥兒說的可憐,這兩日心裡總是不落忍。隱約聽說,他先前還受了極大的委屈?”

眾人聞言,麵麵相覷,寶釵眨了眨眼,問道:“那依二姐姐之意……”

迎春聞言登時臊紅了臉,搖頭道:“我哪裡有甚主意,便是不知該如何辦,才問的你們。”

眾人聞言皆無語,這叫什麼事兒……

寶玉也好笑,怪道他這二姐姐有“二木頭”之諢號,她居然不知道,前些年賈薔也是個浪蕩紈絝公子哥。

卻見黛玉忽地轉了轉靈動清秀的眼睛,笑道:“那二姐姐就以二姑姑的身份給他下份請帖,咱們請他個東道,寬解寬解他,如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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