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天色由淺到深的變化,李珣等人已經踏出了極地圈。
至此,各宗弟子已可以分道揚鑣,各歸本宗。
不過出於安全考慮,在主事的幾位仙師商量之下,最終決定:大夥兒還是結伴南行萬裡之後,再行分開。
這一撥修士中,除了五位主事的二代仙師之外,便都是各宗三代弟子中最頂尖的人物。
李珣一眼掃過,確實見了不少熟麵孔。
猶記得六十年前,他初到不夜城之時,便見過這其中許多。
隻是當時,他不過是一個入門數年的孩子,正是這些人照顧或者說是善意調笑的對象;而如今,他憑借著數十年間突飛猛進的修為,以及輝煌的戰績,已是眾人中最耀眼奪目的數人之一。
此時,他正與不夜城的季涯、虛緲宗的聽雪道人說話。
這兩人都是近些年來在通玄界名頭響亮的人物,季涯更是貴為不夜城三代弟子席,已等同於明心劍宗的文海的地位,有可能是千年以後,不夜城主的選。
初始時,三人隻是談些道法玄功之類,不過說著說著,已變成李珣與聽雪安慰季涯遷宗之苦。
由此話題便轉到了極地的形勢,季涯身為不夜城弟子的席,心誌堅韌也是一流的。
他謝過李珣二人的好意,沉聲道:「遷宗固然是情勢所迫,但是不夜城立宗數萬年來,最可恥之事。我宗弟子必將知恥而後勇!嘿,恐怕散修盟會也想不到,這六十年重壓下來,我宗精英輩出,修為進境遠當年……」
聽雪道人讚了一聲道:「貴宗宗門傳承有後,也算是因禍得福了。而且,此次貴宗主動後撤,實力無損,且宗門神器儘數遷出,正應了以退為進之策。偏偏夜摩天亂象紛呈,想來用不了多久,不夜城之光采便將複現於世。」
李珣在一旁自是隨聲附和,心中卻被季涯提醒,生出一個念頭。
常言道玉不琢,不成器,這六十年榻前惡人酣睡的日子過下來,不夜城弟子的見識、心誌,可真是長進不少……
正想著,他耳邊帶風,身側已多了一個人。他抬眼看去,入目的人影讓他微微一怔。
「洛玉姬?」
洛玉姬在這個時候,可沒有表露出一點刁蠻模樣,而是頗有規矩地與李珣三人見禮。
看起來季涯、聽雪在以前與她打過交道,紛紛微笑響應,李珣奇怪之餘,很貼切地做出第一次見麵的模樣,略保持距離,以禮回應。
洛玉姬卻是直接找了上來,落落大方地道:「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靈竹道兄吧?以前我們可少見!」
李珣不知道這妮子搞什麼鬼,隻能笑道:「確實少見,不過洛師姐的名頭,我也是常聽人說起。尤其是師姐能將承自洛宗主的海雨天風劍訣彆出機杼,另開新篇,也是極了不起的。」
其它的也就罷了,他這一聲讚,卻是撓著了洛玉姬的癢處,讓她在驚喜之餘,看李珣的目光立時不同。
要知這刁蠻女性情雖差,但也不是沒本事,否則以洛岐昌的心智淵深,又怎能容一個廢物女兒?
當年受辱百鬼之後,她痛下功夫,在洛岐昌的幫助下,將這一門闊大雄奇的海雨天風劍,化入自身劍訣之中。苦修之下,一身修為在後輩弟子裡,也算群出眾的。
李珣深知她的底細,這恰到好處的一讚,果然大起效用,這刁蠻女的性子自然收斂得更深。
她目光閃動,笑吟吟地道:「怎麼也比不上鐘隱仙師手創的青煙竹影劍,他老人家可是我一向景仰的……還有靈竹道兄你,這些年,把那個百鬼道人壓得抬不起頭來,這才真讓我佩服!」
李珣輕「哦」一聲,已明白這刁蠻女如此禮遇的原因了。他壓下心中荒謬感,目光一瞥,恰見到季涯、聽雪笑著與他們拉開距離,心中苦笑之餘,也溫言作答。
「洛師姐過獎了,那百鬼道士手段高明,又狡猾多智,想壓他一頭,又談何容易?我雖有除惡之心,但幾十年來,也隻能勉力維持個不勝不敗的局麵吧!」
「那也很了不起啊,不像我……」
才說半截,洛玉姬便自覺失言,臉上一紅。
但令李珣頗驚訝的是,她隻是一滯,繼而便坦言道:「不像我,和那個家夥碰了許多次,都是吃虧。嗯,靈竹道兄,我想問你……」
李珣啞然失笑道:「所以妳想問我,怎麼對付那百鬼道人?」
洛玉姬似是暗自咬牙,但仍然點頭承認。
這下子,李珣不得不對這個刁蠻女修刮目相看了。
能不惜代價謀劃,又能放下麵子請教,縱然是浮躁了些,但隨著時間的磨礪,未來又有誰能說得清呢?
正因為這樣,他更不能輕率應對。
略一沉吟,他笑道:「百鬼一向精細,使出的手段往往都是因勢而生,沒有定數,和他對上,我也常常頭痛得很。若是泛泛而談,恐怕是沒什麼效果的。」
洛玉姬微有些失望,不過很快她眼中便是一亮。
「那我換個問法。道兄,有一次在天柱山,我與幾位同門合圍,甚至還請東陽師叔幫忙,設下許多機關……」
虧得她能落落大方地將所謂的「合圍」講出來,李珣立刻便明白她說的是哪一次。
沒想到十多年過去,這小妮子還把當初的情形記得如此清晰。便連山勢地形、天氣晴陰、甚至連相關地脈走向都說得清清楚楚,讓李珣這當事人也為之咋舌。
不過,聽她這麼敘述,李珣的感覺很是古怪。
除了身分的錯位感以外,從旁人的角度來看自己的行事手段,又是一種極奇妙的體驗。
這樣從洛玉姬的角度思考,再結合自己當時的應對方法……
好一個自檢自糾的機會啊!
李珣一瞬間完全抹消了「留一手」的想法,而此刻,洛玉姬虛心求教道:「請教道兄,在這種情形下,百鬼究竟是怎麼脫身的?」
李珣暗吸一口氣,做出了認真討論的姿態,微笑道:「不敢言請教。不過,恕我直言,洛師姐當初有些做法還是值得商榷的,比如在地脈截流之時……」
他依著洛玉姬所講,隨口點出其中數點破綻,又用分析猜測的口吻,估計百鬼當時的做法,當然是不離十。
由此更指出百鬼是以何種思路推演,又是利用了洛玉姬的哪一處盲點,幾句話下來,便見得洛玉姬的臉色由迷惑到驚訝,再轉為深深的欽佩之色。
「靈竹道兄的手段,恐怕就是那百鬼也比不上的……」
洛玉姬是徹底的服了。
而接下來,李珣針對百鬼的應對方法,更是讓她歡喜得幾乎要送上香吻,以表達心中的感激之情。
她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出李珣所述方法的價值。
她看來,李珣的每一句話,都正切在關鍵點上,處處卡著百鬼的要害,可以想象,如果百鬼仍是原先那種思路,按著李珣的主意,她必然會給那廝好看!
洛玉姬這邊興奮不已,李珣心中也是波瀾起伏。
他還是第一次從這種相對客觀的角度反觀自身,繼當日在整體思維上驀然醒悟之後,時至今日,他才真正突破性地破除過去自陷其中的迷障,對以後修行的好處,實不可以道裡計。
可惜,這種情形注定不可能長久,在為洛玉姬分析了兩個具體事例之後,已到了各宗分彆的時候。
明心劍宗在東方,三皇劍宗在中南部,兩人自然不能再說下去,洛玉姬尚且聽得一臉意猶未儘,那種濃重的失望之情落在旁人眼中,也不知會引什麼樣的聯想。
等分道而行後不久,靈@便笑嘻嘻地湊上來,想拿剛才的事情尋開心,李珣瞥了他一眼,臉色一正道:「靈@師兄,你來得正好,我有事情要和你商量……」
「嘩」的一聲低響,李珣從海水中冒出頭來,他伸手抵著一塊浮冰,藏在它的陰影下喘出一口氣來。
身邊,陰散人了無聲息地現身,沒有任何表示。
數裡之外,正有幾個散修打成一團,劍氣聲聲,勁風呼嘯,李珣自動將其過濾,隻是瞇起眼睛看看日頭。
李珣已在北海周邊待了兩天,為了避免不必要的變數,他直等到以天芷上人為的最後一波人馬撤離不夜城,這才深度潛入。
而此刻,以不夜城為中心,方圓數千裡的廣闊區域,已籠罩在一片迷離的光霧之中,彷佛下起了一場五彩繽紛的小雨。
不過,就算是宇內七妖這種級數的高手,也不會輕易到裡麵「淋雨」去─「永夜極光」那消融真息、迫散元氣的可怕效果,畢竟不是吃素的。
也因此,李珣不得不特意避過不夜城,繞了一個大圈兒之後,從西北方。
沒有了不夜城的箝製,極地的諸多散修妖魔,幾乎是開始了狂歡,成百上千道劍光在天空中穿行,再無絲毫顧忌。
幾乎就在不夜城全員撤退後半個時辰,上萬散修、妖魔,已經將原本的勢力範圍,生生擴大了一倍。同時,混亂範圍也隨之擴展開來。
而這一切與李珣已沒什麼關係。
他先抬注視著天光,再看隻在數十裡外的夜摩天,那種強烈的光暗對比,讓他有些目眩。
晃晃腦袋,李珣吸了一口氣,再度潛了下去。
相較於海麵上的喧鬨,海底簡直就是另一個世界。成群結隊的魚兒,以及眾多奇形怪狀的生靈,在海水礁岩之間悠遊流蕩,一點兒也不受海上亂局的影響。
可是,李珣卻不敢大意,因為他很清楚海下沒有人來打擾的原因。
散修盟會成立之後,北海之底,便成了鯤鵬老妖的行宮。這老妖怪偶爾也會恢複長及千裡的法身,在海中興風作浪,舒活筋骨。
這種情形下,有幾個人敢冒著惹怒這老妖的風險,到海底對戰?
李珣便是看準了這一點,同時他也清楚,鯤鵬老妖性喜寒,而在北海東部,有幾處天生冰眼,正是鯤鵬最喜居住之所。相對來說,西邊就很少被光顧,想無聲無息潛入,也隻有這邊最是安全。
即使是在海底,李珣也能感覺,天色在飛快地黯沉下來,同一深度的海水,才前行了十餘裡路,便透不下一絲光線。最顯眼的,就是身邊陰散人燦若晨星的眼眸。
兩人順著水流,避過了近岸處的幾個小禁製,確認周圍無人後,便準備翻身上岸。
李珣扶著岸邊冰沿,才撐起半個身子,一陣呼嘯的冷風刮過,細碎的冰粒擊打在他臉上。
李珣呸了一聲,吐出口中的冰碴,瞇著眼睛看去。
寒風呼嘯的天地間,冰雪碎粒漫天飛舞,在這廣漠的黑暗中忽隱忽現。歡迎訪問沸騰a文學向遠處看去,蒼黑的背景下,卻是一抹寒意積累至極處,所生就的沁入靈魂深處的幽藍。
看著這種景致,就讓人覺得五臟六腑都已凍結,呼吸出來的,也全是寒氣。李珣倒不是第一次看到這種景致,時至今日,他已經是第四次踏上這片冰原,也隻有這一次,他是不告而進。
「這裡距離霜風穀倒不太遠,不過霜風穀離心園還有多遠?」
霜風穀是李珣前幾次到夜摩天時落腳的地方,而心園則是妙化宗的宗門所在。
他曾聽林無憂說過,要去心園,霜風穀是必經之途。隻是李珣至今還沒機會再進一步。
他隻能摸摸下巴,扭頭問道:「妳以前可曾來過?」
陰散人唇邊勾勒出一道極微妙的弧度,從某種意義上說,她才是此行的正角兒。
她自然知道李珣問話的真正意思,微一頷,她低聲道:「想去心園,最好還是經過霜風穀,隻有從那裡經過,才能避開高空寒毒的侵襲。否則,就算寒毒傷不到人,一路運氣抵擋,如此幾萬裡下來,到了心園,也是筋疲力儘了!」
李珣點了點頭,並不如何吃驚。
畢竟夜摩天也是通玄界三大洞天之一,其中精純的天地元氣、種種異寶仙草、再加上這天然屏障的存在,便造就了這修道人夢寐以求的寶地。若身為洞天中樞的心園真是四通八達,任人來去,那還真是奇哉怪也。
不管如何,李珣還是決定,先去霜風穀那裡看看情況。
出於安全考慮,兩人並不禦氣飛天,而是以縮地神術在冰原上行進,度不算慢。然而,這極地冰原之廣袤,卻也是名不虛傳,走了小半個時辰,眼前仍是一片茫茫,彆說霜風穀,便是個人影都不見。
李珣開始覺得有些不對勁兒:「是不是安靜得太過分了,哪有外麵打生打死,裡麵卻和死域一般……」
「死域?好詞兒!」陰散人輕拂被寒風吹亂的絲,目光卻望向一個方向,久久不動。「雖然不知道這裡出了什麼事兒,不過,確是有人死了。」
李珣微愕,旋即便順著陰散人的視線看去,果然見到百尺之外,地麵上有一個微微的隆起。
他皺起眉頭,慢步走去。不用他提醒,陰散人已經放射出偵測氣機,將方圓十餘裡儘數掃了一遍,確認沒有其它威脅。
拂開積雪,隆起處果然是具屍體,全身肌肉早被冰雪凍得僵了,但臉上驚懼扭曲的神情,卻被完整地保留下來,空洞的眸子令人不寒而栗。
李珣目光一掃此人的服飾,便又是一怔。
此人身著紫袍銀邊的束身勁裝,外邊還披了件雪白鬥篷,這正是散修盟會衛護所成員的製式衣袍。
衛護所受四方接引轄製,又直接聽命於十執議,其中成員均是這六十年來,由十執議親手調教的精銳修士,隻負責夜摩天的防衛工作,絕不參與盟會中的內鬥,也沒有哪個不開眼的會惹到他們頭上。
可眼前這個,又是怎麼回事?
李珣伸手輕貼在屍體的頸側,氣機流動,轉眼便將屍身的情形掃描了一遍。其中的情況讓他眉頭皺得更緊,此時身後微響,陰散人站在他身後,眸光灼灼,一掃而過。
「心脈碎裂、元神消散,手法真是乾淨利落,不過……這人是傻了嗎?怎麼一點兒反抗的跡象都沒有?」
李珣所說的沒有反抗,是指此人體內的內臟、經脈沒有任何真息衝擊的跡象。
一般而言,雙方交手,無論如何都會有真息衝撞所造成的震蕩,而這震蕩回饋到身體中,就會生成種種跡象,具體的情況會隨宗門法訣的差異而有所變化。
像這種已死的修士身上,無論如何都應該有某些經脈、骨胳、內臟的傷痕,以標明對方真氣衝入時的流向。
然而,除了致死的傷處之外,什麼痕跡都沒有,李珣幾乎以為這人的心臟是自己爆掉的。
「古怪,當真古怪!」
李珣怎麼也想不出來,如此詭異的手法,是通玄界哪個宗門所有?很自然地,他回過頭去,以目光相詢。
陰散人沒有即刻回答,她也半蹲下身來,手掌輕貼在屍體胸口處,在李珣注視下,沉吟半晌,方道:「這是極光元磁!」
「極光元磁?」李珣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等他真正理解了陰散人的語意之後,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哪個極光元磁?」
看著陰散人略帶嘲諷的眼神,李珣抿了抿嘴唇,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極光元磁的質性我也見過,固然有攪亂真息的效用,但就算萬裡極光壁上一千波元磁噴,也不可能達成這種效果。」
「一件死物,如何能與人力相比?」陰散人微微一笑,隨手撕開了死者胸口的衣物。「你看此人胸口的肌肉紋理,與旁邊有何不同?」
李珣目光掃過,嘴裡輕咦了一聲。的確,此處的肌肉紋理顯然有些鬆散,不如旁邊的細膩。如此……
「極光元磁若隻能當根攪屎棍,不夜城的曆代祖師便直接跳海算了!既為元磁,其磁力對真息元氣便自有種種操控妙用。
比如這裡,那人便是以元磁磁性消融撕裂護體真息,又迫散死者體內元氣,中間扯了一縷出來,直攻心脈……」
陰散人拍拍手,站了起來,繼續道:「所以,自始至終,都沒有任何異種真息進入死者體內,可以這麼說,這家夥是自己震爆了心臟,凶手隻是在外麵輕輕推了一把,僅此而已!」
「隻是,那人修為畢竟沒有到「萬取一收」的妙境,雖說牽引氣機全然無跡可循,但力道還是有所偏差,這才留下些許痕跡。」
李珣在一邊輕輕點頭,話說到此處,其實已是再明白不過,他腦中閃過那人的影像,眉頭幾乎要打成了結。
「天芷上人?」
他不由想到了臨近撤離之前,天芷上人由夜摩天歸來一事,越覺得其中有個極隱密的關竅,難以解開。但更重要的是……
「這人死了多久了?」
陰散人目光一閃,簡單答道:「不過半個時辰!」
「怎會?一個時辰前,她才剛剛撤走……」
話音未落,一聲悶悶的氣爆聲,從遙遠的黑暗中傳遞過來,震波所及,地麵積雪簌簌作響,將李珣下半截話打回了肚子裡去。
李珣驀然抬頭,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前方的黑暗空間。
霜風穀,是夜摩天一處招待賓客的行館,品級頗高,雖是在一年四季寒流不絕的冰原之上,卻借著深穀的天然地勢,以及穀中一個天然的火山泉眼,隔絕寒氣,甚至廣種奇花異草,生機盎然。
李珣之前三次進入夜摩天「做客」,都是在霜風穀居住,在那裡,醇酒美人、丹藥法寶,從來沒有斷絕。
便是他心中仇怨不共戴天,偶爾都生出「樂不思蜀」之念,以致隻是想到那情形,心念便是微微蕩漾。
隻是這次,他怕是蕩漾不起來了。他胸口像是壓了塊秤砣,沉沉的,令他心中悶。
就在剛才,匆匆趕至的李珣親眼看到:天芷上人那驕傲的身形,踩著數十個散修、妖魔的屍身,踏入穀中。
霜風穀裡一波接一波的警哨聲響起,尖厲的哨音穿透沉沉的黑暗,直射向無限遠處。但毫無疑問,穀中接連不斷的氣爆聲與慘叫聲,依然是現階段的主旋律。
如果說李珣先前還不明白,天芷上人為什麼輕易地下了舉宗遷移的決定,那麼現在他至少知道了其中的一條理由:她瘋了!
就算是鐘隱再臨世間,直麵這夜摩天中至少五位真一宗師、數十名真人級高手,乃至數萬名散修妖魔的強大實力,恐怕也要想一想動手的後果。而天芷上人,她憑什麼?
「自然是憑修為!」陰散人從容道。「從先前極光元磁的火候來看,天芷的極光千變法,當是爐火純青。其虛實、光暗轉化之道,氣魄或許比不上無量天宗的九仞天鈞,卻同樣擅長以弱擊強,以少勝多,若是應對不得法,十幾個真人境齊上,與一人無異!」
似乎是專門印證陰散人的話,這邊話音方落,穀中又是一聲長嘶,不知是哪個倒黴鬼又被天芷上人擊傷,慘叫聲瞬間遠去了。
周邊還有更多的劍光人影向這邊彙聚,李珣瞇起眼睛,看著霜風穀上空漸漸集結起來的諸多散修妖魔,雖遠在十裡之外,但那一張張迷惑、驚歎甚至於恐懼的臉,卻如在眼前。
他深吸了一口氣,轉眼間做出決定。
下一刻,他騰身而起,卡在一個劍光掠過的空檔,天衣無縫地躡在這幾個修士身後,轉眼間融入了大片的散修之中,沒有人現異樣。
李珣並沒有招呼陰散人,因為他知道,在這種時候,陰散人的自我判斷,比他的命令要強過太多。
飛臨霜風穀上空,居高臨下地看去,隻見呈彎月狀的山穀內,代表著衛護所的紫色人影,此起彼落,噴射的真息元氣交織成一張密密的大網,想封鎖住中心處那個銀白的身影。
「大網」在試探性地收縮,然而每一次收縮,都有兩到三個擋在銀白身影前的修士撲跌出去,再起不能,如是數次,竟不能阻擋天芷半分。
李珣算是第一次看到天芷出手。感覺中,天芷的手法便如她的為人一般,簡潔利落,甚至有些潑辣。
顯然,她並不像絕大多數的女修那般,追求身姿的優美和諧,在攻擊之中,拳、掌、肘擊、膝撞,甚至連耳光都能用上。
偏偏就是這樣的簡單直接的手法,使她頎長的身姿始終保持充盈著彈性的張力。同時,也使她的敵人、包括周圍的這些圍觀者感受到,她直接且唯一的目的─向前去!
又一記清脆的耳光,擋在她身前的修士打著轉兒翻跌出去,似乎被這一記耳光打酥了,躲倒地上,身子抽搐,怎麼也爬不起來。
這是擋在天芷身前的最後一人。
也就是說,由衛護所修士辛苦織就的「大網」,在這一刻被扯斷了網結,登時,流轉不停的陣勢為之一亂。
天芷一步跨出,身形直進,在她身前不過百尺處,便是通往心園的長長通道。
李珣記得,他那位便宜師姐曾講過,這通道有個名目,叫「千折關」。
是信道,其實這是由夜摩天獨特的元氣流動方式,生成的一處「空白地帶」。
通道周圍,是有狂暴天地元氣肆虐的荒原,其中挾帶的不是冰雪,而是極地積累千萬年的催心寒毒,隻有當中這一條寬不及十丈,卻長近萬裡的狹長區域,才能避過這天然的險阻,直達心園。
要命的是,這條通道其實是沒有固定路線的,而是隨著元氣流動的具體情況,隨時變化,有時便連長度都天差地彆。
唯一能夠確定的,隻有霜風穀、心園這一始一終的兩點。所以,那暗中記憶路徑、半途插班的念頭,也是不必起了。
百尺距離,也就眨眼即至,距天芷最近的兩個修士,眼見她要邁入千折關口,同時厲嘯一聲,雙雙挺劍,由側後方夾殺過來。
天芷頭也不回,袍袖翻卷,當即蕩開兩把利劍,且餘勢未消,兩修士眼睜睜看著彼此的大頭迅接近,想要避開,又哪兒來得及?
一聲悶響,雙方頭麵相撞,一聲脆響,均是頭破血流,不知死活。
「好手段!」
李珣心中暗讚一聲,要知這穀中修士,起碼都是虛空化嬰的修為,真拚起命來,打得山崩地裂不過是等閒事。
然而在天芷手下,他們卻如同下界村夫莽漢。
這不是他們不用力,而是在天芷極光元磁的輻射之下,他們體內真息根本無法正常流轉,隻要一欺近,便是氣消功散的結果,如此不死何待?
至此,已經沒有人能阻擋天芷進入通道了,看著她跨入千折關口,天空中觀戰的散修妖魔微微嘩動,卻沒有一個人前去阻止,或者,繼續跟著「觀戰」。
李珣一怔,接著便想起來,這千折關是直通心園的要道,而心園則是妙化宗的根基所在,散修盟會名義還是和妙化宗迥然有彆,故而這些人停步不前,也是無奈之舉。
但這下卻苦了李珣。
他本想隨人流觀戰,相機行事,卻沒有想到這一點。雖然他現在停身高處,可是舉目望去,千折關方向儘是一處茫茫白霧,就算他眼神犀利,也看不出裡麵半點兒影像。
要命的是,此刻周圍都是些見多識廣的主兒,沒有了天芷吸引他們的注意力,指不定就有哪個會認出他來。
周邊已經有些散修在喧嘩聲中退去,李珣眉頭一皺,終於決定暫時退開,然而就在他身形向後移的時候,肩膀上忽被人輕拍了一記。
「嗨,這些日子少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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