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六十三章 這就是長安(1 / 1)

蘭陵坊裡靜寂無聲。

轎子靜靜穿行在蘭陵坊的街巷之中,兩名轎夫和轎子上的王夜狐仿佛不是穿行在大唐長安的元宵節裡,而是穿行在一座死城之中。

倒是曲江邊上響起的歡呼聲隱隱傳來,打破了這種靜寂。

王夜狐有些感慨道,“後生可畏啊。”

前方的轎夫淡淡的笑了笑,“義父,這是千年難有的盛世啊,這盛世裡頭出幾個超越前輩的人物,也實屬正常。”

“可惜。”王夜狐看著這轎夫的背影,遺憾道,“和你說話不費力氣,又有意思,隻可惜你殺了前麵那個人,就應該要離開了吧?”

轎夫也有些遺憾的點了點頭,“也隻能送您到這了,否則等會即便能走得脫,倒也隱瞞不住身份。”

王夜狐眉頭微微皺起,“李氏不讓玄慶法師今夜好好看長安,但他們自個不是藏著個可以看長安的人麼?你不知道?”

轎夫笑了笑,道:“我沒覺得自己能瞞得過那個人的神通,但是我知道有人一直在找這個人,這個人應該活不過今晚上,所以他就算看見了什麼,那看見的東西也隻能困在自己的死人腦袋裡了。”

王夜狐頓時釋然,他看著這轎夫,再次感慨的說了一句,“後生可畏,你的消息居然比我靈通。”

這轎夫倒是搖了搖頭,笑道,“我的消息怎麼可能有義父您的靈通,隻不過我晉升八品前後,有人特地來看了我兩次。我沒和這人打得起來,是因為我感受到了這人的心意,這人對我沒惡意,就是想找出李氏那個人而已。”

王夜狐也笑了笑,道:“看來和那人本來就有仇,否則換了是我,雖然也不喜歡被人盯著,但也隻是會想些不讓人看到的手段,不至於冒險和一個八品去廝殺。”

這轎夫點了點頭,然後輕輕放下了轎子。

他轉身認真對著王夜狐躬身行了一禮,然後道:“義父,那我就送您到這裡,就此彆過了。”

王夜狐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最終想交代些什麼,但終究隻是搖了搖頭,然後擺了擺手,道,“去吧。”

轎夫再點了點頭,身影一晃,就消失在了前方的黑暗之中。

……

韓楽站在九眼井旁的小石橋上。

這口九眼井的井水很清澈,而且很適合釀酒。

蘭陵坊裡的兩個酒坊,都是架了竹管子,引這口井的井水到酒坊裡去用於釀酒。

當那名轎夫離開王夜狐的刹那,他便揮手讓小石橋兩側的那些身穿便服的金吾衛全部退開。

既然來的是那名新晉的八品,那他手底下這些金吾衛修行者除了能夠損耗一些對方的真氣之外,便起不到任何的作用,白白送命而已。

在今夜的這場有可能是大唐立國以來最大的變局之中,對方身邊竟然會出現一名新晉的八品,這委實打亂了他們事先的部署。

但想著王夜狐可能提前預感到針對他的圍獵,想儘辦法讓身邊多出一名八品修行者,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此時感知到這名八品修行者的到來,他也沒有絲毫緊張的情緒。

他不認為一名新晉的八品可以戰勝已經在五年前成為八品的自己。

哪怕曾被某個毒牙老道嘲諷為長安十人之末,那在那毒牙老道眼中,暗中執掌著金吾衛的他,其神通至少也是位列前十。

當那名轎夫的身影剛剛越過一堵院牆出現在他視線之中的刹那,他身周地麵上數十塊石磚無聲無息的懸浮了起來,就如同甲士一般在他身周列陣。

與此同時,他麵色冷漠的點出了一張黑色的符紙。

這張黑色的符紙上銀色的光焰微微閃動,明明隻是一張輕薄的長方形符紙,然而在空中卻驟然變得比長安最大的石碑還要沉重!

轟!

它帶著可怖的狂風,朝著這轎夫的額頭拍去。

轎夫整個身體似乎在此時瞬間空了。

他體內的真氣以可怖的速度從他的右手五指衝湧而出。

他的五根手指上以驚人的速度激射出五種不同顏色的劍煞,一道道大小不同的劍煞在頃刻間形成了一道洪流,將這張符紙硬生生的絞碎。

韓楽神色不變。

他身周那些石塊隻是微微的震蕩,出現一絲絲的裂紋。

一層銀光從他的肌膚之中滲出,迅速彙聚於他的右手手心。

也就在此時,九眼井旁的一顆石榴樹的乾枯枝乾上,結出一滴晶瑩的凝露。

這滴凝露瞬間變成一枚細小的小劍,朝著他的腦後飛射而來。

韓楽右手手心裡那團銀光跳躍而起,撲向他左手衣袖之中掉出的一個琉璃瓶。

啪的一聲,琉璃瓶瞬間碎裂,流淌出的全部都是銀汞。

銀光彙入這銀汞之中,竟是瞬間變成一個一寸來長的銀甲力士。

這銀甲力士如有生命一般,直接騰空飛起,一拳打向那枚小劍。

轟!

無論是這銀甲力士還是這小劍,都是很細小之物,但兩者相撞,空中卻是猶如兩輛疾馳的馬車撞擊,氣勁炸裂的刹那,四周驟起狂風,連周圍屋頂上的瓦片都被掀飛出去。

韓楽身影微微晃動,他看著轎夫繼續前行,手上的五色劍煞就像是一條五彩的小河席卷而來,他的眼神卻依舊十分寧靜,蘊含著強大的自信。

城中這名新晉的八品所修的真氣法門和劍煞十分強大,假以時日,必定淩駕於他之上,然而他可以肯定的是,今夜這名轎夫必然無法戰勝自己。

而今夜過後,這名轎夫即便能夠逃脫,也必定會被李氏找出來。

這名轎夫將沒有將來。

小小的銀甲力士朝著那名轎夫衝去。

五彩的劍煞在銀甲力士身前不斷崩碎。

轎夫每踏前一步,韓楽身前必定有一塊浮動的石磚崩碎。

但隻是走到第七步,這名轎夫就已經咳出血來,他手上的劍煞已經近乎全部消失,隻剩下食指和中指還分彆閃耀著一枚紅色和一枚青銅色的劍煞。

韓楽的口中也有了血腥氣。

隻是他的手中已經捏著一枚黃色的道符。

他知道這名轎夫已近極限,接下來便是他反擊的時刻。

然而也就在此時,他的麵色驟然變得蒼白無比。

他也感應到了王夜狐的氣機。

他也終於感應到了王夜狐的神通是什麼。

轎夫笑了起來。

他原本給人以枯竭感覺的氣海裡驟然掀起了波瀾。

在強大的氣機推動下,他指尖那枚紅色和青銅色的劍煞驟然消失。

砰!

小小的銀甲力士被青銅色的劍煞擊得粉碎。

無數破碎的銀液反衝在韓楽的身上。

那枚紅色的劍煞以驚人的速度穿過石陣,打在韓楽的胸口。

韓楽無限感慨的看向王夜狐所在的方位。

這人這一生過得如此古怪,他的神通竟然也如此…古怪。

接著他無力的垂下頭來。

砰的一聲。

他的胸口也爆了開來。

他胸口的骨骼,內裡的臟器,全部震成粉末。

……

曲江的江岸上。

衝謙老道和耶律月理才剛剛登岸。

耶律月理突然吐了吐舌頭,有點受驚嚇的樣子,“有個八品死了?”

衝謙老道深吸了一口氣,罕見的沒有嘲諷之意。

然後他緩緩的點了點頭,道:“是個姓韓的,暗中幫皇帝看著金吾衛,金吾衛的厲害修行者都歸他管。”

但頓了頓之後,他還是忍不住說道,“這人不算好也不算壞,但也沒多少用處,隨波逐流一貨色而已。”

說完這幾句,他卻看到耶律月理明顯在暗自得意。

他便不由得一愣,冷笑道,“你這小蠻女在得意個什麼勁?”

耶律月理也不掩飾,笑了笑,道:“大唐失了一個八品,也不知道為何,我感覺我得了一些氣數。”

衝謙老道看了耶律月理好大一會,說,“我要不把你殺了算了。”

耶律月理認真道,“明天想吃啥?”

……

李得意已經在馬車的旁邊站了許久。

他在嘉會坊,卻一直在凝視著蘭陵坊的方位。

當王夜狐的氣機再次出現,當韓楽的胸膛炸開,生機斷絕的刹那,他的臉色變得凝重起來。

他跳上了馬車旁的屋頂。

他的目光慢慢的落在一座茶樓上。

茶樓已經開張。

兩層的茶樓裡有三桌客人,有一名身穿素袍,身穿男裝的女茶博士在和這三桌客人品評茶葉。

李得意並未管這些人,直接落入了這茶樓的後院。

後院裡有一間書屋。

明明書屋裡布置著一個壁爐,裡頭炭火燒得很旺,但內裡卻有種詭異的陰寒氣息始終縈繞。

尤其當李得意落在這間書屋前方時,這內裡的陰寒氣息甚至形成了肉眼可見的旋風,在書房之中發出了低沉的嘯鳴。

裡麵坐著一個散發的胡人。

這胡人看上去三十餘歲的麵容,有著一雙微微閃耀著淡藍色光芒的眼瞳,他很清瘦,很高,看上去很文雅,很英俊。

然而他看著推開書房門的李得意時,他一臉的委屈和沮喪。

“和我沒關係。”

他也不問李得意到底是誰,隻是有些著急的解釋道,“我也沒和任何一方勢力接觸,我對李氏也沒任何的威脅。”

看著李得意無動於衷,並不說話的模樣,這名胡人更為懊惱的解釋道,“我在長安就是安生的呆著,我沒惹任何事情,沒觸犯任何的大唐律法。”

李得意想到了王夜狐,想到了剛剛死去的韓楽,他忍不住微諷的笑了起來。

“今夜會有很多人死,很多人都比你強大。”

他說完這句,看著一時驚愕得說不出話來的這個胡人,接著緩緩說道,“這是長安,不是說就隻是在這裡呆著就沒事,你這個外鄉人,不遠千裡來到長安呆著做什麼?”

英俊的散發胡人心裡還是充滿求生欲望,他看著李得意,說道,“我來這長安,隻是因為這世上沒有第二個地方有這麼多的修行者。”

“隻有長安不斷有強大的修行者死亡,所以你才有機會修補白骨燈,才有機會讓這件神通物煥發生機?”李得意充滿嘲諷的笑了起來,道:“那你有沒有想過,若是這件神通物沒有煥發生機,不透露神通物的氣息,那說不定你就能繼續安生在長安呆下去?”

聽到白骨燈這三個字的瞬間,這名胡人臉上的血色就消失了。

他目光極為複雜的看著李得意,“李氏早就知道了這件神通物的存在?”

李得意沒有回應他這個問題,隻是冷笑道,“都已經殺了那麼多摩尼僧,你都應該知道李氏掌握了一定的線索,結果你還心存僥幸,還留在長安,這怨得了彆人麼?”

“你不知道我為了這件神通物付出了什麼樣的代價!”散發胡人英俊的麵容驟然變得有些猙獰起來,他看著李得意,有些歇斯底裡般說道,“為了這件神通物,我的家人被殺光了,這件神通物被人奪走,我用了十年的時間才將之奪回,但是我的未婚妻卻死在了仇人的手裡。我隻有讓這件神通物恢複如初,才有可能殺死我的那些仇人!不來長安,我這一生都沒有複仇的機會。”

“然後呢?”李得意的表情始終是淡淡的,他看著這名胡人,道:“為什麼每個人都會覺得自己的人生會如意呢?一百個人裡麵都找不出一個人生如意的,世上報不了大仇的人十有八九,為何你覺得你就一定能夠報仇?”

這胡人呆了呆。

李得意平靜的說道,“你不想想這長安是誰的碼頭,你到了長安,你要報仇,那你拜入李氏門下,將這件神通物獻給李氏就可以了。你卻偏偏選擇隱匿在長安,自己折騰這神通物。在長安,像你這樣自以為是,以為可以占據著一件至寶就可以闖出一番天地的人還少嗎?更不用說,你還暗中控製著一些摩尼僧為你辦事了。”

頓了頓之後,李得意自嘲的笑了笑,道:“終究還是人心不足,見慣了長安的權勢,見慣了這裡的繁華,哪舍得這件神通物。”

這胡人有些瘋癲般笑了起來,道:“那換了你,你會舍得這件神通物,你會選擇到了長安,就將他交給李氏麼?”

李得意在心中早就有了答案,但他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他隻是平靜的說道,“那我現在讓你交出這件神通物,讓你等候李氏發落,你或許會有條活路,你現在肯交出這件神通物麼?”

“我不願意。”

這胡人很直接的給出了答案。

他瘋癲的笑著,道:“為了這件神通物,我家人死了,我未婚妻死了,我隱忍了這麼多年,終於設法修複完成這件神通物,讓這件神通物煥發生機,若是我都連一次動用這神通物的機會都沒有,那我就算死,恐怕也合不上眼睛。”

李得意沒有再廢話。

他都甚至沒有興趣去問這名胡人的姓名。

一道刀煞以尋常修行者根本無法想象的速度,從他手掌的邊緣形成,飛斬向這名胡人的頭顱。

在這道刀煞形成的刹那,這書房之中流動著的陰風驟然變成了白色。

轟!

書房的屋頂被一股可怕的氣息直接震碎。

書房頂上掛著的一盞羊皮吊燈落了下來,外麵蒙著的羊皮瞬間就被強大的元氣撕扯得粉碎。

裡麵是一盞白骨燈。

一根根明顯是人的白骨,組成的一盞燈。

每一根白骨上,閃耀著磷火般的光焰,一種極為可怖的陰氣和令人毛骨悚然的怨氣不斷的散發出來。

整個書房裡,就像是有無數雙怨毒的眼睛看著李得意。

他的那道刀煞就像是風化一樣在空中急劇的消散。

“我的家人當年為了保住這件神通物而拚命,我也要為了這件神通物而拚命。”

胡人提著這盞白骨燈,白骨燈的光焰落在他的身上,甚至透進了他的血肉裡麵,讓他的血肉都似乎變得透明起來。

他說話的時候,就像是一具白骨骷髏在和李得意說話,顯得更為可怖:“我帶著這件神通物來,我就要試著能不能帶這件神通物離開長安。”

李得意原本已經不太想和他說話,但聽著他這麼多話,李得意還是說了一句,“你想太多了。”

他漠然的說出這一句的刹那,他的雙手就變成了無數流動的影子。

無數的刀煞刹那間拋飛出來。

這些刀煞並沒有直接斬向這盞白骨燈,而是斬向流動在書房之中的每一縷陰風。

胡人微嘲的笑了起來。

他覺得那些白色的陰風頃刻間就會將這些刀煞吞噬掉。

然而就在下一刹那,他的笑容凝固了。

他聽到了白骨燈上滋滋作響,就像是有熱油在燒紅的鐵鍋上流淌。

他看到了那些白色的陰風被切成無數的碎片,變成無頭且無力的飛蛾一般撞在四周的牆壁上,書架上。

“怎麼可能!”

在下一刹那,他驚駭欲絕的尖叫起來,“你怎麼可能修的是這種兵家煞刃!”

李得意用看著白癡一般的目光看著他。

他收手的刹那,一道刀煞便已經切入了這名胡人的腹部。

“大唐地大物博,什麼樣的修士沒有?”

胡人雙手還死死的攬住白骨燈,他似乎完全都沒有在意自己肚子上的那道致命傷口,他隻是無比怨毒的看著李得意,突然瘋狂的笑了起來,“你又有什麼用,專破我這神通物元氣又有什麼用,你這種刀煞性命兼修,又要納金汞粉末於經絡之中,最損傷身體。你這刀煞修得越厲害,用得越多,你的壽命就越短。而且你以為我不知道麼,你這刀煞平時積攢極慢,你好不容易積攢了這麼多刀煞,為了對付這神通物便用了一半不止。你接下來在長安,又有何安身立命的本錢?難道你想卷走我這件神通物遠走高飛不成?”

李得意看著這名即將死去的胡人,靜靜的搖了搖頭。

“你不明白,在長安,能站多高不隻是靠自己的本事,還要看自己能綁定什麼樣的勢力。”

“安身立命…今晚我就會找到我安身立命的本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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