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間的少年,在這個精彩絕倫的大唐,都絕對不想成為隻能看戲的路人。
最知曉前因後果的華琳儀反而最為沉默。
那三十一具玄甲秋風掃落葉之勢橫掃戰場,她與有榮焉,但此時困惑她的,卻是這樁事情將會如何收場?
堂堂五品高手還並未意識到自己對顧凝溪的態度已經有了天翻地覆的改變,她現在隻是覺得,顧凝溪肯定想好了後繼的對策。
除了修行之外,她原本在長安也沒覺得有彆的什麼東西可以學的。
然而現在她開始覺得,自己要學習的東西恐怕很多。
衛羽在眺望高處的山林。
那名箭師就是隱在那片山林之中,朝著那些青冥甲射箭。
那些箭矢無聲卻爆烈。
輕易的點燃了少年的心。
他現在已經可以肯定,那門真氣法門便是這名箭師賜予自己的。
等他修行到一定境界,他射出的箭矢同樣可以飛行無聲。
……
渾身濕漉漉的許推背和安知鹿在此時已經上了寂台閣的馬車。
黑沙瓦的這名英雄竟再次活了下來。
寂台閣的人都很高興。
就連韓義玄的臉上很一直蕩漾著罕見的喜色。
寂台閣知道今日裡可能有一番廝殺,所以備了些乾淨衣衫,想著的是被敵人的鮮血糊了一身之後可以更換,沒想到許推背和安知鹿正巧用得著。
隻是這些衣物之中,哪怕最大的對於許推背而言也有點小。
看著許推背艱難穿上的快要炸裂般的衣衫,看著他沒有絲毫後怕的模樣,韓義玄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敬佩,“你事先知道那個深潭跳下去不會死?”
許推背對韓義玄這種大員還是滿含敬畏,不然僅是這衣衫勒得他渾身難受,他就要開口飆粗話了。
麵對韓義玄的溫和問詢,他笑了笑,道:“你現在應該知道綠眸?”
韓義玄的眉梢微挑。
身為寂台閣這種帝國最重要的情報部門的二號人物,他根本不習慣這種廢話。
但許推背接下來的一句,卻瞬間消弭了他心中的不悅,讓他一下子被吸引住,“但你肯定不知道顧十五這廝一開始是怎麼和我有的交情。”
“請講。”韓義玄極為客氣的說道。
“有次我被派了個苦差,正好路過冥柏坡,正好遇到兩個馬幫的熟人,喝酒喝得開心,就不知怎麼的扯到了這潛龍瀑,那兩個馬幫的熟人說以前他們運送過幾塊極品的寒鐵,據說就是這個叫做潛龍瀑下方的深潭裡麵刨出來的。還和我扯,萬一邊軍混不下去,要不索性和他們一起販弄這種東西算了,要不到時候也去那潛龍瀑下麵的潭子裡挖挖,再弄出幾塊那種寒鐵賣給波斯人,就一輩子吃喝不用愁。”許推背捋了捋頭發,笑道,“結果我還沒來得及說話,顧十五這廝就來了,他和馬幫那兩個人也熟悉,張口就說,彆動這腦子了,那下麵現在啥都沒有,不過要想體驗一下龍王的感覺,倒是可以抽空跳下去玩玩。”
“我頓時就愣了,下意識就說,你知道下麵有好大一個氣室?難道你也跳過?”
“顧十五那廝一聽就反應了過來,你這胖子竟然知道下麵有個氣室,看來你也跳過?”
韓義玄認真的聽著,聽到此處,他出聲道:“按情報所言,這綠眸之前應該沒有到過關內。”
“我當時隻是覺得他年紀小,難不成一丁點大的時候就敢去那種看上去要吃人的深潭裡麵戲耍?”許推背笑道,“當時我就請他喝酒吃肉,聊得熟了,才知道不是他跳過,而是一個洛陽來的劍師跳過。”
韓義玄瞬間想到這人是誰,“郭北溪?”
許推背點了點頭,道:“滄浪劍宗的修行者最喜歡在各種奔騰紊亂激流之中練劍,以領悟亂流那種既紊亂又有章法可循的意境。郭北溪特意對顧十五提過,想必是在那邊練過劍。但我那年是鬱鬱不得誌,被人各種整,空有抱負卻無法施展,在那片山崖上,我真是太過失意,忍不住就跳了下去,想著死就死了。結果卻命不該絕,下麵水流其實還算平靜,且深處有幾個好大的石窟氣室,我在裡麵躺了半天之後想通了。”
韓義玄微垂下頭顱。
雖說隻是講述一些過往,但身為寂台閣的二號人物,他已經瞬間捕捉到了一些至關重要的細節。
此處顯然是綠眸和許推背事先約定的地點。
然五皇子之前給他傳遞的密箋裡,也明確的告知他們,許推背會在這個時候到達這個地點。
所以五皇子肯定已經和綠眸結交。
五皇子趕來幽州的目的已經顯而易見。
而且他的確達成了這個目標。
誰說五皇子是諸多皇子之中,最為狂妄無知,最不入流的人物?
一想清楚此點,韓義玄便直接轉身離開,不再與許推背交談。
隻是他剛走出幾步,最新傳遞過來的一封密報,卻是讓他差點一個踉蹌。
“什麼,一百多具玄甲?”
……
“小子,你比我運氣好。”
許推背看著韓義玄的背影,咧嘴笑了笑,突然轉過頭來,看著一直默不作聲的安知鹿。
“邊軍裡邊,不知多少人拚了性命殺敵,斷手斷腳的,也根本沒有辦法讓自己的名字出現在送往長安的簡報裡。但你今天在寂台閣這撥人麵前露了臉,你的名字說不定就會被許多長安的貴人記住。”
安知鹿微垂著頭,認真道:“多謝將軍提攜。”
他這副模樣在裴雲蕖麵前很不討喜,但許推背看著這個微胖的胡人,卻是想到了自己當年鬱鬱不得誌的模樣。
當年的自己,在那些貴人麵前也是這般的陰鬱。
“你有點意思了,隻是你所修的真氣法門卻太過稀鬆平常。”許推背真氣一震,索性將束縛自己的衣衫撕出許多道口子,這才舒服的半躺下去,“我所修的法門比你修的真氣法門強太多,就是有一個不好的地方,這玩意越練就越肥壯。”
安知鹿毫不猶豫,充滿渴求道:“若是將軍肯教,我自然求之不得。”
反正韓義玄已經走遠,許推背也沒了什麼顧忌,哈哈大笑起來,“反正你這小子也不靠臉盤子吃飯。”
……
若離坊,距離永寧修所不遠的一間小院之中,一名胡人男子剛剛在井邊打了桶水。
突然他感到有人不請自來,右手瞬間握在了腰間的刀柄上。
“我不是來找你打打殺殺的。”
五皇子沒有推門,直接從院牆上跳進了院子,晃了晃自己的雙手,示意自己並無惡意。
這名胡人男子緊繃著的身體慢慢放鬆,他顯然知道五皇子是誰,對這五皇子躬身行了一禮之後,道:“我在永寧修所,對大唐也沒有惡意。”
五皇子笑眯眯的看著這名胡人男子,道:“一名七品修行者,而且還是七品巔峰的修行者,用一個叫做西域客的名字,就混跡在永寧修所這樣的地方,呆了一年多了,你既然對大唐沒有惡意,那能不能告訴我個緣由?好歹我為了你在若離坊呆了那麼多天。”
這名胡人男子的大唐話並不標準,但他說話不快不慢,吐字十分清晰,“你一開始到若離坊不是為了齊愈?”
“齊愈被追殺前一天我才知道他的身份有些問題。”五皇子認真道:“不過再怎麼著,我對一名還不到七品的修行者也沒太大興趣,就算發生了那事,我也隻是對誰要殺他比較感興趣。”
胡人男子點了點頭,他充分感覺到了五皇子的誠意,“我是高句麗人,名叫高集安。”
五皇子頓時皺起了眉頭,半開玩笑半當真道:“你這身份不妙啊,如果沒有吐蕃突然來了這麼一出戲,可能你也知道,明年攻打你們高句麗就會被擺出來討論。”
“我是丸都山集雲觀的修士。”這名叫做高集安的高句麗人性子也十分沉穩,隻是接著緩慢而清晰的說道,“我觀在三十年前開始興盛,是得了長安一位高人的指點,隻是我觀的修行法門再怎麼修,也修不出八品神通,我師尊令我去年到達幽州,說是當年那人曾給我師尊傳過信,信裡麵的內容,就是讓我到幽州等著。”
五皇子頓時一愣,“你師尊的意思是說,你在幽州等一個際遇?”
高集安徹底放下了戒備,他用打上來的井水洗了洗臉,然後認真道:“按我師尊的意思,當年指點過我們集雲觀道法的那位高人自有安排,我在幽州安心等著,便很有可能成為丸都山城有史以來第一位八品修士。”
“就隻是乾等著?”五皇子當然明白對於一個修行宗門而言,從未有過八品和從此擁有八品的修行法門是何等的重要,但除了乾等之外,難道就沒有其餘的線索?
高集安這些時日也早感覺出來整個幽州城已經風雲色變,他知道若是沒有五皇子的照拂,恐怕憑借永寧修所鄭鬱的關照,也絕無可能在幽州城安生呆下去。
“有。”
所以他很乾脆的點了點頭,道:“我師尊說,幽州城裡若是有西域僧人要對付某個人,就讓我護著某個人。自然就會等到這個際遇。”
“不是吧?”五皇子樂了,他一開始就懷疑這事情可能和顧十五有關,現在這麼一說,不就是事關佛子之爭?
一開始納頭便拜英明到了極點。
連高句麗這種地方的道宗都埋著一支伏兵?
他的神情讓高集安看出了些端倪。
高集安頓時對五皇子行了一個大禮,“請五殿下指點迷津。”
“你且在這裡繼續安心等著吧。”
聽到五皇子說了這一句,高集安頓時有些心涼,他以為五皇子不願意幫忙,但接下來五皇子說的一句,卻讓他差點歡呼起來,“小事一樁,我估計你等的這個際遇,最多到今晚就來了。”
……
陳屠滿臉紅光的出現在鄒老夫人麵前。
“審出了什麼?”鄒老夫人一見他這副樣子,就知道肯定有了眉目。
“無頭菩薩廟那幾個人還算老實,沒有說謊。”陳屠在這座幽州城裡,隻服兩個人,一個是顧十五,一個眼前這名老夫人,在鄒老夫人麵前,他眉眼裡都透著尊敬,“那長安的貴人是通過驛站帶信的方式給他們傳遞的信息,用的密語他們也供出來了。不過幽州現在鬨騰得太大,長安那幫子人估計遲早會發現無頭菩薩廟出了問題,所以這些東西倒是變得沒啥用了。”
老夫人眼瞳看上去很渾濁,但一看陳屠的神色,她便笑了笑,“是不是恰好問出了更有用的東西?”
“皇宮裡頭有人在幽州這一帶一直收購某幾種藥材,無頭菩薩廟匪患形成之前,這種行為就已經開始了。收購這幾種藥材的鋪子,做的大多是長安宮裡頭的生意。”陳屠微眯著眼睛笑道:“我來見您之前,已經找了人問了問,那幾種藥材,差不多就應該是給無頭菩薩廟那種修行者用的。可以提升修行那種法門的修士的修行速度,不過燥性很大,很刺激他們的獸欲。”
老夫人一下子就聽明白了,“宮裡頭留出的法門,而且丹藥可能是宮裡頭煉製的?”
陳屠道:“從采購的藥材數量上來看,可能宮裡頭的用量也不少。等顧十五回來,我把這事情和他一說,我估計他肯定整得明白。”
“你現在能和他們聯係上?”老夫人笑了笑,道:“方才你來之前,倒是正巧也有件事想要和你們說一說。”
“能聯係上。”
“之前顧十五和我說過謀個道籍的事情,現在有些眉目了,這兩日那金家在幽州城和漁陽郡暗中找了好些個修行者,準備是要對林家動手了。林家的那位夫人做事很穩妥,知道呆在幽州比較安全,便早早的來了幽州城裡,這幾日一直住在清韻觀。金家既然已經準備好了,想必會約她先談一談看看。”鄒老夫人微笑道:“我方才已經差人過去支會她了,金家若是想要找她談,我們第一時間會知道。”
“費心了。”陳屠越發覺得這鄒老夫人在幽州就是個活生生的土地婆婆,感覺啥事情有她幫忙就會輕鬆很多。
不過金家那種貨色,倒是小事情,不需要顧十五出馬,他隨便就安排了。
“之前城裡不是來了個墮落觀修士?”鄒老夫人接著微笑道:“我查了他的行動軌跡,讓人把他去過的地方捋了捋,發現了一個有意思的事情。”
陳屠臉色都瞬間變了,“這種人都能查?”
“到了城裡,打尖住店他總會有個身份,人手足夠總是好查的。”鄒老夫人平和的說道,“巧合的是,這人好像能從金家把持的那些道觀支取銀子。”
“金家的道觀供養他?”陳屠眉頭大皺,這事情牽扯到墮落觀修士,那就不是小事了。
“你和顧十五順便說說,幽州城裡頭有兩座書院,一座叫做鬆溪書院,另一座叫做潛心書院,這兩座書院裡頭的學子大多都是真正的寒門子弟,他們未必有長安城裡頭的六學二館裡頭的學生聰明,平日裡這些學生大多需要做些活養活自己,甚至有些還需要養活家人,但好在他們肯吃苦,很踏實。”在陳屠告辭離開之時,鄒老夫人卻是又叫住了他,認真說道,“最近這墮落觀修士的軌跡,金家的動向,都是這兩個學院裡頭的學生整理分析的。人多畢竟好辦事,顧十五想用這些人的時候,趁著我還沒老糊塗,我來給他牽個線。”
……
“上次那墮落觀修士有兩個葫蘆,這謝晚有三個葫蘆,難不成墮落觀是誰葫蘆多,誰就地位高?”
裴雲蕖拿著一根樹棍子,在謝晚遺留的衣物裡麵翻找了半天,結果大失所望。
除了三個用過了的,都是用來裝蠱蟲的小葫蘆之外,這謝晚身上居然連一個銅子都沒有,更不用說什麼墮落觀的隱秘之物了。
之前她知道墮落觀修士厲害,所以顧十五讓她遠遠的躲著不要靠近,她是一點意見都沒有。
但現在謝晚死都死了,啥有用的都沒留下來,她卻是太不樂意了。
“這人壞事做這麼多,到死了的時候,好事也不做一件。”
聽她說得有趣,顧留白倒是被逗笑了,道:“沒事,我可以讓他活著。”
“就這骨頭都爛了,還能讓他活著?”裴雲蕖也被逗笑了,“你是神仙不成。”
但下一刹那,她反應了過來,“好啊,顧十五,壞水還是你多。他死了你都要讓他活著,好讓他不停給你背鍋是吧?”
顧十五從衣袖之中掏出謝晚的那個麵具,在裴雲蕖麵前晃了晃,“謝晚這墮落觀隱道子不知發什麼癲,竟從幽州城裡弄了足足三十一具玄甲過來要殺一批幽州世家子弟,幸好這裡路過了長安過來的一百零八具青冥甲,一番激戰之下,雖說這一百零八具青冥甲斷手斷腳,但總算揚我大唐軍威,挫敗了這墮落觀隱道子的陰謀。這墮落觀隱道子見勢不妙,逃之夭夭,今後還不知道要做什麼壞事,海捕公文肯定是要發一發的。”
“哈哈哈,顧十五你簡直喪心病狂。”裴雲蕖咯咯直笑,“黑的也被你說成白的了。”
藍玉鳳雖然聰明,但畢竟老實人,“那一百多個玄甲士還活著,這樣說法能成嘎?”
“他們說啥是一回事,公文上寫什麼是另外一回事,華滄溟也好,寂台閣也好,遇到這種事情他們心裡頭明白得很。”顧留白微笑道:“這公文遞上去,皇帝固然氣得七竅生煙,但他總不會跳起來說你們他娘的都反了,他總不能承認那一百零八具青冥甲是他暗中使了手段弄來給謝晚的。一百多具長安過來的玄甲在這邊鎮壓了墮落觀的一次陰謀,這上上下下都說得過去,都有麵子。長安的那些大員也不是傻的,這種相當於大事化了了,少起很多風波,他們肯定雙手讚成這文書,說肯定就是這檔子事。”
“還沒到長安呢,你感覺就在長安如魚得水了。”裴雲蕖說了這一句,突然之間反應過來,“這五皇子真狗啊!”
藍玉鳳忍不住問道:“為啥突然提五皇子嘎?”
“這李老五又聰明又狗!”裴雲蕖鬱悶道:“怪不得他在城牆上和我們說話的時候老摸臉,之前兩次說話的時候他都不那樣,這就是在暗示做完事情之後,得從李家和那些大員的臉麵上來做文章。”
“你也狗!你們比我聰明不止一點。”看了一眼顧留白的臉色,她就知道顧留白當時就看出來了。
“小聰明哪裡比得上裴大軍師料事如神,算死了他這玄甲。”顧留白哄了裴雲蕖一手,接下來卻是認真起來,“如果墮落觀修士都是這副隻帶葫蘆和麵具,不帶其它任何東西的德行,那今後說不定憑這點,也能找出點墮落觀修士出來。正經人出門誰不帶錢袋子,誰不帶點平時用的零碎寶貝在身上。”
藍玉鳳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看人身上有沒有帶錢袋子和彆的值錢東西,這事情我擅長嘎!”
顧留白頓時愣住了。
他方才就隻是那麼一說,真的沒想到藍姨可是這方麵的行家。
如果墮落觀修士出來活動的時候都有這種怪癖,那沒準憑借藍姨這一手絕活,還真的能夠有所察覺。
……
“什麼玩意?”
傍晚時分,當軍情急報送到焦頭爛額的華滄溟手中時,華滄溟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
“謝晚弄了三十一具玄甲,正巧遇到長安軍鎮往邊軍調動的一百零八具青冥甲,結果一百零八具青冥甲激戰之下,都身受重創,將謝晚的私軍擊潰?”
“謝晚的目標是我們幽州的這批世家子弟?”
看著軍情急報上那些個熟悉的名字,華滄溟就算再蠢,也已經明白這樁事情肯定和顧留白脫不了乾係。
裡麵竟然還有他親妹妹華琳儀。
這些人搞什麼鬼!
我他娘的怎麼上報?
華滄浪的心都涼了的時候,一名部下送來了一份來自寂台閣韓義玄的密箋。
“統一口徑?”
“就這麼扯著寫?”
“墮落觀搞了這麼多玄甲,走路上結果正好撞到路過的一百具玄甲,有這麼巧嗎?”
華滄溟都幾乎咆哮了,“寂台閣可以直通含元殿,我他娘的寫出來的報告是要交給上級監察的,這條路我老子都走不通,我這報告交上去,難道不被打回來重弄嗎?”
“可能不會被打回來。”遞給他密箋的心腹提醒道,“寂台閣那邊可能已經考慮周全了。”
“??”華滄溟腦子很亂,他有些無法思考。
他的這名心腹輕聲道:“明日清晨,那個許推背就應該能到了,他是新任的監察。”
“……!”
華滄溟愣了好大一會才徹底回過神來,“寂台閣和許將軍私下合計過了?”
……
皇帝肯定要尋人背鍋。
寂台閣肯定不背鍋。
查不清楚,寂台閣最多是辦事不力。
查得清楚,哪怕查出那綠眸在幽州攪風攪雨,但接著扯出黑沙瓦和這一百零八具玄甲的線,若是給長孫氏或是其他門閥抓住些皇帝的把柄,那他們就真的吃不了兜著走了。
不該較真的時候千萬彆較真。
要為大唐鞠躬儘瘁,不一定是在某一樁事情上辦得足夠好,而是可以在有用的位置上持續使力。
否則下場很有可能像當年的許推背一樣,雖是天生悍將,卻被逼得鬱鬱不得誌到跳崖尋死。
華琳儀很清楚自己兄長的古板。
她生怕華滄溟犯渾。
一趕回幽州城,她便第一時間出現在了華滄溟的麵前,十分乾脆的利落的說道,“你不該管的事情彆管,該管的事情你要管,今日開始,你讓城門衛不露聲色的注意著,哪個人入城的時候,身上帶著的行禮特彆少,尤其是連錢袋子都不帶的人,你第一時間告訴顧凝溪。”
華滄溟看著華琳儀許久說不出話來。
憑啥你們每次惹出一堆爛攤子,擦屁股乾臟活的都是我?
“你以後的日子可好過了。”
看著他異常悲憤的模樣,華琳儀卻是冷笑了一聲,“今後你有什麼難事,都不缺厲害修行者幫忙,而且監察你們幽州軍方的,都是凝溪兄的生死之交。你哪怕做出些過火的事情,也沒人找你麻煩。”
華滄溟呼吸平順了些,覺得華琳儀好歹說了些人話。
但等到華琳儀風風火火離開之後,他平靜下來的刹那,他就突然覺得有些不對。
什麼叫做我哪怕做出些過火的事情?
我華滄溟什麼時候會做逾越的事情?
這些人將來恐怕是又會做很多過火的事情,要讓我來背鍋吧?
……
華燈初上時。
五皇子和顧留白、裴雲蕖在若離坊的一間賭坊雅室吃喝。
“子不言父過。”
看著一塊塊吃羊肉的顧留白,五皇子道:“我聽朋友說,我父親很記仇的,哪怕當場不好發作,過了幾個月,就要找個由頭報仇。”
顧留白點了點頭,道:“你那朋友人不錯。”
“雲蕖,我說句老實話你彆生氣。”五皇子又看著裴雲蕖,摸了摸鼻子說道。
裴雲蕖冷笑道:“有話直說,彆一會摸臉一會摸鼻子的。”
五皇子正色道:“你太過出眾,若是到了長安,恐怕不惹人注意都難。”
“你能不能彆老打啞謎?”裴雲蕖心裡說要不是你是皇子,不然我早翻臉了,“你不就是想說,顧十五他們去長安,倒是很難讓人發現,但我老是找他們,他們就很難隱匿行藏,肯定會被你父皇找出來嗎?”
五皇子讚歎道:“整個長安,我沒見第二個女子有你聰慧。”
“放心。”裴雲蕖伸筷子挑了快最好的羊肉擱在顧留白碗裡,“回來幽州路上,我們兩個早就商量好了,到時候就演一場戲給彆人瞧瞧。而且他現在兩眼珠子不是綠的,到了長安隻要你不走漏消息,你父皇就不會知道他是綠眸。”
五皇子頓時來了興趣,“演什麼戲?”
裴雲蕖冷笑道:“生死之交,情比金堅的裴二小姐和綠眸,因為一個婊婊而決裂,從此生死不複相見。”
五皇子眉頭大皺,“那個婊婊應該複姓上官?不過這玩意可能糊弄不過我父皇啊。”
裴雲蕖看了他一眼,道:“那到時候顧凝溪在長安的時候,彆的地方老有綠眸出現,而且用些他招牌的手段,你說你父皇會不會相信?”
五皇子認真想了想,道:“如果這綠眸持續不斷的做些事情,始終讓我父皇無瑕他顧,倒是能夠拖延些時日,隻是你若是總被人盯著行蹤,和凝溪兄接觸一多,他自然就會被懷疑。除非你們有個正當的經常見麵的理由。比方說一大堆年輕人都在一個書院或是道觀之類。”
其實他說得足夠委婉。
這種設計明顯不夠老辣,估計是裴雲蕖想的主意。
長安雖大,但真正有本事的人想不被察覺,的確是很難。
但是看著安安靜靜吃羊肉的顧留白,五皇子就知道他肯定已經有了解決的辦法。
“按照驛站傳遞緊急軍情的速度,再加上這一百零八玄甲的消息肯定是我父皇想第一時間知道的,所以應該到了明天用早膳的時候,他就能收到這裡的消息了。到時候他什麼反應,我也會儘快打聽出來。”五皇子說了這幾句之後,道:“顧十五,我們的事聊得差不多了,我讓個外人進來,這個人可能是你的人。”
“可能是我的人?”
顧留白倒是從沒聽過這種說法。
他停了下來。
……
就在五皇子差人去喊那高集安過來的時候,長安皇宮裡燈火通明,太液池旁的彆殿就和胡老三所說的一樣,燈火就像是要接到天上去。
皇帝最近迷上了胡人的腰鼓。
簡單的腰鼓竟能打出異常歡快的節奏。
那些個胡人進貢而來的美姬,舞步獨特,他隨便打拍子,那些美姬跳的胡旋舞,就能將裙子卷出不一樣的花來。
他打鼓打得歡快時,就索性自己也開始學著跳那種轉圈子的舞。
簡單、令人高興。
轉多了天地都在旋轉。
所有的星辰都像是朝著他彙聚而來。
皇帝今日裡已經準備開始跳舞。
然而他還未開始轉圈,就突然停了下來。
絲竹聲還在奏響。
皇帝的目光卻冷厲的落向太液池畔的一座涼亭頂端。
尋常人根本看不清楚,那涼亭的頂上有一隻黑色的貓。
那隻貓有四隻耳朵,眼瞳是黃色的。
在皇帝的目光落在它身上時,它伸出了一隻爪子舔了舔,與此同時,頭顱卻微微抬起,拋了一個鄙視般的眼神給他。
皇帝身後那名宦官發現了異樣,他做了個手勢,讓所有的舞姬和樂師迅速的退下。
順著皇帝凝視的方向望去,這名宦官臉色迅速蒼白起來。
那隻貓也充滿戲謔的看了他一眼。
他當然認得這隻貓。
這隻貓不僅強大,且通人性,平時膽怯,消失無蹤,但每次它的主人進入長安之後,它卻變得趾高氣揚,每次都會貓仗人勢一般,出現在太液池的周圍,出現在他和皇帝的視線之中,刻意挑釁。
皇帝麵沉如水。
“竟然不是那綠眸?”
這名宦官站在他的身後,聽到了他一聲輕聲自語。
遠處涼亭的頂端,那隻黑貓伸了個懶腰,四隻耳朵微微抖動,它朝著皇帝和這名宦官咧了咧嘴,顯得十分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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