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所有的山匪都瞬間停頓下來,但有一名山匪卻不知是止不住腳步,還是覺得這老婦人再怎麼都不會比那名少年可怕,所以他還是衝了過去。
老婦人似乎隻是再次擺了擺手,讓他返回去。
然而山道上突然起了一陣風。
朝著她衝去的山匪,突然散架一樣,變成了一塊塊的血肉掉落在了山道上。
好像是眼睛的錯覺一般,這些山匪好像看到老婦人的手裡有一把刀。
一把很薄的軟刀,就像是一片很長很柔軟的蘆葦葉子,在風中搖擺。
但下一刹那,它就消失在了他們的視線之中。
隻有十七八塊血肉均勻的鋪在山道上,散發著熱氣。
雪地上“回去”那兩個字,比他們此生見過的任何字都要可怕。
看著這些山匪倉皇的跑回去的模樣,龍婆開心的笑了起來。
顧留白提著血色彎刀,站在無頭菩薩廟的門口,看著山道上這些上也上不得,下也下不得的山匪,露出帶著鮮血的牙齒,笑著說道,“來,一個一個來,說出一個讓我覺得你可以活命的理由。”
山道上很靜。
無頭菩薩廟裡的哭聲卻是越來越多,越來越響亮。
一名胖胖的山匪聽著聽著,突然也哭了起來。
他走了出來,看著顧留白哀求道:“我沒有和無埃他們一樣作惡,我隻是要了一個婆娘,我如果不要那個婆娘,她也早就被禍害死了。”
顧留白點了點頭,道:“你叫什麼名字?”
胖胖的山匪飲泣道:“我叫明解。”
“我不怕死。”顧留白還未說話,他卻已經放聲大哭,“但沒了我,我那婆娘肯定活不下去了,她肯定也沒法回去的。”
“明解,你覺得這些人裡頭,還有什麼人可以活著?你把他們叫過來。”顧留白的聲音響起。
“真的可以活嗎?”胖胖的山匪一愣,旋即叫了出來,“梵台和明相也不作惡,他們也可以活!”
梵字輩裡也有個能活的?
顧留白倒是有些意外。
……
華滄溟站在黑戶寨的演武場裡,山風吹得他腦殼疼。
那些活著的無頭菩薩廟的人,那些世家子弟,包括自己的親妹妹,在他的眼睛裡,那些都不是人了,而是一個個剛剛出籠的人形燙手芋艿。
要讓人活著很容易,但要堵住所有人的嘴,就不是一般的難。
要保住林以一和俞瑜,他不知道彆家怎麼想,但陸家會輕易放過?
若是能說顧留白身邊有兩個八品修行者也就算了,但偏偏就是顧留白不想進入這些權貴門閥的視線,就是要保著顧留白默默無聞的以普通人的身份進入長安。
普通人?
一個人提著把柴刀就把黑戶寨和這麼多無頭菩薩廟的人給端了,這麼多雙眼睛都看到了,這還怎麼普通人?
要不是這裡麵有自己的親妹妹,有那麼多都沾親帶故的朋友,他都恨不得將這些人全部滅口了。
要率軍衝鋒陷陣,他十分擅長,箭矢如蝗他都不帶怕的,但這種事情,他實在是不擅長。
思來想去,能夠幫他解決這樁事情的,恐怕隻有華琳儀了。
“妹妹!”
他終於下定了決心,到了華琳儀的身前。
“我不是你妹妹!”華琳儀直接回道。
“?”華滄溟愣了愣,“你抽什麼瘋呢,這也怨不得我啊,我又不是神仙,哪知道這裡有無頭菩薩廟的人。”
“不是說這事。”華琳儀恨恨道:“我是說顧凝溪的事,你當我是你親妹嗎,他什麼樣的人你都不和我說。”
“你和我過來。”華滄溟黑著臉將華琳儀單獨拉到一邊,確定周圍沒有人能夠聽得見對話,才寒著臉道:“你是不是在長安讀書讀傻了,我冒著觸怒他們的風險,特意提點你兩個八品的事情,你都沒想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提到八品,華琳儀也不嘴硬了,不可置信道:“他身邊真的有兩個八品?”
華滄溟沉重的點了點頭,道:“先前以為這少年隻是身邊人厲害,未曾想他自己都是如此強大的修行者,我修的法門都看不出他修行的深淺,他想要默默無名的進入長安,所以我必須連你都瞞著,你現在應該想得明白,這樁事情若是出了岔子,恐怕我們華家都會遭受滅頂之災。”
“他不想太早引人注意?”華琳儀瞬間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要讓這麼多人守口如瓶,這怎麼做得到?”
華滄溟深吸了一口氣,寒聲道:“若是我想得到辦法,還需要問你麼,這樁事情是他陪你們獵鹿而起,自然要由你解決。”
“……!”他的理直氣壯頓時讓華琳儀無言以對。
華滄溟呼出了一口氣,這燙手芋艿甩出去了,他頓時輕鬆了很多。
華琳儀深吸了一口氣,道:“我一個個和他們交待,今夜的任何事情,任何人都不能告知。我想些足夠嚇人的理由,讓他們一個字都不能說出去。”
華滄溟頓時和顏悅色起來,“你打小就聰明,這應該難不倒你。”
“?”華琳儀看著自己這位兄長,心想我不是讀書讀傻了麼?
華滄溟卻是又換了問詢的語氣,“你覺得顧凝溪留這些山匪做什麼?”
華琳儀認真的想了想,道:“要麼想探究他們的修行法門,要麼就是想利用他們找出背後的主使者。”
華滄溟點了點頭,“那你覺得為兄現在如何處置這些人?”
“你這是一點腦子都不想動了是吧?”華琳儀氣得牙癢,“那些顧凝溪說要讓他們活著的人,你全部帶回你的營地,等他回來處置不就行了。”
“也對。”華滄溟讚許的看了華琳儀一眼,輕聲道:“彆怪為兄不想動腦子,昨夜我一眼都沒合眼,壓力太大,現在我腦子裡麵都是亂的。”
華琳儀看了華滄溟一眼,發現他的黑眼圈真的有些重,神容竟是前所未見的憔悴。
她心中頓時一軟,瞬間原諒了自己的這位兄長。
華滄溟此時看到不遠處的江紫嫣。
這是位聰慧且長相絕麗的女子。
她對他是極有好感的。
但他見了她卻也很有壓力,她所擅長的琴棋書畫,他一竅不通,什麼焚香煮茶,他更是頭皮發麻,總之雖然家世還算登對,但他終究有些自慚形穢。
而且他喜歡肥大一些的女子,尤其屁股要大一些,生出的孩子也壯實。
所以他見著江紫嫣也怕。
隻是讓他沒有想到的是,遠遠的和他眼神一對,江紫嫣隻是對他落落大方的頷首為禮,禮貌的笑了笑。
好像哪裡有點不對?
華滄溟腦海之中剛剛浮現出這個念頭,他就看到陰十娘出現在了自己的視線之中。
他此時並不知曉陰十娘是一名真正的大劍師,但他現在的狀態是,隻要看見顧凝溪身邊的人,他就渾身發毛,就覺得不會有好事。
果然。
陰十娘走到了他身邊,對著他說道:“這邊若是沒事了,你就可以馬上出發去無頭菩薩廟了。”
“什麼?”
華滄溟愣了一個呼吸的時間才反應過來。
那少年真的過去連無頭菩薩廟都一起端了?
那意思是,那邊又有一個爛攤子等著自己過去收拾?
……
山道上龍婆不由自主的笑了起來。
渾身浴血的少年沿著山道慢慢的走了下來。
提著血色彎刀的顧留白此時在彆人眼中或許是地獄中走出來的魔鬼,但她的眼中,除了滿意還是滿意。
看著走到麵前的顧留白,她伸手點了點他背著的包袱,裡麵露出不少刀把,劍柄。
“上麵好的兵器不少,我隨便挑了些值錢一點的,好給藍姨每天拿一件。”顧留白一下就看出了她的意思,笑了笑解釋道。
龍婆頓時又咧開了嘴。
“這把刀的材質有些特彆,能夠牽引容納的真氣分外多,而且殺敵之後還能汲取鮮血,用真氣打出去,我先不給藍姨,自己用用再說。”顧留白揮了揮手上的血色彎刀,一邊跟著龍婆下山,一邊絮絮叨叨的說道:“這些人修的真氣法門有些厲害的,倒是和突厥黑騎的蒼狼訣有得一比,真氣磅礴霸烈,我覺得這種法門似乎本來就是專門給玄甲士用的,披著厚甲都可以久戰。但是他們吃了沒有強大武技的虧,那個七品被我砍了兩刀就沒還手之力了。”
龍婆笑得合不攏嘴,轉頭看了顧留白一眼。
這哪裡是沒有強大武技,主要是滄浪劍宗的秘劍太過拔尖了而已。
世上又有幾門劍經比得上滄浪劍宗的不傳之秘,更何況還是郭北溪這樣的人調教出來。
顧留白和她分外有默契,和她對了一眼就看出了她心中所想,頓時不好意思的赫赫一笑,“我留了三個無頭菩薩廟的人在上麵,那三個人還算可以,不過和這些人同流合汙,也得付出點代價才能洗刷自己的罪孽。我看看到時候能不能把他們當成魚餌釣點大魚出來。我打小就明白,有些閒事要麼不管,要管就要管到底,省得糾纏不清。”
龍婆連連點頭。
顧留白收斂了笑意,想了想,認真問道:“婆婆,你有時候會不會覺得,冥冥之中是有天意的?”
龍婆看了他一眼,似乎好奇他為何突然這麼一說。
顧留白有些感慨的笑了起來,道:“我順便問了問那三個無頭菩薩廟的人,之前去黑戶寨埋伏的那些人裡麵,有沒有誰有理由活下來的,結果那個大個子明養居然在列。他在無頭菩薩廟裡也養了個婆娘,據說對她還挺好。”
龍婆安靜的想了想。
似乎她認識的很多人,很多時候都會有這樣的感慨。
但後來,那些人似乎又都不相信有什麼天意。
不管她多滿意,顧留白畢竟還是個少年。
這種年紀,本應該是無憂無慮,想著修煉完去哪裡玩。
想到自己和顧留白年紀差不多的時候,若是得了一柄這樣的寶刀,那她估計走路都是蹦蹦跳跳的。
一想到此點,龍婆便又咧嘴笑了起來。
刀是好刀,應該是叫血鳴。
除了顧留白說的那些神妙之外,八品的修行者用這柄刀,還能突發巨鳴聲,和獅子吼類似的功效,但就算是給顧留白用來練刀,也還是有些招搖,畢竟這刀肯定有些來曆。
她想著回去要讓胡老三給它做點手腳。
看到她咧著嘴開心,顧留白的心情就也出奇的好。
簡直是一個詭異的循環,龍婆看著他傻樂,她就也高興,同時看著他背著的一包刀劍,她就想自己是不是要提醒他一下,其實藍玉鳳不太喜歡連續偷拿同一個類型的東西,估計藍玉鳳拿了兩天刀劍之後,就不會再拿這一類的東西了。
但是想想顧留白自己發現這點的時候估計挺好玩的,她就決定讓陰十娘也不要提醒顧留白。
在關外,這個少年不知吃了多少苦才活了下來。
隻是他的娘,梁風凝,還有顧北溪,那些人毫無疑問給了他很多快樂的時光,否則他不會保持著如此的朝氣蓬勃,如此的樂觀,絲毫不被苦難的陰霾籠罩。
隻有她和陰十娘這樣的人,才知道這樣的心性對於修行有多重要。
有些人看似修行進境很快,然而心境卻早已超過了原本的年紀,很快暮氣沉沉,最後根本無法達到很高的成就。
既然那些人現在已經不在了,那便輪到她來帶著這名少年度過這個隆冬,好好看看來年的春光。
www.biqu70.cc。m.biqu70.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