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屠的出手毫無征兆。
就連崔雲深等三人都未曾想到他會突然出手偷襲。
顧留白臉上依舊掛著微笑。
他似乎也沒有料到。
然而他的手好像恰巧抬起,和陳屠的手碰了碰。
咄!
兩個人手掌和手掌接觸的刹那,卻是發出了硬物撞擊厚木般沉悶的響聲。
一股如星塵般耀眼的真氣碎屑,帶著迷離的色彩,從兩個人的手掌邊緣擴散開來。
顧留白麵色微微一白,微笑卻不改,“陳屠兄,下手有些黑了啊。”
陳屠笑得嘴巴有些歪斜,“十五哥不僅是幾百個心眼子厲害,手上的活也硬啊。”
他心中已是驚濤駭浪!
他覺得和陰十娘龍婆她們說,她們都未必相信,這十六歲都沒滿的少年,竟已踏入七品?
雖說他並未使上全力,但雙方這一碰,那真氣和真氣的交鋒,他已經完全摸到了對方的底子!
真氣修為和他一樣位列七品,隻是略低一個小階?
簡直聞所未聞。
大唐立國以來,所有記載之中,根本就沒有出過這麼年輕的七品修士!
怎麼修的?
“我手硬也沒陳兄的頭鐵啊。”顧留白不懷好意的看著他,認真道:“說了讓你不要跟來,你非不信,以後長長記性,吃了苦頭彆怨我。”
“這兩個人會不會將冥柏坡裡的人都傳遍了?”陳屠冷冷一笑,也不和顧留白鬥嘴皮子。
顧留白淡然道:“這種黑眼疾倒是沒那麼麻煩,外麵足夠冷,又通風,不太容易傳,和他們這種已經發病的在這種屋子裡麵對麵才特彆容易染上,接下來你們的人彆和他們接觸就成。”
陳屠依舊陰冷的笑著,聲音卻嚴肅起來,“那我若是染上這黑眼疾,到時病發了,是不是也要遠離所有人?”
“除非你想讓陰十娘染上,否則不要麵對麵衝著她說話。”顧留白平靜道:“一般來說五六天之後才會發病,這五六天之內倒是並不要緊。”
陳屠有種忍不住掏刀子的衝動。
“你們想活命嗎?”這個時候,顧留白卻已經轉過頭去,對著崔雲深認真的問道。
“活命?”崔雲深的麵色異常慘白,他似乎聽懂了顧留白的意思,但眼睛裡反而全部都是絕望,“誰不想活命,但是我們活不了,我們還有家人,若是我們幫你們辦事,我們家人過得會比死還慘。”
顧留白搖了搖頭,“隻要聽我的,你們會好好活著,你們的家人也會好好活著。”
陳屠沉下臉沉默不語。
這種話很像是騙人的大話,但從顧留白的口中說出來,給人的感覺卻又完全不一樣。
崔雲深肉眼可見的心動,他看著顧留白,道:“你能如何幫我們?”
顧留白道:“你的主人不隻想造就一名大劍師,他還想乘機抓住西域叛度支韓宴清的把柄,從西邊那些大人物的手中獲取一定的利益。無論是吞沒軍資還是勾連突厥人自然都是重罪,巫蠱之術,大唐也是一向禁止的。以巫蠱之術散布疫疾者,也是滿門抄斬。”
崔雲深道:“你想借軍方那些大人物之手對付他?”
“你的主人自然清楚散布疫疾是何等重罪,尤其在這邊關地帶,若是這疫疾不小心在邊軍之中散布開來,那誰擔得起這樣的罪責?”
顧留白看了他一眼,“你的主人估計年輕氣傲,做事沒什麼顧忌,他應該是覺得,哪怕出現一些問題,他都能壓得下去,但他家中的長輩不會這麼想。所以這種手段,他必然是瞞著家中的。這種把柄如果被軍方抓住,他家中的那些長輩必定震怒,他的下場就不好說了。”
連陳屠都聽出顧留白是故意說得很仔細了,但崔雲深眼中的絕望並未消失,他依舊搖了搖頭,道:“你還是不夠了解他們的做派,其實按你這麼說,最大的可能是他們達成某種默契之後,我們和我們的家人,乃至所有知曉此事的人都被滅口,從此消失。”
“若是跳過我,你們自己去做這樣的事情,那自然會這樣,但由我去做就不會。”顧留白淡淡的笑了笑,道:“你忘記了我在此處還有一個身份,我頂替梁風凝做了這麼多年的暗樁,自然能夠讓這樁事也被北邊軍方的那幾個大人物知曉,那幾個人也不會放過敲詐一個門閥的機會,而且北邊這幾個大人物已經輪調回長安,他們本身就被那些個貴人弄得一肚子火,這種籌碼可以讓他們在長安攪風攪雨,他們不會讓它輕易的消失。”
停頓了一個呼吸的時間過後,看著崔雲深依舊猶豫的模樣,顧留白接著說道:“我送他們這麼大的一個人情,作為回報,我自然會提些要求,我會讓他們保住你們和你們的家人。至於所有知曉此事的人都被滅口,你家的那位大人根本做不到。他殺不了我,而且突厥人也會知道這樁事情。”
陳屠聽得徹底沉默無語。
越是和顧留白接觸,他就越覺得自己和正常人一樣,隻有一個心眼子,但顧留白是隨時都有七八百個心眼子。
“如果我沒有猜錯,安排這件事情的人應該就在鷺草驛,應該是謝氏的那個年輕人。”
顧留白突然笑了起來,“崔雲深,你想必清楚他的為人,一直顧忌的是這件事被他知曉之後如何,但你有沒有想過,隻要你聽我的安排,他根本不知道是你們出了問題。”
這下就連那兩個已經黑眼疾發作,腦子不太清楚的人都聽出了希望,都口中發出了模糊不清的聲音。
崔雲深此時的腦子是清晰的,所以聽到顧留白的這句話,他不可置信的豁然抬首,但不等他說話,顧留白已經接著說道:“你們的任務隻是讓陰十娘染病,我會讓陰十娘他們假裝染病,假裝讓你們得手,而接下來突厥黑騎來協助我查這冥柏坡所有人,你們接著被突厥人帶走,那再合理不過。連突厥人都不懷疑我的信譽,你們便應該知道我說到做到。”
崔雲深渾身顫抖起來,他馬上跪伏在地,“願聽先生指使。”
……
跟著顧留白走出這個庫房的時候,陳屠沒有考慮自己染疾的問題,隻是覺得雪地上的陽光有些明晃晃的刺眼。
“你準備坑這些突厥人一把?”他將自己的聲音壓得很低,然後問道。
“當然不是,我和崔雲深都說過,突厥人會知道這件事情。”顧留白轉頭看了他一眼,道:“怎麼,如果讓你來處理,你會這麼做嗎?”
陳屠皺著眉頭道:“如果換了是我,大約會這麼乾,到時候突厥人都染病,便對我們造不成什麼威脅。”
顧留白道:“如果隻考慮活命,那突厥人不是敵人,謝晚本身就想那些突厥人染病,你這麼做,就正好順了他的意。在他的棋盤裡麵對弈,拔掉一兩顆他放在你麵前的棋子是贏不了他的,隻有將他的棋盤掀了才行。”
陳屠一愣,“他原本就想這麼設計突厥人?”
“冒這麼大的風險,就要有足夠大的利益去匹配。”顧留白聽著冥柏坡外的動靜,慢慢說道:“散布疫疾的罪名太大,光是成就一名大劍師不值得這樣的冒險,徹底剿滅這些突厥人可以獲得北方邊軍的一些支持,可以獲得足夠大的軍功,如果再能吞沒突厥人安置在關內一些錢莊的財產,並讓鎮守西域的那些人割讓一部分利益,那就差不多。如果一切順利,你們當然也會被順手除掉。”
陳屠深深皺起了眉頭,“顧十五,如果換了你是謝晚,你會這麼做麼?”
顧留白很乾脆的回答道:“不會,爬得太急,爬的太快都不是什麼好事情,身處他這種位置,走得慢無所謂,錯過一些機會還有很多次機會,但一定要走的穩,不為人詬病。尤其在大唐帝國,便一定要守大唐帝國的規矩。”
陳屠突然又冷笑起來:“那站在唐人的位置,你不覺得除掉這些突厥人是好事麼?”
顧留白覺得自己脖子有點冷,他縮了縮脖子,認真道:“你覺得除掉這些突厥人的好處在哪裡?
陳屠看了一眼遠方的山巒,沉聲道:“自然是保證這條商路的安全,讓粟特、大食、回鶻這邊的商隊,和我們大唐的商隊在這條道上暢通無阻。”
“長安城裡的每一個唐人都會這麼想。”顧留白微諷的笑了起來,“隻是你覺得除掉他們之後,這條商路便會徹底安穩了?”
陳屠道:“那我怎麼知道,隻是目前似乎他們是最會惹麻煩的。”
顧留白微微蹙眉,道:“那我來告訴你,回鶻人的勢力越來越龐大,如果沒有大食和突厥人從中牽製,他們不隻是會控製這條商路,而且很有可能會對整個大唐造成威脅,在大唐的北方,會形成一個越來越龐大的帝國。”
陳屠冷笑道:“那回鶻真的對我們大唐不利的話,那再教訓他們便是。”
兵強馬壯的大唐帝國養起來的典型唐人思維。
顧留白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我之前就和你說過,你太過習慣用殺人來解決問題。但在我看來,覺得誰麻煩就殺誰,這永遠解決不了問題。這條商路上,永遠都會有製造麻煩的人出現。”
陳屠冷笑道:“十五哥,那不殺人怎麼辦?”
“這批突厥人成為麻煩,是他們不守規矩。”顧留白平靜道:“如果我讓可以讓他們守我的規矩,那他們就不會成為麻煩。如果不靠兄弟的性命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誰喜歡刀頭上舔血,誰喜歡天天和人拚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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