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碩在車上等了將近一個小時,進醫院找陸京。
隔著層疊的綠蔭，遠遠看見住院部旁的花園裡站了個高高的身形，臨時調轉方向。
“什麼情況,不是說拿完資料就出來嗎？我五點還要找導師開組會的……”
王承碩的聲音在掃見坐在輪椅上的女人後,低下來。
距離有些遠，王承碩多看了幾眼，才確定沒看錯，是自己的高中同學。
溫雙沐的眼眶微紅。
陸京的資料紙不知發生了什麼,散落一地，正低頭一張一張撿著。
兩人距離不算近，卻有種奇妙的氛圍聯結在他們之間。
王承碩覺得哪裡不對勁,但又說不上。
陸京撿起最後一張資料紙,問溫雙沐:“要打個招呼嗎？”
溫雙沐的視線向後飄落到王承碩身上，想到夏芝裡與她相處時的距離感,感到點退縮:“可以嗎？”
在王承碩眼裡,她或許隻是高中班上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同學,如今中間又隔了幾年大學時光，未必記得她。
陸京笑:“既然那時候能做成朋友，現在也一樣。”
溫雙沐深吸口氣。
隨著王承碩走近的步子,她變得有些緊張,正想開口跟人打招呼,問是否還記得她這個老同學,卻聽對麵主動叫她名字:“你腳怎麼了？”
溫雙沐愣了愣。
眼睛卻是一亮。
王承碩以為自己問得太直接,對方不願說:“抱歉……”
溫雙沐反應過來王承碩對她的“記得”並非她所想象的“記得”,解釋道:“沒事,前陣子生了場大病,體力不太好,需要輪椅代步。”
王承碩點頭。
陸京適時輕碰王承碩的肩膀，問:“認識？”
王承碩應聲“嗯”:“介紹一下，這是我高中同班同學，溫雙沐。”
“這是我朋友，陸京，高中七班的。”
沒想到最後會是王承碩擔任起介紹的職責。
陸京裝模作樣地衝溫雙沐伸手:“你好。”
溫雙沐唇角略彎了彎，回握他。
王承碩沒注意兩人的小動作。
他低頭看了眼手表，又焦急地往花園外圍看，對溫雙沐道:“我們還有事要忙，那就先走了。”
溫雙沐聽出話裡的客氣，靜了下:“嗯，好，你們快去吧。”
沒兩步，王承碩看到住院部門口有個坡度很大的斜坡，停了下來。
陸京問:“怎麼了？”
王承碩:“她一個人推輪椅，能滑上這個斜坡嗎？”
陸京假裝思考:“有點難吧。”
五秒後，王承碩繞回到溫雙沐身前。
“你要回病房嗎？”
“啊？”
溫雙沐懵懂，下意識朝陸京看去一眼。
陸京笑著衝她點點頭。
兩分鐘後，王承碩推著溫雙沐的輪椅，站在電梯口前。
陸京則站在他們身旁。
上一班電梯剛走，幾乎每隔一層樓都會停下，等了半天，也沒見數字往下跳。
陸京故意看時間:“怎麼辦，快五點了，你不是說你那個組會很著急嗎？”
王承碩一本正經:“這麼幾分鐘還是不要緊的。”
陸京笑。
溫雙沐看著金屬壁上他們的倒影，也跟著笑。
將人好好送到病房，王承碩對陸京說:“走吧。”
卻見陸京勾過溫雙沐的手，把腕上的紅繩順勢套進了溫雙沐的手上:“明天再來看你。”
溫雙沐:“好。”
“？”
王承碩頓住，臉上浮現難以言喻的微妙，和一言難儘的迷惑。
他張了張嘴，很想說句什麼。
陸京卻是抄過夾在胳膊下的資料紙，對溫雙沐道聲“拜拜”，勾上他的肩膀，直接帶他繞出病房離開。
王承碩出了醫院還是覺得剛才看到的那幕十分匪夷所思:“你那紅繩不是帶了六七年嗎？怎麼說送人就送人了？”
陸京沉吟一聲:“你到花園的時候沒看到我和她在說話嗎？”
王承碩回憶了下:“……我以為你倆隻是湊巧站在一起。”
陸京:“哦，那其實是我在跟她搭訕，問她願不願意做我女朋友。”
王承碩:“……我在跟你說認真的。”
“誰跟你說假的。”
陸京把自己如今空溜溜的手腕在他眼前晃了晃:“你看都交接定情信物了。”
王承碩憋出個“艸”字:“你們不是今天剛認識嗎？”
印象裡兩人中學沒什麼交集，頂多在他口中聽過對方三兩次。
陸京聳肩，張口就來:“對啊，剛認識。”
王承碩:“那你還交接定情信物！”
陸京:“沒辦法，她長得太漂亮了，一下子就看對眼了。”
王承碩緘默了好幾秒:“老實說，她知不知道你給她的那是定情信物，不會是你單麵誆她吧？”
陸京:“我在你眼裡就是這樣的人嗎。”
王承碩茫然:“感覺她不是這樣草率的性格啊。”
陸京聳聳肩，不以為意:“沒辦法，她也覺得我太帥了。”
王承碩:“……”
陸京拉開車子的副駕駛門，徑自中斷:“行了，你那組會到底還要不要趕了。”
王承碩將陸京拎開，自己坐了進去:“說好回程你開的。”
陸京沒所謂地繞去駕駛座。
車子上路，王承碩綁好安全帶，手肘支在窗沿，想了又想，沒忍住開口:“你彆不負責啊。”
陸京專注著路況，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什麼？”
王承碩以前沒聽陸京開過那樣的玩笑話，有些當真，覺得不好。
他難得嚴肅:“她長得是很好看，但也有其他很多優點，你彆光看臉。”
陸京笑起來:“嗯，我知道。”
—
晚上，溫雙沐獨自躺在病床上。
她身體康複得不錯，近幾天都沒留溫泓韓楚秋陪護。
過了探病時間，整棟住院樓都安靜下來。
將電視頻道切了個遍，還是忍不住去想，下午的事是否真的發生。
等摸到腕上的紅繩，內心才感到點安定。溫雙沐墊高枕頭，拿了手機，想給陸京發信息，打開聯係人界麵，才想起下午沒找他要號碼。
高中的時候，手機裡總會有消滅不完的信息，光亂七八糟的群聊，他們就能拉上好幾個。
如今列表空空，大部分高中同學的聯係方式她都沒留，連班群都在畢業後退了出去。
順著聯係人扒拉半天，隻找到個躺列的王承碩。
點開兩人聊天框，加好友至今，竟然連一句話都沒聊過，也是不容易。
溫雙沐思考了下找王承碩要陸京手機號碼的可行性，心想有些古怪，但好像可以就下午王承碩送她回病房的事道個謝什麼的。
編了幾次措辭，總算發出。
手機傳來叮咚一聲，溫雙沐嚇了一跳，以為王承碩那麼快就回複了，隻見屏幕上方彈出則新朋友的申請信息。
【“了霧陸”請求添加你為朋友。】
溫雙沐驚訝，點了通過。
陸京的信息幾乎第一時間發來:【報告，我忘看課表了。】
溫雙沐:【？】
陸京:【明天滿課。】
溫雙沐反應了幾秒，看明白他的意思是明天大概率沒辦法過來了。
心裡可惜，但還是善解人意道:【沒關係，學習更重要。】
陸京:【雖然要趕六點半的晚自習，但應該還是可以騰出一個小時跟你吃晚飯的。】
陸京:【要賞光嗎？】
溫雙沐笑起來:【好。】
兩人約了見麵的時間，又聊了幾句。
陸京發來個纏了一堆黑線圈的表情包。
溫雙沐問:【怎麼了？】
陸京:【明天還有一場小考，好累呀。】
溫雙沐:【那你快點複習，我不打擾你了。】
溫雙沐想了想，又發去:【堅持就是勝利[加油][加油]】
“……”
陸京猝不及防話題結束之快。
本來是想撒嬌犯個懶，沒想到剛拋出個話題就被堵回來。
他認命收了手機，繼續學習。
溫雙沐沒關掉和陸京的對話框。
雖然隻有那麼幾條聊天記錄，卻怎麼也看不厭地來回翻動。
在下午短短的一個小時裡，她聽陸京講了許多事，最洶湧的情緒已經過去。
兩個世界有小小的融合，她數學國集的榮譽延續下來，高二那年保送，現在大家都還在讀大三，但她和林森、蘇起言都已經大四結束。
林森大學讀的數學係，去年大腿一拍，毫無預兆地跑去考了教資。五月份畢業，現在已經在y城的一所初中學校快樂地當起數學實習老師。
王承碩則在高三那年拿到全國唯一一個雙國集，數學和化學都進了國家隊，如今大學直博，讀的生物化學，每天跟著導師在實驗室搞研究。
夏芝裡讀的新聞傳播，溫雙沐接受她的小學期采訪時就已經知道。
不過想到陸京講述時所說的猜測，還是感到幾分好笑。
“我懷疑她讀這個專業，是為了方便追星。”
“怎麼說？”
“她不是喜歡沈箬嗎？”
“新聞圈和娛樂圈關係不大吧。”
“誰說的，沈箬經常上央視采訪。”
還有沈之庭，在現實世界裡，他中學不曾轉到過明理，大學倒是和大家聚在了一個城市，和王承碩一個社團，關係處得不錯，連帶陸京也跟他一塊兒踢過球吃過飯……
溫雙沐問了陸京許多人，許多事。
卻唯獨不敢問他的。
他和她聊天的口吻，還是跟從前一樣，絲毫未變。
但她知道，對她來說，他們之間隔的隻是她醒來後的十來天時間。
但對陸京而言，卻是四年半的光陰。
溫雙沐指尖抹了下屏幕，時間不知不覺到了九點。
明明剛說好的不打擾他，卻又忍不住想看看他。
她給陸京發信息，問:【可以視頻嗎？】
陸京過了會兒回她:【等我一下。】
視頻電話接通。
陸京那邊的光線有些暗，畫質模糊，鏡頭對著他的下頜骨，即便在這麼魔鬼的鏡頭裡，五官依然優越好看。
周圍是吵嚷走動的人流，像在樓道上。
陸京戴了藍牙耳機，嗓音清澈:“剛晚課結束，是不是有點吵？”
溫雙沐應了聲“還好”，問:“複習得怎麼樣了。”
陸京覷屏幕一眼，笑了一聲。
溫雙沐被人看得心虛，不解嘀咕:“你笑什麼。”
陸京:“感覺像回到高中的時候，你每天監督我學習。”
陸京來到操場，大學夜跑的同學很多，不過比起教學樓附近，人流舒散不少。
溫雙沐:“說起來你怎麼會知道我的號碼？”
陸京沉吟一聲:“因為我有背人號碼的好習慣？”
溫雙沐點點頭，又沒忍住嘀咕:“我還以為是瑪利亞給你的售後福利，本來還想罵罵烏小漆。”
陸京笑:“我家這個隻比你家那個靠譜了那麼一點點。之前向它討福利，它跟我說，他們基本都是綁定冤大頭，懲罰可以，獎勵沒有。”
溫雙沐小聲:“但它還是幫助你記住了我呀。”
陸京:“嗯，這點確實值得表揚。”
溫雙沐縮小了視頻框，在通訊錄頁瀏覽，聊天軟件裡隻顯示最新的好友申請記錄。
她問出了心中的猜想:“你不會之前就加過我吧？”
其實這個問題不需要陸京回答，在她試圖查看好友申請曆史記錄時，腦子裡就已經有了答案。
溫雙沐看到屏幕對麵的陸京點頭:“嗯，十次八次吧。”
心臟湧出點酸澀，溫雙沐問:“什麼時候開始的。”
陸京輕描淡寫:“從青海回來啊。”
他說著笑看屏幕:“不過你是真的很難接近，一次沒通過我。”
電話那端沒了聲音，陸京道:“怎麼不說話了，不會哭了吧？”
這是個有月亮有星星的夜晚。
他笑說:“怎麼辦，之前還偷偷許願，你不會因為我哭。”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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