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自鄭氏母女入了並州城後,如李家這樣,打著宴會名頭相看鄭家大娘的人家,就不在少數。
鄭家大娘實在有些累了,見又是這樣的飯宴,她尋去了母親那兒,有推脫不去之意。
鄭夫人卻拉著她手說:“蕙心,你年紀不算小了,親事也該定下了。這回和你相看的,是魏國公府的嫡長子,年紀輕輕便已受封為世子。娘的娘家有個遠房親戚在幽州,娘早暗中托人去打探過他的為人和品性。聽說,是個極為不錯的郎君。”
鄭大娘自幼飽讀詩書,被教養得知書達理,端肅賢德。
她頗有些為難的樣子:“隻是這樣的公府人家,也未見得是好的去處。如今天下大亂,世道不安,此刻與這樣的人家結親,女兒怕會給家族惹來殺身之禍。”
她心思細膩,觀察入微。在並州一呆多日,又參加過不少夫人貴女們設的宴會,對魏國公李家的野心,她多少能窺探出一二來。
求娶鄭氏女,怕也是彆有用心。
想到如今這世道,鄭夫人不由歎息說:“那你覺得,眼下這局勢,你嫁去什麼樣的人家能安穩一世呢暴君無德,天下英雄揭竿而起,若魏公真有拯救天下之意,又未嘗不可我們鄭氏一族,興旺了數百上千年,肩上也自有其使命在。”
鄭夫人握緊女兒手,語重心長說:“再說,就是去相看一番,和彆家一樣。至於成不成,暫且不議。”
鄭大娘點了點頭:“那女兒聽母親的。”
三日後,李夫人設的賞荷宴便到了。
李家在並州亦是有頭有臉的存在,魏國公李睦,在並州很有威望。
所以李夫人設下的賞荷宴,自是要比彆人的熱鬨許多。也是自此,很多人才知道,原來李家也有求娶鄭氏女的意思。
不明所以的人私下裡坐一起議論,不由好奇:“可那李家郎君不過才十二之齡,也太小了些,如何堪配鄭家大娘”
知情者則說:“這你就不知道了,常年與李公夫婦呆在這裡的,乃是李家二郎。李家可還有一位大郎呢。李大郎早受封了世子之位,一直呆在幽州城。聽說,就在前幾日李大郎過來並州了。”
原本不知情者這才恍然大悟般點頭:“原是如此,怪道呢。”
又有人說:“李家大郎,聽說性情敦厚溫和,乃端方君子。更是生得芝蘭玉樹,十分出眾。若是李家也有此意,怕是旁人家再無機會了。”
說著,不由側頭看向一直默坐於一旁的一位夫人:“徐夫人,聽說,你家也有替你們家大郎求娶鄭氏女之意”
徐家家主徐盛恭於幾年前投靠了魏國公,如今算是魏國公手下。
這徐盛恭是個極會巴結的人物,偏偏也有些本事,故而十分得魏國公重用。
這上峰和下屬同時看中了一家女,有些瞧不上徐家行事做派的人,難免這會兒要多刺幾句。
徐夫人生得極美,三十出頭的年紀,臉上竟瞧不見一絲紋路。且那徐盛恭,拿自己這夫人當寶貝疙瘩一樣的寵著。
有了比較後,很多夫人就覺得自家家主在身為丈夫這一麵兒不夠好了。
徐夫人也不說話,隻是抿著唇垂著眸溫柔的笑,半天才說:“兒女大事,我都聽我家夫君的。”
徐夫人嫡出長子徐執,如今也有十五六的年紀了,正是說親的年紀。
略說了幾句後,徐夫人就識趣離開了。她走後,一眾夫人聚在一起,開始背地裡說道她。
說他們徐家分明是草根,卻癡心妄想和豪門望族聯姻。也說徐家臉皮後,不知禮數,分明長女已有十一二的年紀了,卻還縱著她和李家二郎一起玩耍,分明就是看上了人李二郎,這夫婦二人有私心,想把長女高攀到李家去。
這種熱鬨的場合,如娘是不會去湊的。她知道自己在李家的身份極尷尬,所以,隻老實呆在自己屋裡認認真真寫大字。
她愛讀書,她太喜歡書本上的東西了。
李四郎雖還不能完全接受如娘分得了部分他長兄的愛這件事,但多日相處下來,李四郎也沒那麼討厭如娘了。
今日府上設宴招待,十分熱鬨,他見始終見不到長兄身影,三兄又身子不好,不能陪著他一起。所以,他隻能把目標放去了如娘身上。
李四郎是個不愛讀書的,平時在幽州,有長兄時刻盯著也就算了,如今都來了並州,且先生又沒跟過來,她竟還這麼認真她認真,就更襯得自己馬虎了,故而李四郎說什麼也不讓如娘繼續看書。
“書有什麼好看的天天看,悶都悶死了”李四郎半嚇半哄,“今日我阿母宴客,外麵又是戲班子又是茶會的,熱鬨極了,我帶你去見見世麵吧”
如娘挺為難的,她根本不想出去。
但她也深知李家這位四公子的脾氣,心中知道,若此刻她不隨他去的話,他定然會攪得她不安生。
如娘問他:“你為什麼不找二公子三公子玩去”偏來找自己。
“三兄身子不好,他素來喜靜,不愛湊這種熱鬨。”又哼了一聲,似是和李二郎有仇一般,他板著臉說,“我和二兄不熟,他在並州有自己的朋友,才不會陪我玩。”
如娘心地善良,這樣看,她覺得李四郎的確有些可憐。
故而她簡單收拾了下桌案,歸納齊整後,對李四郎說:“那我們去吧。”但她也適時提出了自己的條件來,和他說,“但我隻和你一起出去玩一會兒,最多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後,我就要回來。”
隻要能把她叫走,不至於自己一個人呆著,怎樣都行。所以,李四郎想也沒多想,就答應了。
外麵果然很熱鬨,是如娘從未見過的富麗和熱鬨。
來來往往的夫人和貴女們,都穿著特彆漂亮的衣裙。她們發上簪的簪花,彆致又好看。
三五成群的公子,更是個個長身玉立,年紀或大些或小些,身上都有種稀有的矜貴。
荷香撲鼻,初夏遊園,知了聲聲不但不顯聒噪,反添趣味。如娘知道,這是從不曾屬於她的生活。
是她想都不敢想的生活。
若不是親眼瞧見,她還以為,如今的世上,很多人都和她一樣,生活在水深火熱中。
“李二郎,那是你家四郎嗎他怎麼和女孩子走一起。”突然的,一道這樣的聲音傳入如娘耳中。
如娘頓時麵紅耳赤。
她小心翼翼抬眸循聲望去,就見幾個少年郎正朝他們這邊走來。其中為首的她認識,那日剛到這裡時,她有見過一回,正是李家的二郎。
如娘沒見過這種陣仗,就往李四郎身後躲。
李四郎倒義氣,見如娘躲他身後,他立馬張開自己雙臂,護如娘在他身後。
見此,那群少年郎卻哄然大笑起來。
“李二郎,你家四郎才多大點就知道逞英雄護美人兒了”十一二三年紀的郎君,已經什麼都懂了,又是一群平時不怎麼著調的紈絝公子,嘴裡總有些不乾不淨。
李二郎臉色變了些。他就覺得是四郎給他丟人了。
李二郎李四郎自幼不對付,李四郎雖小,但卻始終記著他四歲那年二兄跟隨母親回幽州小住時欺負他的場景。也記得,當時他哭著跑去找阿母告狀,阿母卻袒護二兄的場景。
那樣的陰影,讓李四郎日後再見到二兄,心裡總會有些畏懼。
既厭惡又畏懼。
李二郎當然不會當著外人的麵教訓弟弟,他把同行者支開後,開始訓斥弟弟。
李四郎也是倔脾氣,長兄和三兄管教他,他服氣。但二兄管教他,他十分不服氣。
既不服氣,自是要犟嘴的。
李二郎脾氣也不好,他方才已經是在壓著火了。這會兒見弟弟不但不聽他的話,反還不把他放在眼中,自然更是怒火中燒。
李四郎四歲那年,李二郎拿他當馬騎過。李二郎知道怎麼對付弟弟才能讓他長記性,故而他仗著自己年長幾歲,死死按住李四郎,騎在他背上,拿他當馬。
這於李四郎來說,是莫大的羞辱。他也不知是哪裡來的勁兒,怒吼一聲推開兄長後,就跳了過去打他。
一邊打一邊哭。趁著李二郎沒在意時,李四郎占了些便宜。
如娘也被嚇著了,跟著李四郎一起哭起來。
很快,便引來了很多人的注意,李家夫婦和李鄴自然也過來了。
李家夫婦和李鄴過來時,李二郎和李四郎兄弟二人早被眾人拉開了。李二郎在並州城風光多年,他何曾丟過這樣的臉一時也是氣得臉紅脖子粗,叫囂著要去打弟弟。
還好被拉住了。
魏國公推開眾人,見竟是自己兩個兒子吵起來,他立馬嗬斥:“這是在乾什麼”
李夫人見次子被氣成這樣,忙心疼的去扶著他,又哄又關心,問他到底怎麼回事。
李二郎嘴巴能說會道,三言兩語便把責任全部推去了弟弟身上,他把自己摘得一乾二淨。
李夫人見狀,立即指責幼子:“你二兄是為你好,你怎能這般目無兄長還不快和你二兄道歉”
李四郎受了極大委屈,且已經不是第一次受這種委屈了,他哭得直打嗝,說不出一句利索的話來。
但李夫人覺得這樣實在是丟人,他覺得隻要幼子給次子道個歉此事就可過去了。若幼子遲遲不肯道歉,眾人一直僵在這兒便就是給李家難堪。
故而,李夫人越發以命令的語氣勒令幼子:“還不快道歉”瞧了長子一眼,李夫人不免有些遷怒長子的意思,覺得是他沒有把幼子教好,便指桑罵槐說,“你在家時,先生是怎麼教你的怎麼做錯了事,連句道歉的話都不曉得說。”
李鄴對母親的話心知肚明,卻充耳未聞,隻是蹲在一旁眼淚嘩嘩流的如娘跟前,耐心問如娘:“如娘,你說說看,方才到底是怎麼回事”
李鄴笑著,儘量去寬如娘的心,對她說:“沒關係,隻要把你看到的一切說出來就行。你信我嗎”
如娘望著彎腰半蹲在自己跟前的兄長,一邊繼續滾淚一邊連連點頭。然後,她把事情始末一樣不落的全說了。
包括那群少年郎是如何取笑李四郎的,也包括李二郎是如何拿弟弟當馬騎,騎在他身上的。
如娘字字清楚,說的條理清晰,態度也非常懇切。再對比之前李二郎的說辭,但凡有腦子的人一聽,就知道誰在說謊。
何況,一個五歲大的女童如何會說謊要說謊,也是十二歲的少年。
聽完後,李鄴手輕輕在如娘肩上拍了拍。他則起身,目光寒寒掠過李夫人臉後,朝李四郎望去,問:“如娘說的對嗎”
李四郎狠狠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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