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傾到市肆的時候,就遠遠的見著一裹著猩紅色鬥篷的女子在她攤位前候著,似乎是被風掃的冷了,不時地重重的跺跺腳。
見著蘇傾過來,那女子眼尾一挑,嬌媚的臉龐露出抹笑來:“這麼冷的天兒,我還當你不會出來了。”
蘇傾支好攤子,擺上筆墨,聞言便道:“左右無事。你今日還要寫家書?”
那女子點了點頭。又低頭往手上呼了口氣熱氣,左手輕輕在右手腕上揉了揉。
蘇傾鋪了紙,研好墨後,按她口述內容提筆慢慢寫來。
女子望著筆下那字法端勁的筆勢,不由目光上移,落上了那張清正端靜的麵上。怕哪個也沒料到,她們二人竟還有再見麵的時候。
她不是旁人,正是當年蘇州總督府裡的姨娘,月娥。
去年這個時候,恰逢她有急事欲尋人代寫封書信,奈何那些讀書人皆自詡清高,不願做她這風塵女子的生意。萬般無奈下,隻能來市肆這塊碰碰運氣,沒成想竟遇上了蘇傾。
雙方一見麵,皆是一驚。
月娥從不以為孤身女子能在這世道安生的活下來,還當蘇傾或許早就化作了一縷幽魂。而蘇傾也以為那月娥當日已命喪亂軍之中,卻不曾想竟還有再見麵的時候。
昔日月娥北上,蘇傾南下。
之後二人竟翻掉過來,蘇傾於北,月娥於南。
而今時今日,二人竟於京城再次相見,可見命運是何其荒誕。
蘇傾將信晾乾後,遞交給她。
月娥接過信仔細折好放於袖中,卻也不急著走,挨在蘇傾身旁,照舊扯上幾句閒話:“這轉眼又是一年,真快啊。哪怕日子難熬,卻也怕它走的太快,因為咱女子的年華當真是經不起蹉跎。”
她轉過頭看向蘇傾,簡單的鴉青色的鬥篷裹身,觀其周身皆是素淨,不帶任何亮麗的色彩。不與人說話的時候大部分時間都是眉睫低垂,兀自沉默,猶如入定一般,明明人近在咫尺,卻又仿佛隔了千裡之外,總讓人覺得其身上沒有煙火之氣。
月娥這般看會,忍不住道:“你為何不蓄發?難道佛家說那是煩惱絲,你去了發,就真的了無牽掛無憂無愁了?”
蘇傾微抬了眼對上她那好奇的目光。然後抬了手,指指她右腕:“天冷,再待下去,你這舊疾怕又要複發。”
不提還好,一提這茬,月娥就覺得她右腕開始隱隱作痛。
她瞪了蘇傾一眼,諷了聲:“也虧得那眼高於頂的宋大人,竟能忍了你這等模樣。”
說罷,擰了腰身揚長而去。
直待月娥的身影消失在街口拐角處,蘇傾方收回了目光。
自打一年前兩人偶然相遇後,月娥每月裡總有兩三回來她這,或讓她代寫書信,或者就引著個由頭單純來說三兩句閒話。兩人雖說談不上故人,倒也勉強算上舊相識,一來二去,漸漸的便熟稔了幾分。
也就那時蘇傾方知道,原來當初她之所以能死裡逃生,全因戴罪立功的緣故。當日九殿下兵敗逃匿,朝廷的軍隊四處搜尋不到,也就在這檔口,她瞅準時機逃了出來,及時向朝廷軍隊揭發了其藏身之地。
宋毅倒是饒了她的命,隻令人廢了她的右手,然後扔她在了大街上,任其自生自滅。
可她猶如蒲草一般,硬是掙紮的活了下來。
“您這兒是怎麼算價的?”
攤前人問價的聲音讓蘇傾拉回了思緒。
“三文。”她道。
護國公府正殿裡,硝煙彌漫。
老太太盯著他們兄弟倆,滿臉慍色。
“打量著我隔得遠些不知道呢,都想瞞著我是不是?過繼這麼大的事,你們兄弟倆就這麼定啦?”老太太抬了拐杖重重觸地:“我還沒死呢!”
見老太太動怒,宋軒忙連連作揖:“老太太快彆說這樣的話了。皆是兒子的錯,未提前支會您老人家聲,您要打要罵都使得,萬求彆再生氣動怒,仔細彆氣壞了身子。”
饒是他話說的再好聽,老太太也不為所動,隻撩了眼皮冷掃他一眼,而後指向門外:“你出去!”
宋軒為難的看了眼旁邊的大哥。
宋毅以目示意他且先出去。”
宋軒歎氣一聲,愁眉苦臉的出了門。
待殿內隻剩下他們二人,老太太陡然看向宋毅,目光如電:“你是宋家的嫡長子,不娶妻不生子,卻要過繼兄弟的兒子,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糊塗!”
宋毅沒有解釋,任她斥罵。
這模樣無疑就是鐵了心了。
老太太見此,心下涼了半截,不免又氣又恨:“我倒是不知那女子用了何種手段,偏令你對她這般惟命是從!這些年來那吃穿用度,你哪樣不是撿好的往那後罩樓裡送?你這掏心扒肝的,不娶妻生子隻一心守著她人,還任她放肆,也任那些外人暗下嘲笑咱護國公府沒規沒矩!可做了這些,又如何?”
老太太恨鐵不成鋼,也不怕不給他臉麵,當麵就戳穿他素日拚力維護的假象:“她領情嗎?是吃過你的還是用過你的?你當旁人都真看不出來,你這是剃頭擔子一頭熱!”
宋毅的臉色駭沉了瞬間。
片刻後,他斂眸錯開話題道:“老太太,二弟的子嗣也是宋家血脈,都是一樣的。”
老太太猛吸口氣,使勁錘了錘胸口。
好半晌,她緩過氣來,盯著他,搖了頭不可思議的反問:“你說這話是為了欺我還是自欺?自古以來因過繼之事,鬨得兄弟鬩牆的笑話還少嗎?毅兒,你若不能生倒也罷了,過繼就過繼了,彼此也都心安。可問題是,若日後你又有了子嗣,那這世子之位你當給誰?”
說到這,老太太忍不住冷笑:“且不說她日後能不能再生養,就單說這世事無常,將來的事哪個也說不準,你就能確保日後不會為旁的女子改變初衷?”
宋毅一言不發的立在那,臉上看不出什麼神色來。
“你要如何待她,我日後皆不會反對。”半晌,老太太慢聲道:“但是,兒子你必須要有,哪怕記到她名下都可。你是宋家的家主,你若斷子絕孫,彆說宋家的人不會答應,那些仰仗你的朝臣們,怕也不會答應。”
蘇傾回來的時候,剛一進殿就聞到濃烈的酒氣。
再往殿內大概一掃,就見到廳上之人背對而坐,兀自斟酒喝著。旁邊還擱了一空酒壇。
跟了他這些年,她對他大概也能了解幾分,在他心情大好或情緒不好的時候,總會獨自喝點酒。
“蘇傾,你過來。”
蘇傾的腳步微頓了下,然後將手裡東西放置一旁,來到他身旁拉了把椅子坐下。
他側過臉,帶著酒氣問她:“蘇傾,爺待你可好?”
蘇傾避開他的目光,緩聲回道:“不可否認,大人待我極好。”
“極好。”他語意不明的低聲重複了這兩字,而後正過臉重新倒了杯酒,仰脖飲儘。
“是極好。”摩挲著杯身紋理,他未看向她,隻低低笑道:“好到讓你兩年來不肯吃我一粒粟米,不肯用我半寸錦帛。”
蘇傾微怔後,將臉側過一旁。
宋毅擱了酒杯,轉身捧過她的臉逼她與他正麵相對,目光灼燙:“蘇傾,難道爺就捂不熱你了嗎?”
“大人你醉了。”蘇傾皺眉,抬手去掰他的手,可他箍在她臉上的手掌猶如鐵鉗,任她如何拉扯也紋絲不動。
他卻突然俯身與她額頭相抵,語氣強硬隱約帶著逼迫:“回答爺!能不能焐熱?”
蘇傾就止了動作,緩緩垂了手。短暫的沉默後,她低聲道:“大人,我從來都是這樣的。你若想期許彆的,怕是要令你失望了。”
“失望……”他低聲喃喃,而後咬牙笑著:“爺不能期許彆的?憑什麼?你莫不是鐵石心腸罷!任爺如何做你皆不為所動,就這麼這不冷不熱的耗著爺,莫不是就想這般與爺過一輩子?”
他的質問聲不大,可話中的不滿卻幾欲衝破穹蓋。
蘇傾知道,近兩年的時間,他的不滿怕早已積蓄到頂峰,能忍到今日才發作,怕也是忍到了極致。
“大人接我入府那時,不早就知我何種模樣?”蘇傾輕聲道:“當日大人是接受的。”
這話清晰入耳,當真是振聾發聵,轟的他清醒都難;卻又字字誅心,猶如穿心毒箭,瞬間紮的他血肉模糊。
是啊,當日他能接受,為何如今卻諸多不滿與怨言?
為何?他想切齒冷笑,卻不是是笑人,還是笑己。
大抵一切皆因人欲壑之難填罷。當日強求她伴於左右,他便有七分知足。可如今,這七分一再退卻,至今時今日,卻隻剩不過寥寥一二分罷了。剩下的□□分,他竟不知饜足的想要竊取她的心甘情願!
“大人。”蘇傾提醒:“昔日約法三章中,你所提到的條件,我已經做到了我能做的。”
宋毅猛吸口氣,坐直了身體,然後將她推開。卻又一把拉開自己的衣服,抓過她的手硬貼上那滾燙的軀膛:“蘇傾,爺還就真不信,人的感情是一紙合約能束縛住的。爺不信你感受不到,也不信你能絲毫不為所動!”
蘇傾擰眉抽手,宋毅卻強硬的攥住,不肯令她退讓。
掙不過他,她索性就停了掙紮,將臉撇過一旁,看向遠處朦朧的窗燈。
窗燈焰已昏,氤氳著殿內的兩人,一醉一怔。
宋毅這般看著她,慢慢鬆開了手。
他又開始喝著酒,她則遠眺著窗燈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猛吸一口氣,側頭看向她:“若是……”
剛起了兩字,他突然止住,卻是拿目光緊緊盯著她,不錯過她麵部絲毫表情。
半會,方沉聲開口:“爺是打個比方。若是爺有了兒子……你待如何?”
蘇傾猛地看向他。
宋毅牢牢與她對視。
隻一個片刻,蘇傾便出口問:“大人可記得約法三章?”
“自是記得。”宋毅目光不離寸毫:“可你的條件隻是爺娶妻納妾,便放你離開。條件中,可並未提生子。”
蘇傾腦門翁了聲。當時她竟沒提嗎?
“不對,我提了。”
“不,你沒有。”
宋毅斬釘截鐵的否定,又緩聲道:“爺再卑鄙,也不會於此事上欺詐於你。你不妨再仔細回憶一下。”
蘇傾心亂了一瞬。隻一瞬就迅速平複下來。
她坐直身體,冷靜的與他平視,目光中的剛毅不容置疑。
“大人,你何不……”
“蘇傾!”宋毅卻突然打斷她,目光暗含警告:“莫忘了你我約法三章,你若要單方麵毀約,爺斷不會應允!”
蘇傾就止了聲。
在室內短暫的沉滯之後,蘇傾慢慢撫案起身,微垂眸看著他,目光一片平和寧靜:“那大人隨意罷。便是日後大人娶妻納妾,也不必再顧忌些什麼,往日那約法三章,也皆一並作廢了罷。最後,就祝大人能子孫滿堂,妻妾和睦。”
語罷,就轉身去收拾了之前擱在一旁的筆墨等物,進了內屋。
宋毅不覺歡喜,反倒隻覺心驚肉跳,頓時酒醒了大半。
他抹了把臉,然後迅速起身,幾個大步來到裡屋,見她正側對著在一旁桌案上放置東西,這方稍稍安了心。
腳步放輕的走過去,他從身後攬過她的腰身,將她整個人抱在懷中,低歎:“爺吃酒醉了,之前那些,且都當爺胡說的罷。”
年前時候,田氏提前發動了,當日就生了,是個小子。大概因是早產,小兒弱弱小小的,哭聲跟小貓似的,瞧著就可憐。
孩子剛一落地,田氏尚未來得及看上一眼,就被宋毅派人給將孩子抱到了後罩樓裡。
田氏心裡又酸又怨,說不出的憋屈,不敢發火,隻能暗自垂淚。偏老太太由因過繼的事遷怒於她,從她發動至現在,竟是都未曾過來瞧過她一眼。
宋軒隔著屏風關切問:“可是身子疼痛?”
田氏更咽:“並非。隻是想到孩子早早的被抱去了,難免傷懷。”
宋軒安慰她:“安心便是,那些乳母也都隨著一道過去,定能好生養著哥兒。大哥也說了,早早的抱去他也好多親近親近,等開春了,再選個良道吉日去蘇州,開祠堂,正式將哥兒給過繼到大房門下。”
田氏哭聲一滯,問了聲:“那可有說是幾月?”
宋軒道:“少說得四五月罷,畢竟哥兒還小,受不得顛簸。”
田氏不由皺眉,這般久。
乳母抱著孩子忐忑的站在蘇傾跟前。她使勁垂著眼盯著自個的眼尖,眼神不敢亂瞥分毫,內心實為惶恐不安。
素日裡她著實聽多了旁人私下議論,這後罩樓裡的神秘女人是如何歹毒如何凶殘,又是如何心如蛇蠍貌若妖魔,所以乍然讓她來麵對這麼個人物,焉能不慌不怕?
蘇傾沒有想到,他竟是要過繼二房的兒子。
她兀自失神了會,然後抬眸對乳母道:“你將孩子抱走吧,莫在杵在我這。也且告訴大人,隨他給誰養,我是不會養這孩子的。”
“你這說的是何話。”輕斥聲打外間傳來。這時門簾一掀,宋毅彎身進來,瞧這室內氣氛,就示意那乳母帶孩子出去。
那乳母如臨大赦。
脫了朝服擱置在楎木架上,然後他來到床榻沿坐下,順手攬過她的肩,頗有些語重心長道:“你莫怕養不熟。這般大小的孩子,你將他從小給養大,那就跟親娘是一樣的。”
蘇傾沒有出口反駁他,因為她知道他下定決心的事,是不容她拒絕的。隻能期日後他見了她的堅決之意,便也就能死了這心。
宋毅也在期日後她能放下芥蒂,安心養大這孩子。
宣化三年四月。
杏花微雨,山青花燃,春風十裡柔情。
原定的四月中旬下蘇州開祠堂,卻因突如其來的一事,就且擱置了。
魏期,找到了。
然而追殺的人卻不敢妄自動手,將消息火速傳往了京城。福祿得了信後,也左右思量不敢妄下判斷,便硬著頭皮回稟了大人。
原來那魏期竟然出家為僧,還被得道高僧淨安禪師收做了關門弟子。他們追殺的時候恰逢那魏期正隨著淨安禪師雲遊,那淨安禪師那般仙風道骨的高僧往前頭一站,哪個還敢痛下這殺手?
誰人不怕手上沾了大孽,死後得不到超生?
宋毅攥著信件,在那個僧字上盯視良久。
“押他們入京。”他道,“爺信佛,不殺僧。”
蘇傾歸來的時候,殿內站了好些個下人,皆是副戰戰兢兢的模樣。
主事婆子垂低著腦袋過來,咽了咽津沫,支支吾吾:“夫人,今個奴婢糊塗,讓個新來的小奴婢去打掃了您的房間……哪料她粗手粗腳的,竟是,竟是不小心將燭火給打翻了去……”
未等說完,蘇傾似想到什麼,臉色一變,抬腳就往屋內而去。
屋內,本是放置木櫃子的地方,隻餘一片焦黑。
她放置那裡的幾套僧衣,佛珠,經書,都一概給燒沒了去。
主事婆子擰著那小丫頭的耳朵進了屋,令她跪下請罪:“夫人,都是這小丫頭的錯,笨手笨腳的,犯了這等大錯!夫人您看,是打是賣,皆交由您處置。”
那小丫頭捂臉哭起來,連聲道是她不好。
主事婆子邊打邊罵:“哭什麼哭,你犯了天大的錯,還有臉來哭?不打死都是輕的!”
小丫頭捂著嘴抽抽噎噎,哭的喘不上氣來。
蘇傾閉了眼,在一片灰燼中孤立了許久。
“彆打了。”她睜了眼,卻未看她們,隻道:“都出去罷,也不必罰她。”
主事婆子閉了嘴,用力扯了那丫頭胳膊,揪了她出去。
主事婆子她們出去的時候,恰見那乳母抱著孩子要進來,便忙打了眼色,讓她先彆過去。
乳母抱著孩子往上托了托,便笑應了。目光卻不著痕跡的在主事婆子跟那丫頭兩人麵上掃過,心下輕嗤,怕是這頓罰又是躲過了。
不免就生了幾分暗嘲來。來前還當那位真是個手段強硬的主,可來這幾個月她算是看清了,那就是個心性跟泥巴似的軟脾性的,下人們犯了錯皆是不打不罵不罰,這主子當成這樣,還真是令人開了眼界。
這般幾番掂量,那乳母便抱著孩子,轉身去了隔壁廂房。
五日後,魏期以及淨安禪師被偷偷給押往了京城。
剛一進京,就被宋毅派出去的人,請到了京郊一處私設的水牢裡。
宋毅在牢房外,隔著狹窄的牢窗望向裡麵,但見水牢裡二人皆是麵不改色,猶置身佛堂廟宇,垂眸低念佛經。
他的目光著重在一人身上幾番打量。
麵容清矍,身姿英挺,氣質高潔,神態端靜。一身袈裟披身,仿佛紅塵萬物皆置身事外,猶如那嶺上青鬆,猶如那化外之人。
原來,如此。
今夜床笫之間,蘇傾明顯感到他的動作粗暴了幾分,就連唇瓣都被他生生嘬的疼痛。
她難受的要閃躲,卻又無法撼動他分毫,仿佛被他人釘死般緊箍身下,尋不得任何躲避的間隙,隻能由他強勢的動作,猖獗的放縱。
事後,蘇傾無力的喘息,饒是他已從她身上退出,還是依舊覺得身體有些不適。
宋毅撐起身,膀上背上皆是汗濕淋漓。下了床榻就兀自去屏風後擦洗,待收拾妥當重新回來,見到的就是榻上人倦著麵容,疲憊入睡的模樣。
他站在榻前這般看她許久。
胸膛裡,時而是烈火燃燒,時而是堅冰矗起。
清早起來的時候,蘇傾卻見她枕邊的人竟扔在,還當是她自個起早了,可不經意往窗屜外一看,原來竟已是日上三竿。
穿戴洗漱完畢後,宋毅令那乳母抱孩子上前。
蘇傾隻當未見,收拾了東西,提上後就頭也不回的出了殿門。
宋毅看著她,一直待她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
她不僅帶上了筆墨紙硯,也將她那身唯一的僧衣也一並給收拾了,隨身帶著。
早膳琳琅滿目。宋毅動了兩筷子,就摔了去,麵無表情的起身而出。
下人們麵麵相覷,皆不敢言。
今個蘇傾提筆書寫時,總覺得乏力。
月娥觀她麵色,忍不住問:“怎麼瞧你近來似清減了許多?且看你今日神色發虛麵色泛白,該不會是害病了吧?”
蘇傾覺得胸悶,皺了眉,便將筆且擱下,兀自深呼吸緩了會。
“應該沒多大事。”她道。大概覺得是昨夜那人折騰太過的緣故。
月娥打量她一會,照舊諷上兩句:“不是我說,女兒家的何必那般要強?好端端的日子不過,非要成天見的出來風吹日曬的。現在還年輕,你可不是不怕,可待到歲數大了時,到時候累的一身毛病,那可真就有你受的。”
蘇傾緩了會,就提筆又要寫來。不成想剛握了筆,陡然一陣眩暈而來,差點讓她撲倒於地。
“哎喲!”月娥被她唬了一跳,忙跳遠了些,慌張對那些虎視眈眈的府兵道:“都看見了哈,我可沒怎麼著她,是她自個不舒服的!”
一府兵上前問:“夫人,要不還是先回府吧?”
蘇傾的確覺得不適。也不再逞強,收拾東西便要離去。
那些府兵便趕忙去旁處趕馬車來。
月娥見此,不免酸溜溜嘀咕聲:“從前還當那人是薄情的,沒成想倒是個長情的。”
蘇傾收拾著東西,充耳不聞。
“你命好。”月娥哼了聲,陰陽怪調了聲:“瞧瞧,現今就護的跟眼珠子似的,真不知將來你若給生了子嗣,他是不是就要將你給捧上天去?”
語罷,不是滋味的瞪那蘇傾一眼,就甩了帕子擰身而去。
蘇傾收拾東西起身,剛要往馬車的方向走,卻陡然刹住了腳。她腦中迅速過了一番,臉色隨即變幻不定,而後腦門猶如被人錘了一記重擊,轟的一聲巨響。
那趕車的府兵過來後不見了人影,忙問另外府兵,她人去哪兒了?
“夫人說有事要辦。”
“其他人可都跟去?”
“自是跟去。”
那趕車府兵稍安,道:“上來吧,一道過去,看看能不能追上。”
宋毅今日本要去衙署,可始終心煩意亂,尤其是剛出門不久就遇上那衛尚書,交談間似無意間提起這過繼一事,當即讓他心情愈發沉鬱。
也沒了辦公的心情。他索性又打道回府,今個且休沐一日算了。
回府之後,他也沒往正殿去,而是徑直往後罩樓裡的側廂房而去。想著自打那孩子被抱養過來,他因諸事繁忙也一直未仔細瞧過,雖說不是親生,可到底也有血脈連著,且這孩子日後也是要喚他爹,怎麼著他也應多上幾分心。
可一想到這孩子,他難免就想到她對他諸事接不關心的冷漠態度,心下便又開始翻騰起來。
強自壓下這諸多情緒,他定了定神,抬腳進了廂房。
廂房廳內空無一人。
福祿見了,就要開口叫人,卻被宋毅給抬手止住。
廂房裡屋隱約聽到人聲。
宋毅抬手令福祿站在原地,他默不作聲的靠近了些,隔著房門,終於聽清了裡麵人的說話聲。
“這才是你娘。”
“哥兒長大後千萬要孝敬你親娘,當然也彆忘了你奶嬤嬤。”
“再瞧一眼,這才是哥兒的親娘。”
“莫記錯了,那軟骨頭可不是你娘哩……”
砰的聲巨響,房門應聲而倒。
房裡的乳母慌張回頭瞧看,但見那門外杵著那男人,麵目陰沉猶如黑煞神般,不是大人是哪個?
乳母一慌,手裡的畫像驀的落地。
宋毅冷眼掃過,畫像之人,赫然就是二房主母,田氏。
田氏在房裡抱著孩子沒敢出來。她的這間廳堂裡還橫躺著血肉模糊的人,貌似被人給劈了一刀,血光淋淋,在那躺著也沒聲,不知是死是活。
一刻鐘前她那大伯就讓人將她那孩兒給送了回來,一同回來的除了那幾個完好無損的乳母,再就剩地上那個死活不明的血人了。
平日裡時有聽人提起她這大伯何等殺伐果決,手段狠辣,她皆當是笑談入耳便罷,如今親眼所見,隻覺驚耳駭目,骨寒毛豎。
宋毅修書一封令人帶去江南總督府。
過繼一事,就此作罷。
主事婆子小心翼翼的挪到他們大人身前幾步處,縮著肩囁嚅道:“大人,近兩日來,奴婢觀察著,總覺得夫人似有些……不妥。”
宋毅提了劍正要出殿去京郊,聞此,倏地停步,握劍看她:“如何不妥?”
主事婆子斟酌著道:“自打前幾日起,奴婢就覺得夫人麵色懨懨,時有倦怠。若哪日夫人回來早了,奴婢在旁伺候著,也能發現夫人似乎胸悶不適,時常捶胸順氣……”
宋毅皺了眉,麵色有些難看。
主事婆子咽下津沫,接著道:“尤其是昨個。有小丫頭因幫忙給炸了豆油,身上發上難免就沾了些味。可散了一日了,大概這味也就消個多半。可夫人回來之後,竟老遠的就能聞出這丫頭身上的豆油味來,還說是聞不得這味,讓她有些胸悶不適。”
宋毅覺得這話裡有話,沒太反應過來,主事婆子遂又道:“奴婢瞧著夫人應不是胸悶,大概是胃裡泛了惡心。”微頓了下,又遲疑道:“夫人的小日子也推遲了七日有餘……因之前也有過不準的時候,奴婢們也沒往那處多想,可如今這種種跡象……”
這次不用點明,他便聽明白了。
頭皮當即麻了下。仿佛有某物在腦中炸開,那一瞬間令他耳鳴眼花。
手裡的劍不重,他卻感覺有些握不住,使勁咬了咬牙方勉強定了神,問:“夫人呢?”
那主事婆子隻當未聽到那其中的走了調的顫音,隻悶頭道:“這會應還在市肆。”
宋毅猛吸口。抬手狠抹把臉,抬腳風馳電掣的衝出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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