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是空氣(1 / 1)

樊籠 卿隱 1718 字 22天前

清茗茶樓前緩緩停了兩輛雕梁畫棟的華貴馬車。

馬車一停穩,最前麵一輛馬車的車轅上迅速跳下來一下人,撐了把青灰色油紙傘恭候在馬車旁。厚實的轎帷從內一掀,而後彎身出來一披著黑色氅衣的男人,抬腿不緊不慢的下了馬車。

外頭風大雪急,他下意識的抬手攏了攏衣襟。

微側了目朝後麵馬車看了眼,而後他轉身朝那馬車方向走了幾步。

環佩叮當聲一起,後麵馬車青紅色的轎帷被拉開,而後一穿著大紅羽緞撒花鬥篷的女子被丫鬟扶了出來,踩著踏板緩緩下了馬車。

眸光在轉過不遠處男人高大的身影後,便迅速垂了目,略有嬌怯的盈盈欠身。

男人淡笑頷首,而後抬手做出請的動作。

兩人一前一後的進了茶樓。

衛嵐亦步亦趨的在後麵小步跟著,眼神無意間瞥過麵前高大挺拔的男人後背,不由慌亂的趕緊垂眼盯著自己的腳尖,隻覺得羞憤欲死。

她也不知自己當時是如何開得了這口的。

出門的時候天還算晴朗些,雖有些稀稀拉拉的雪花飄散,可瞧著倒也不礙事。沒成想出來不大會,梅林的雪景還沒賞過片刻,天便烏壓壓的黑了起來,柳絮般的雪密密麻麻的從天而降,有越下越大的趨勢。

這麼大的雪,賞景是不成了。

本來她已上了馬車打算回府,可就在將要啟程的時候,她鬼使神差的突然拉開了轎帷,然後衝著馬車下的男人問了句:可否邀大人喝杯熱茶?

已轉身準備離開的宋大人就停了腳。不知是不是錯覺,亦或是隔著風雪的緣故,她總覺得那刹間他周身的氣息有些淡。

雖然他不失禮數的淡笑說可,可衛嵐總覺得是因為自己的冒然舉動,可能惹了大人不快了。指不定宋大人心裡還不知怎麼想他們衛家姑娘。

光想想都令她羞惱不堪。

早知道,就不聽她母親這般話了。

正兀自暗惱著,卻在此刻前麵大人毫無征兆的突然停了腳,這猝不及防的一停令她差點沒反應過來,若不是身旁丫鬟及時扶住,便要撞到那結實挺拔的後背上。

小半個時辰後,蘇傾拿起牆上掛的鴉青色鬥篷,披上後就挑開厚實軟簾,走出了雅間。

沿著右邊下樓梯的時候,蘇傾眉宇間還略帶些揮之不散的憂慮,既為那身處險境的魏期,也為如今進退維穀的自己。

抬手攏了攏帽子,蘇傾煩悶的呼口氣。

從前總認為日子若想過的華麗錦繡必是難的,可若想過的簡單如水想來是再容易不過。如今瞧來,簡單二字方是奢望。

想起右相的話,她又是一番心事重重。

久居京中得人庇護畢竟不是長久之計。待她且再看看,若有可能,她自是要離開這是非之地。

上下樓的茶客來來往往,樓梯口也有些茶客在等著邁上台階上二樓雅間,蘇傾一味想著心事也沒多注意,隻下樓的時候多往右側偏了偏身,不擋旁人的路。

抬眸瞧見外頭風雪似更大了,她便抬手又攏了攏身上鬥篷,快步離去。

宋毅站在樓梯口,眼睜睜的看著那人與他擦肩而過,而後頭也不回的離去,隻覺得刹那間渾身的血液在逆流。

早在那人出了二樓雅間的那刹,他於樓下便第一時間捕捉到她的身影。或許此刻連他自己都未察覺,明明那人不高大容貌亦不出眾,他卻總能在人群中第一眼就能將弱瘦的她給認出來。

不可否認的是,在目光觸及她身影的那刹,他腦中仿佛刹那空白了一瞬,竟不知做如何反應。腳也不聽使喚的定在當處,此刻不用旁人說,他也自知他這一刻隻怕就如那呆頭呆腦的木偶般,身體僵硬,雙眼直勾勾的盯著那自樓上緩緩而下的人。

尤其是在那人在緩緩走向他,直至走到他麵前,兩人近到他能看清她清雋的眉眼和淡粉的唇,近到他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清冽之氣,那一刻,他仿佛都聽得到自己重而響的心跳聲……

然後,她便仿佛她身側是站著一坨空氣般,目不斜視的與他擦身而過。腳步自始至終沒有半分遲疑,清淩淩的麵上也始終沒有半分錯愕亦或其他異樣的情緒。

她,竟然沒有看見他。

宋毅抓在樓梯扶手的手掌因用力過猛而發顫。

衛嵐見到身前的人身體陡然僵直不免覺得異樣,便大著膽子抬頭偷偷看過一眼。隻見他朝後微側過臉,似是朝向大門的方向,側過的半邊臉隱在斑駁的光線中,不見往日的從容淡然或含笑有禮,卻是道不儘的陰沉駭厲,有著擇人欲噬的凶狠。

衛嵐的手腳當即就有些抖。

宋毅收斂了眸中情緒,朝衛嵐的方向看過一眼,淡淡告罪一聲,然後招過福祿,讓他安排人送衛小姐回去。

衛嵐強自鎮定的欠身告辭,直到出了茶樓大門,這方後知後覺的有些腿軟起來。兩旁丫鬟忙扶過,不過她們的臉色也皆有些發白。

待將那衛家小姐安排上馬車離去後,福祿搓了把臉,卻是不自覺的往那馬車相反的方向瞄了眼,苦笑的搖了搖頭。然後咬咬牙定了定神,抬腳重新入了茶樓。

宋毅扯過二樓雅間的軟簾時,正彎著腰收拾桌麵杯碟碗筷的小二驚了下,趕忙告罪了聲。

“這位貴人實在對不住,這間還未收拾妥當,您看要不小的領您去隔壁那間?”

宋毅充耳不聞,抬腳進來後,目光犀利的往桌麵上一掃,一茶壺兩茶杯再外加兩碟點心,一看便知之前是兩人在此待過。

“之前待在這包間的人都是誰?你可認得?”宋毅轉向那小二沉聲問道:“是男是女,是胖是瘦,是高是矮,年齡幾何?”

小二目瞪口呆了瞬。而後見那貴人臉色不善,迅速反應過來,忙回道:“貴人,這之前再次待過的兩貴人,小的哪敢細看?雅間內外都有下人把手著呢,便是送茶端水的,也都是下人代勞,沒讓小的過手。小的實在是……”

“出去。”

話還未說完,便聽那貴人不耐的喝叱。那小二哪敢耽擱,手腳麻利的便要收拾了桌上杯碟離開。

“放下。”

聽到陡然傳入耳中的厲喝聲,小二迅速反應過來貴人指的是什麼。正端著剩餘幾塊點心碟子的雙手哆嗦了下,而後輕輕放下,不敢再說什麼就趕緊離開了此間。

福祿剛到雅間門口便見著那小二縮著肩膀出來。

“拿些酒來!”

裡麵傳來的一聲沉喝令福祿驀的停了腳。下意識的抬眼環顧了這茶樓,不免再次苦笑了下,卻也不敢耽擱的應下。之後匆匆下樓,囑咐下人出去買酒。

直待暮色四合時,那間雅間的門才再次從裡頭被人打開了來。

待見了人微醺的出了茶樓,那小二方敢上了二樓去收拾那杯盤狼藉。

地上大多是些酒罐子。

小二倒不以為意,因為來茶樓喝酒的人雖少,可也不是沒有。

倒是桌上其中一玉蝶空空如也……小二不免嘀咕。若他沒記錯的話,之前這玉蝶裡麵還是有幾塊先前客人吃剩的點心的。貌似還有一塊被咬上了半口,似乎先前客人覺得不對胃口,又放了下。

小二不免咂咂嘴,隻覺得貴人隻怕是有些難言的怪癖。

之後近一個來月的光景裡,福祿隨著他們家大人數次來了此間茶樓。福祿暗自數了數,不下五回了。

回回過來時,他們大人總是抬眼反複的在人群中逡巡,便是離開時也似有些不甘的再掃眼過一遍,直待沒見著人,這方沉冷的收了眼。

這些天老太太已經幾次找他過去問話,言辭間多是想讓他再去跟大人提下,這些天梅花開得盛,不妨再約上那衛家小姐去賞梅也好。可福祿眼瞅著大人的神色一日沉過一日,覺得還是不提為妙。

趨近年關,福祿也不知是不是他們大人終於散了心裡那股執念,這幾日總算沒再踏入那間茶樓。

宋毅也不是沒察覺到那些時日他的不正常。可他著實控製不住,往往待反應過來時,他人便已經出現在那間茶樓的大門口。

想他宋毅為官多年,在波譎雲詭的朝堂中處身多年,何曾有過這般自控力薄弱的時候?不過是區區一麵,不過區區一麵罷了!

宋毅暗恨。他著實不該再令此女牽動他情緒。

既然已下定決心與她劃清界限,那她如何與他又有何相乾?就算她待他視若無睹,就算她……是真不認得他也好,故意不忽略他也罷!

宋毅隻覺得頭突突的痛。

暗壓心中情緒,他沉聲吩咐福祿拿來氅衣,披上後闊步走出了府邸。

福祿依令趕著馬車沿著京城的大街小巷緩緩的駛著。知道他們大人想出來散心,福祿便將車趕的慢些穩當些,專挑些景致好些的地方,也好讓他們大人瞧見了,能心裡鬆快些。

透過打開的窗牖,宋毅望著街麵上來來往往的人,下意識的便要搜尋起來。意識到這點的他心下不由騰現怒意,隻覺得一口氣堵在胸口間,不上不下。

“掉頭,去郊外。”

福祿應過,掉轉馬頭往城外的方向駛去。

就在快接近城門的方向時,福祿突然聽到車廂內傳來他們大人壓低的聲音:“福祿,找個不打眼的地方停下。”

福祿心下一驚。手上卻不含糊,第一時間將手裡韁繩朝另外的方向用力,馬車拐了彎,然後悠悠的在一街巷的拐角處停下。

宋毅抬了頭窗牖,而後稍一用力,將其再打開半許。借著窗牖透開的間隙,他眯眼望向城門的方向。

距城門不遠處,一個弱瘦的身影正背對著他的方向站著,麵朝著城門口的方向,似乎略有遲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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