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宋毅今晚提了兩次。
蘇傾微怔過之後就慢慢垂了眉睫,目光落在被衾上勾勒墨梅的刺繡花紋上,似有略微的出神。
以往到她這,除了榻間戲語他幾乎從不與她涉及旁外話,今個竟是這般例外,不但單獨提了月娥的事,又唯獨將一番話強調兩次……這便足以說明問題了。
這個男人,從來都不是無的放矢之人。
蘇傾這一刻覺得他分外可笑。既然督府上下的一切事物都逃不過他的耳目,他又何必做若無其事狀來套她的話。
想讓她說什麼呢?又有什麼好說的?而他又想從她口中聽到些什麼呢?
“爺問你話呢。”宋毅見她好一會的沉默不言,不由出口催促道。說話間也將目光在她麵上來回逡視,仔細端詳。
蘇傾的目光依舊落在衾被上的刺繡上,聞言便緩緩啟唇道:“回大人的話,並無旁的話了。”說著,便伸了手往他衣襟上探去:“夜深了,讓奴婢伺候您入寢罷。”
宋毅卻一把抓過她的手,稍用力便順勢將人往近前一帶,挑眉看她笑道:“不急。爺最後問你,是真的沒旁的話?”
蘇傾搖了搖頭,低低道了聲沒了。
宋毅嘴角的笑意收了起來。
抬手撫她鬢角,他的目光始終未離她的臉龐,聲音略沉:“莫不是爺不將話徹底挑明,你就能咬死不鬆口,一路裝傻充愣下去?還是在你心裡爺就是傻的?”
不等蘇傾答話,他那廂反而騰起了莫名的沉怒來,掌心轉而向下握著她下巴,迫她抬頭與他對視,出口的語氣亦重了幾分:“冒著開罪爺的風險,也要替這兩個與你不甚相乾的人瞞著,你所圖什麼?嗯?”
見他眸光沉沉隱有暗怒,蘇傾略有詫異他這莫名來的怒。大概想了會,覺得他可能是因為她的隱瞞,冒犯了他身為主子的威嚴。
略一沉默,蘇傾便開口解釋道:“奴婢並無欺瞞大人的意思。”
宋毅一言不發的盯視著她。
蘇傾繼續道:“奴婢不說,是因為沒甚必要,左右督府一切都逃不過大人耳目。而奴婢……”眼前不由浮現當日雲舒那羞怯盼郎歸的模樣。雖那月姨娘沒有點明亦沒細說,可蘇傾能猜得到,她過來所求的避子湯藥定是為雲舒而求。能讓那一心盼郎,一直以來都小心翼翼守著心守著身的女人,而心甘情願舍身的,必定是她期盼已久的情郎。
應該是廨舍的其中一位貴客罷。
隻可笑的是,他們隻當行事周密,卻不知所有一切都未逃過宋毅的耳目。
宋毅對此為何按兵不動,蘇傾不知,可她能隱約感知的是,那叫雲舒的女人必定不會有個妥善結局。
見她話未說儘,神色便開始恍惚,宋毅忍不住用力握了下她的下巴。
蘇傾回了神。
壓下心底隱約騰起的複雜情緒,蘇傾儘量讓聲音平靜:“而奴婢,又何必做那小人之徑。”
似乎沒料到她最後一句竟是這番話,宋毅一時間有些微怔。瞬息回了神,他探究的眸光打在她的臉上,笑道:“看不出,爺麵前還是個女君子。”
蘇傾未再言語。
宋毅反複在她麵上審視了會,捏了捏她下巴,低叱:“你就是個傻的。旁人的閒事,日後少管,聽見沒?”
蘇傾自是順從的應下。
宋毅遂滿意的舒緩了神色。
鬆開了對她的鉗製,他開始抬手有條不紊的解著襟扣。隨手擲了外衣,中衣,又探手將赭色綢衣帶子胡亂一扯,裡衣就鬆垮下來斜掛於他寬厚的兩肩,大敞的露出那片遒勁有力的雄健軀膛,頗有些落拓不羈。
餘光掃過那廂見她低眉垂眼的,當是她這是害羞了,宋毅不免微揚了唇角,喉間溢出愉悅的笑聲。
他笑著欺身而上,灼燙的掌心握在她細腰上捏了捏,深沉的眸子帶著暗示:“爺的小乖乖,剛躲什麼呢?爺這會可離不得你,不信你摸摸,爺這身子骨可是正難受的打緊,可不就要等你這熱心腸的過來管管閒事。”
他撐臂於她頸項兩側,深邃的眸光反複在她輕闔的眉眼以及那細白的臉龐上逡巡,聲音開始低啞起來:“今個你敢推脫個試試。務必將你那股子熱心腸的勁一概拿出,儘數招呼在爺身上,若敢藏著掖著半分……看爺不吃了你。”
接下來幾日,蘇傾照常不誤的每日定點外出。
彩玉彩霞二人則每日憂心忡忡,尤其是出院子和進院子這小段時間裡,更是如臨大敵。每每在外側擋著她們姑娘,若有可能,隻恨不得拉起個帷帳將姑娘遮掩的嚴嚴實實的方好。
對此,蘇傾不慌不懼,心態甚是平常。唯一能令她心態不穩的,隻能那一成不變的河水。
隨著時日愈久,蘇傾心裡的這根弦就崩的愈緊,可麵上卻愈發的如那枯井般無波了。
有時候夜深人靜時,待她身上的男人滿是暢意的起身離開後,她會兀自盯著昏暗中的床帳好長時間。有時候隻是腦中一片空白的失神,有時候卻是隱約在想,這種前路黑暗看不見光的日子,她還能堅持多久。
怕是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或是很久,或是……不用很久。
指不定哪日,會突然間的就炸了心態,崩了弦,徹底喪失了堅持下去的力量和勇氣。
蘇傾抬眼望向督府外的天際。若真到那日了……或許,也不見得是壞事罷。
直待一行人進了院子,兩扇院門合上了徹底隔絕了視線,遠處的胡馬庸才依依不舍的收回了目光。
王永繼偷眼看去,見胡馬庸臉上一副意猶未儘之意,不免心裡竊喜。到底是見著些成效了,也不枉他這些時日想法設法的引他來此。
胡馬庸咂摸兩下嘴,搖頭遺憾歎了兩聲,就背著手邁著八字步往廨舍裡走去。
王永繼趕忙趨步跟上,小聲說著:“大人若喜歡,何不跟宋督憲要來,左右不過個奴婢,想來宋督憲不會不給大人這個麵子的。”
胡馬庸斜睨了他一眼,哼了聲。彆以為他不知道,王永繼這個蠢貨近些個夜裡隔三差五的偷摸的乾什麼去了,他不揭穿隻是不礙著他什麼事,懶得出尊口罷了。
當那姓宋的是什麼好脾性不成?當年在京城的諢名,哪個也不是沒聽過。更何況如今他們可是在人家三畝地盤上,沒見著他這堂堂未來國舅爺都斂著收著,讓他三分?這蠢貨乾了蠢事還不自知,就等著吃那廂的大斧頭棒子罷。
翌日,當胡馬庸再次咂摸嘴離開時,王永繼又接著勾他:“大人,小奴婢瞧著雖不是國色天香的,可小腰可細溜溜的,光眼看著就令人心癢,更何況……”王永繼這次沒將話說全,可未儘的意思卻格外令人心猿意馬的瞎想起來。
胡馬庸麵上有微動之意。
再一日,王永繼感慨道:“想那宋製憲當年在紫禁城裡,也是過儘千帆的浪蕩公子哥,如今竟是偏偏對個小小奴婢愛不釋手。聽說可是有大半年光景了,竟是也沒膩,也不知這奴婢榻上可有什麼過人之處。”
胡馬庸臉上一下就浮現蕩漾之色。
王永繼心下哂笑,他之所以能搭上胡馬庸這條線,便深諳其所好。國色天香的美人固然能令這胡大人心動,可最令那廂心癢難耐的,那就是彆家婦了。
隻怕這廂已經控製不住的去想宋製憲寵幸此婢的場景,心裡頭也隻怕快要忍耐不住了。
這日,蘇傾從府外回來,剛由彩玉扶著下了馬車,卻在此時一陣腳步聲打遠處傳來。下意識抬眼看去,便見兩個著藏藍色官袍的官員正朝她院子的方向走來,打頭的官員是個留著八字胡須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略後一步的官員麵色有些陰柔年紀也稍年輕些。
彩玉彩霞悚然一驚,後背冷汗刷的下就冒了出來。
近些時日的擔憂在此刻怕要演變成事實了!
她們下意識的想要拉著姑娘趕緊逃回院內,可沒等行動又驀的僵住,因為她們身為奴婢,若見了府內貴客不行跪禮卻擰身便逃,是大罪過。
蘇傾抬眸掃了眼,大概就明了二人身份。
她亦知此刻是不容她轉身離開的,遂垂眸的間隙就側過身於一旁,跪地行禮。
見那心心念念的嬌兒抬了眸子衝他這方向看了眼,胡馬庸不由精神一震,加快了步子匆匆往她的方向走去。
王永繼在身後微微低了頭,掩去了唇邊的陰笑。
“快快請起。”胡馬庸上前一把將她扶起。
胡馬庸此刻是扶著她的雙肩,手掌肥厚,又有力。
蘇傾沒有反抗,順勢起身。
胡馬庸放在她肩上的手卻沒就勢收回。
他的目光反反複複的在那白淨的臉蛋,那溫潤的眉眼,還有那細白的頸子,以及那楊柳腰肢上反複流連。近前看嬌兒,越看越可心,越看心越癢。
本來他就是想近前看上一眼便離開,可這會見著人了,反倒舍不得就此離開了。
心道,反正不過是再多待上一會,想來也算不上什麼。
遂沒急著離開。胡馬庸肥厚的掌心忽輕忽重的捏著那柔軟卻細弱的雙肩,嘴裡呼著熱氣,兩眼直勾勾的看著蘇傾問道:“你是宋製憲府上的小奴婢?”
仿佛感覺不到麵前官員刻意的親近和話裡的輕佻,蘇傾隻低眉垂眼的站著,聽到問話便恭順的答了:“是的,大人。”
聲音並不嬌滴滴的,卻是清清淡淡的,仿佛四月杏花微雨拍打在人臉上般,能沁入人的心裡勾著心。胡馬庸兩隻眼睛死死盯著那請清潤潤眉眼和淡淡的小模樣,心裡天馬行空的想著,不知換做旁的情景,她是不是還是這副冷淡自持的模樣?光是想想,還真是令人期待。
這般想著,他呼吸就開始有些亂了起來。
彩玉彩霞透過餘光,無比驚恐的發現姑娘跟前那貴客,竟無比大膽的將肥厚的雙手由肩膀向下移動,然後就停在姑娘的身上不規矩起來,嘴裡也胡七胡八亂說著。
胡馬庸也有些緊張的盯著麵前嬌兒的臉龐,唯恐她掙紮喊叫。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麵前嬌兒當真是……乖極了。
真的是太乖了。胡馬庸心底的長歎簡直要破體而出。
他不是沒對旁人家裡的奴婢或侍妾上下其手,可那些個反應,聰明些的會委婉拒絕或尋了借口離開,笨些的會激烈反抗大喊大叫……當然也有更聰明的,想借此攀他枝兒的,稍一撩撥就半推半就的從了他,或者更主動些的。可縱觀他豔事生涯中所遇見過的這麼多嬌兒中,還從未有過哪個如眼前這個般,乖的簡直令人歎為觀止。
本打算待會就離開的他愈發舍不得走了,想起身後那蠢貨說的,不過是連侍妾都算不上的奴婢秧子罷了,就算不打招呼要了,宋製憲也不會當個什麼的。
想想,胡馬庸的心就定了。
看著麵前低眉垂眼,任他上下其手也無動於衷,隻一味乖順站著由人施為的小奴婢,胡馬庸轉而握了她雙手,誘哄著:“走,這裡曬的慌,本官領你到那簷角處涼快著。”
蘇傾連遲疑都未曾有一絲,任由他拉著手,往那偏僻陰暗的簷角處走去。
有什麼呢?蘇傾想。主人家的奴婢或侍妾用來招待貴客本就是慣例,她怒斥或掙紮或反抗,換來的不過一頓毒打罷了,到頭來也還是被乖乖送人送去貴客的榻上。
倒不如早些識趣。
更何況她為何要反抗?
宋毅她都受了,難道換個人她就受不得?
他們亦有何區彆?
沒甚區彆。就權當平白又受了一次罷。
福祿此刻恨不得自己連呼吸都不要發出聲音。
不提此刻他們爺身上愈發沉冷陰翳的氣息,就單是聽那指骨捏的悶響聲,就足夠令人膽顫心驚了。
福祿眼睜睜的看著那廂甚是乖巧聽話的任人拉到角落裡,任人如何上下其手皆不反抗。彆說反抗了,竟是連不情願的喊一聲,或者臉龐上出現一絲的不願意情緒,都一概沒有。乖順的簡直令人不可思議。
福祿想,那廂,大概是瘋了罷。
宋毅閉眸猛吸一口氣。她大概真的是,瘋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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