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
皇甫嵩看了一眼城樓下的精兵。
他也的確想問問，究竟是怎樣的意誌，能夠讓這八千人在半個月之內蛻變，如獲新生！
“若問了之後，我仍舊不願降的話，霸王可否賜我一死？”
皇甫嵩想了想問道。
“若你一意孤行，我自不會強求。”
項羽冷哼一聲。
迂腐之人！
若非實在找不到可用之人，他又怎會對此人費這麼多心思！
他抬抬手，左右兩邊便有人上前為皇甫嵩鬆綁。
“多謝霸王，我會好好考慮。”
皇甫嵩起身深深一躬到底。
不論自己的想法是否改變，他都很欽佩項羽，不管是為人，還是行軍打仗！
起身之後，他走下城樓，看向麵前的第一個人。
此人左肩剛包紮好，還有鮮血溢出，卻沒有選擇休息，反而一步不離。
“能否告訴我，你為何要造反？”
為何？
那名軍士眼中有著疑惑。
怎麼突然問他這種蠢問題？
他抬頭看了一眼城樓上，見項羽微微點頭之後，這才開口。
“活不下去了，俺們村子都開始吃人了，俺不願做那種事，就逃出來了。”
“逃出來之後，聽人說加入黃巾軍就能吃飽飯，俺就來了。”
皇甫嵩苦笑一聲。
為了吃飽飯，為了活命。
還真是，質樸的理由。
卻也是他無法反駁的理由。
他總不能剝奪他人活下去的權力，讓他們乖乖等在村子裡餓死吧。
“那請問，你為何要謀反？”
皇甫嵩走向第二人。
“大賢良師說他想給天下百姓一線希望，恰巧我也想。”
“當然，我更想殺了朝廷裡的那些狗官。”
第二人麵色猙獰。
“接連兩年旱災，村中沒有收成，朝廷的賑災糧卻被狗官層層剝削，沒有一分一毫到我們手上不說，賦稅還一分不能少！”
“餘糧都被他們搶了去。”
“我的女兒，我的妻子，我的老娘，都是被活活餓死的！”
“我隻想殺狗官，替他們報仇，若是能幫大賢良師實現他理想中的世界，自然更好，若是最後失敗，我殺了不少狗官，也值了！”
報仇。
同樣合理的理由。
他皇甫嵩也不可能說讓他人放下仇恨。
捫心自問，若是他在這人的立場上，他也不會有第二個選擇。
第三人。
“你呢？”
“我？”
“我已經是個死人了，中郎將大可不必問我，你去問後麵的人吧。”
那人笑了笑不願多說。
“死人？你越是這麼說，我便越好奇，是霸王讓我問的，所以你要違背他的命令嗎？”
皇甫嵩追問。
那人抬頭看了一眼城樓，隨即便無奈的搖搖頭。
“我是個逃兵，在兵部的登記冊上，應該已經是死人了。”
“我曾替大漢鎮守邊關，我的老娘卻被餓死在家中，十幾日後臭氣熏天之時才被人發現。”
“這個理由，夠嗎？”
夠！
皇甫嵩掩麵長歎。
換做是他，他也同樣不會做出第二種選擇！
原來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朝廷竟然已經混亂成這樣了嗎？
第四人。
沒等皇甫嵩問，他便直接開口。
“昔日大賢良師雲遊之時，給百姓提供米湯與符水，我跟著他一路走了數年，他讓我多活了數年。”
“沒有他，我早就不知餓死在那個犄角旮旯了，所以現在為了他的理想，我來將這條命還給他。”
救命之恩大過天！
得還！
第五個人。
“大賢良師說，他會帶我們創造一個百姓皆能豐衣足食，天下太平的世界，所以我來了。”
聽到這裡，皇甫嵩來勁了。
他總算找到一個能反駁的地方！
“萬一他隻是為了權力呢？知人知麵不知心，你又如何知曉他心中真正所想？”
那人卻隻是如看傻子一般的看了他一眼。
“大賢良師雲遊之時，我便一直跟著他了，無數世家望族想將他奉為上賓，他若想要榮華富貴，想要權力，唾手可得，連十常侍中都有太平道的信徒，你覺得他會缺少那種東西？”
“若非他心中放心不下我等平民百姓，即便成為大漢國師也未必不可能！”
“你覺得若是為了權力，他會帶我們謀反嗎？”
十常侍中都有太平道的信徒？
這話是否可信，皇甫嵩不確定。
但他的確聽說不少朝中重臣都曾是太平道的信徒。
得，還是無法反駁。
第六人感受到皇甫嵩的目光，沒等他問便直接開口。
“大人，我是我們村的獨苗，村中所有人儘數餓死，大賢良師幫我收殮了他們的屍體，還為每個人立了碑，又願給我一條活路，我為何不跟著他？”
每一個人給出的理由，皇甫嵩都無法反駁。
他們都有不得不謀反的理由！
站在他們每一個人的立場上，皇甫嵩覺得自己也會反！
所以大漢王朝真的已經腐朽到這種程度了嗎？
他本以為當下的苦，隻要再熬一熬總會過去的。
可現在看來，再熬下去，怕是百姓都要死絕了！
“所以你們都來自同一個地方？”
他苦笑著問道。
大抵是同一個州？
或者同一個郡？
“抱歉中郎將，你猜錯了，我們來自不同的州郡，這樣的事，發生在大漢的每一個角落，除了洛陽之外，處處都是活不下去的百姓。”
自稱逃兵的人冷笑著道。
這才是最令他們絕望的！
不是一處地方，是除了洛陽之外的每一處地方！
這樣的大漢，他們為何不反？
皇甫嵩沉默了。
若他們來自同一個州，那他還能用那一州的官員上下勾結，侵吞朝廷的賑災糧草來欺騙自己。
可他們來自大漢各地。
他如何才能欺騙自己相信，大漢還有救？
從始至終就是朝廷，是上麵的那幫官員不給百姓活路，是不謀反就會死，他們才逼不得已走上的這條路！
這些人一開始想要的其實並不多，他們想要的，隻是活下去而已！
渾渾噩噩間，皇甫嵩重新走上了城樓。
項羽靜靜的看著他，也沒有催促。
不知過了多久，他猛然單膝跪下。
“我皇甫嵩，願降，願追隨霸王，為這天下討一個太平！”
為天下討一個太平，為百姓討一個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