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譚家大爺,已經有了旁的心儀的姑娘了。”
“不,不是”
譚廷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的話裡還能有第二層意思,偏這層意思還被她聽出來了。
譚廷急的不行,卻見一旁的項宜,飛快地眨了兩下眼睛。
小河清波上漫過來的風,吹動起她秋香色的裙擺,也撩動起她發上因跑動而鬆下來的臘梅花。
她眼眸清亮如同映著日頭的河中清波,譚廷突然從她的眼睛裡解讀出來了什麼。
是不是因為,她沒那麼確定他方才話裡的意思,所以反向試了他一下?
念及此,他便緊緊看住了眼前的人。
他方才還有些慌,他一慌項宜就懂他的意思了。
原來他真的有一些喜歡她啊
隻是還沒等她在這層意思裡定下心來,他卻緊緊看了過來。
他發現她的意圖了!
幾乎是一瞬,項宜覺得自己臉上熱了一下,她趕緊半垂了頭下去。
而譚廷卻還是看了出來。
宜珍臉紅了
他沒有因為她的偷偷試探不開心,反而因著她臉紅,一顆心也跟著撲通撲通快跳起來。
這一刻,譚廷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也不想說什麼了。
河畔吹來的風涼涼的,可寒涼之氣隻在兩人之外盤旋,在他們離得並不算近的距離之中,好像形成了什麼有著小秘密一樣的氛圍,那種氛圍說不清道不明,暖暖的,柔柔的,又暗含著許多意蘊在其中,令人一時竟沒有想要離開的感覺。
兩人這一時都沒有言語,空氣裡仿佛流動著靜謐的香氣。
隻是,就算心照不宣,在這種還不甚相熟的情形下,還是要有一個人先說些什麼。
譚廷先開了口。
“我方才說的,都是真的。”
或許是又怕說錯了話,用錯了辦法,他的聲音並不算大。
項宜卻始終有一個疑問。
他們以前並不認識,今次才是第三次見麵,但似乎從第一次開始,他就表現出對她不太一樣的感覺。
他如此坦誠,項宜想了想,也將心裡的疑問道了出來。
“譚家大爺從前見過項宜嗎?項宜並不記得見過大爺。”
譚廷知道她在疑問什麼,可他該怎麼告訴她,自己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夢裡,他待她並不好,誤會了項家許久,以至於他們締結的姻緣在極其不順的情形下開始,可漸漸地,他才發現她有多好。
那種將她不由自主放在心上的感覺,幾乎是在夢裡灌注到他身上來的。
隻是,若要解釋感覺的來源,必然要說起夢裡他們的尷尬開始,譚廷覺得這還是不說的好。
他略一思量,低聲道。
“因著我之前一直不知道婚約的事情,這才讓你和弟弟妹妹吃了不少苦,我心裡甚是過意不去。”
他說著,小聲補充了一句,“況,父親托夢與我,道是給我早早就定下了一個,溫柔通透善解人意的姑娘為妻,我既知曉,便不能負她。”
溫柔通透,善解人意。
他說完,目光再次落在了項宜的臉龐上,沒有什麼掩飾,大大方方地,甚至還微微笑了笑。
項宜的臉越發熱了,可也大致明白了怎麼回事。
不過老父親托夢,也屬實是件稀奇的事情了。
項宜一時間沒有說什麼,隻是臉蛋紅紅的。
不想就在這時,突然有腳步聲從旁而過,那腳步聲在河邊光禿禿的柳樹下停了一下。
譚廷察覺了什麼,轉頭看了過去,一眼就看見了一個在夢裡甚是熟悉的人。
這會,那人身量還沒有長足,還是一團小孩子的模樣,可一眼看見他,眼中陡升戒備。
正是項宜的弟弟,自己在夢中三年還家,沒能認出來的妻弟項寓。
譚廷腦海中不由升起沒能認出妻弟的尷尬,和後來許久項寓都對他甚有意見,總想讓自己姐姐和他和離的事情。
有了夢境的提醒,譚廷可不能再犯了識人不清的錯。
他當即上前兩步,主動跟項寓打了招呼。
“是寓哥兒吧,剛從學堂下學麼?”
項寓不意此人竟然認識自己,驚訝,但他不知道這是誰,下意識客氣地點了點頭。
“我是項寓,這會剛下學回家。”他打量譚廷,“閣下是”
真客氣啊,這可真是譚廷在夢裡完全沒有的待遇。
他暗暗高興,下意識就道了一句。
“我是你姐夫,譚廷。”
話音落地,小河邊倏然一靜。
項宜和項寓姐弟皆轉頭看了過來。
項宜不免想到了他上來就介紹自己,是她夫君的事情,她著實尷尬了一下。
而項寓可就瞬間睜大了眼。
譚家那位大爺?!
明明定親多年卻對他們項家不聞不問,姐姐上門還吃了閉門羹,這會兒一見麵,卻道自己是他姐夫。
這是個什麼人?!包藏禍心的登徒子?!
小項寓眼裡的火苗都竄了出來,立刻就要上前打走登徒子。
而譚廷說完就意識到,自己又被夢境乾擾了,好不容易得來的一點妻弟的客氣禮貌,因為他一不留神的一句話,又完了。
譚廷想要趕緊解釋,又怕自己再說錯,剛要在舌尖轉兩圈,就聽見一旁的項宜柔聲開了口。
項宜清了一下嗓子,看了項寓一眼。
“譚家大爺是來商議婚期的,我正欲請他回家小坐,阿寓先回家沏壺茶吧。”
項寓眼中火苗竄的正盛,可在姐姐的三句話裡,也稍稍冷靜明白了幾分。
這位譚家大爺不是來擺譜的,真是來議婚的。
火苗到底還是被他壓了下去,他哼哼著轉身回家沏茶去了。
譚廷大鬆了口氣。
轉頭再看向身邊的姑娘,看到柔風吹得她細柔的長發,他看過去,她輕柔地半轉過臉笑了笑。
譚廷心裡完全柔軟了下來。
果然,她真的是夢裡的“妻子宜珍”啊。
譚廷一連來了三次,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一直被自己的笨嘴擾亂,沒能完成。
那就是和項宜定下婚期。
不管以後他要如何應對夢裡的那些事情,眼下能做到的就是將妻子迎娶過門,讓他們姐弟三人脫離眼下的困境。
譚廷是帶著坦誠來的,項寓和項寧也都看出來了,尤其是項寓,對這位“姐夫”總算少了些許戒備。
可是當譚廷提及婚期,並表示想要過了年,出了正月就迎娶項宜過門,姐弟三人都愣住了。
對於他們的處境來說,能得到譚家的庇護自然是最好的,可是項宜這麼快就要嫁過去,相依為命多年的姐弟三人,都覺得適應不過來。
項寓當場就表示了不同意。
項寧也舍不得姐姐,畢竟他們和譚家剛有了往來,還沒多久,姐姐就這樣嫁進人生地不熟的譚家,一定也會害怕的。
倒是項宜仔細想了想,她讓弟弟妹妹先下去,單獨跟譚廷說話。
他今日穿了件寶藍色的錦袍,領口鑲了一圈上好的雪白毛料,發髻上帶著雕工精巧的白玉冠,劍眉星目地坐在這裡,與落魄項家一貧如洗的場景,幾乎是格格不入。
項宜緩緩低下了頭來。
“大爺的好意,項宜心知,隻是恐怕項家還需要一些時間籌備嫁妝。”
她看了他一眼,乾脆把話說得更清楚一些,“我著實沒有幾箱子嫁妝了。”
從前父親給她備下的嫁妝,從田產地產到日常用度、金銀首飾,至少也要六十四抬,可如今的項家,這些東西早就沒有了。
項宜覺得自己甚至湊不齊八抬嫁妝。
若是譚家的態度冷淡、不欲認下婚約,項宜對於自己有幾抬嫁妝倒也無所謂,可眼下,看到譚廷的坦誠,她想把實話都跟譚廷說明。
她繼續道,“如果能緩一緩婚期,我想我還能想辦法再湊一些”
她的篆刻手藝才剛剛能買上價罷了,要想湊多一些嫁妝,還需要一些時間。
然而項宜話音沒落,就被男子的嗓音打斷了。
“嫁妝的事情都不用你操心,交給我就行。”
項宜訝然,抬頭看了過去。
譚廷沒有真的經曆過夢裡的事情,可那種經曆過得人才有的感覺,在他身上確實一點都不少的。
夢裡,她確實沒有嫁妝,那時候,她是八抬嫁妝嫁進的譚家,而後來的一切用度,譚家隻給了例錢,其他的,都是她自己一刀一刀,自己刻出來的。
酸澀到極點的感覺,瞬間充斥譚廷的心間。
他看著驚訝的未婚妻,看著她纖瘦的身子穿著舊衣,就這麼靜坐在窮徒四壁的老房子裡,嗓音隱隱有些發啞。
“添妝的事情,本來就是我該做的,你隻需要給自己繡一方紅蓋頭就好了。”
隻需要繡一方紅蓋頭就好了項宜訝然到失去了言語。
她忽然有些眼睛發酸。
就這麼簡單嗎?
那天她去了譚家卻無功而返的時候,還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婚事在哪裡?
那時候她還想,如果真的走投無路了,她可能會拿著婚書站在譚家門前吧,此種情形嫁進去會怎樣,她都不欲去深想了
可現在,完全不一樣了。
項宜眼睛酸得厲害,她努力持著眼淚,可眼淚還是不爭氣地落了下來。
項宜剛要伸手去擦掉,就見有人慌手慌腳地,從袖中抽出了一塊帕子,遞到了她眼前。
“宜珍彆哭。”
可這句話更令項宜的眼眶,完全持不住眼淚,那些淚珠斷了線似地,叮叮咚咚全都落了下來。
項宜連忙彆過了臉去,她道謝接過帕子,卻不由地道了一句。
“可是我,實在沒有什麼能還你。”
“有什麼要還的?你我本來就是夫妻!”譚廷下意識脫口就道。
話說了,才有察覺了不對,倒是項宜隻是看了他一眼,忽然有些想笑,也沒再說什麼了。
她低頭擦淚,譚廷知道,就算他不讓她還,她心裡也是在意的。
妻子宜珍,其實最是驕傲自持。
譚廷好生想了一下,叫了她一聲。
“你給我做一方小印可好?就用我的表字。”
夢裡的他,都有她親手做的小印,如今現實裡的他,也要有妻子一筆一劃刻給他的小印才好。
他這麼說了,項宜抬頭看他,譚廷問了一句,“你知道我的表字吧。”
卻見姑娘搖了搖頭。
譚廷一悶,隻好在掌心寫了那兩個字,告訴了她。
“我的表字是元直,宜珍你以後,就叫我元直吧。”
彆像夢裡似得,成日叫他譚家大爺
他希冀地看過去,看見她微微一頓之後,認真點了點頭。
“好。”
小印和表字,她都應下了。
譚廷心中大定。
小印,表字,婚期
這些事情終於一件一件有了,又都向著好的地方逐漸變化了。
他們,和夢裡的酸澀境況,終於不一樣了。
一直到天色晚下來,譚廷才嘴角高翹地回了清崡。
今日總算是有了大進展,譚廷心滿意足。
可見譚建的爛話本子裡的辦法,還不如他自己發揮好使。
他因此不免想到了自己的二弟。
真是不中用的東西,連看得話本子都如此的沒用,險些壞了他的大事。
得好生教訓一頓才行!
清崡。
譚建從正院小廝嘴裡,聽說了一件不可思議的大事——
他大哥,他最是正經最是穩重的大哥,竟然熬夜看完了他的言情話本子!
那些話本子,現在還放在大哥的書案上麵。
天呐,大哥是不是也覺得十二分地好看?
這簡直太超出譚建的預料了,他覺得,終於,終於大哥也有和他有相同喜好的一天了。
譚建不由高興了起來,眼角眉梢都是得意。
“大哥去哪兒了?”他問了下麵的人,大哥近來好像總不在家。
下人也不知道,“大爺約莫快回來了吧。”
譚建捂著還沒養好的屁股,點頭道好。
他想,等大哥回來,他一定要問問大哥,他的話本子好不好看。
是不是以後他看言情話本,大哥不會生氣了,說不定還和他一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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