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將林序綁了起來,待之後交給朝廷處置,譚朝麗轉身出了門去,直奔林閣老的院子。
隻是林閣老的院子已然喧鬨了起來,有她親信丫鬟匆忙來報。
“老太爺護身的暗衛都出現了,正在往府裡調集人馬!”
林閣老夜間腹痛起來,便察覺了不對,他忍住腹痛起身,就聽見暗衛來報,道是京城亂起來了。
林閣老大驚,京城亂起來,可駐守京城的程氏一族,卻沒有人來給他報信。
難道程駱還反水了不成?
他想一定不可能,那麼隻有可能是程駱被控製住了!
林閣老忍著腹痛,讓侍衛去找人,可卻發現今夜值守府中的侍衛竟都昏迷不醒。
冷汗滴滴答答從額頭處溢了出來,自己府裡出內鬼了!
但他到底是多年朝中浸淫多年的老臣,一下就想到了兒子林序下晌腹痛,而兒媳親手替他們父子煮了安神湯與藥。
他之前從沒懷疑過兒媳,可譚朝麗到底姓譚啊!
林閣老強撐著沒有發出動靜,讓暗衛立刻從密道出府,將其他林府侍衛全都調過來。
約莫過了一刻鐘的工夫,就在林閣老疼得快要昏厥的時候,暗衛陸陸續續到了!
林閣老必須要離開此地。
隻要太子還沒有進入皇城,他就可以東宮禍亂,意圖謀反為由,下令朝廷兵馬對抗太子
這一切,須得從離開自己府邸開始。
隻是府邸早就交給譚朝麗掌管了十多年,他怎麼能想到,當年他特特為兒子求來做宗婦的譚家大小姐,在譚家落敗了之後,竟沒有一心一意為林家做事,還造了他的反!
可眼下已經來不及管這許多,隻要能返回皇宮,力壓太子,以後有的是機會清理門戶。
然而他讓暗衛架著他護著他離開的時候,譚朝麗卻出現在了門前。
她身邊隻帶著數個丫鬟婆子,林閣老根本不懼,反而嗤笑一聲。
“你以為自己能有多大能耐?能治得住老夫?”
話音一落,林閣老多年養起來的暗衛似從天而降一般,倏然出現在了門前,竟有近百人之多。
這些人彆說帶著林閣老出林府了,就是闖出京城,也不是沒有可能。
隻是暗衛紛紛現身,氣勢迫人之際,林閣老卻見兒媳譚朝麗沒有一絲害怕,反而哼笑了一聲。
“你老人家又以為自己有多大能耐?能翻雲覆雨?”
她忽的反問了過來,林閣老眼皮跳了起來。
就在此時,林府四麵八方忽然傳來震徹耳膜的腳步聲,那些腳步聲聚集想著林府而來,隻幾息的工夫,昏暗的林府周圍,完完全全亮了起來,
他聽見了譚朝麗的笑聲,“我勤勤懇懇為林氏執掌門戶十年有餘,今夜,我已經不想再守了,此刻所有門戶大開,你們,誰都彆想逃!”
話音落地,紛雜的腳步聲和刺眼的火把光亮,已經完全從四麵八方湧了進來。
他身邊百餘名暗衛反而成了孤島,在湧來的上千名官兵之中,稀少的可憐。
林閣老睜大了眼睛,看到一人提著劍,帶著身後密密麻麻數不清的人馬,走上了前來。
火把將他年輕的臉龐映得發亮,有一瞬林閣老仿佛看到了那年輕人的父親、祖父、甚至還做過自己老師的曾祖父。
那時候,昌明林氏還隻是清崡譚氏光輝之下,一個尋常的世族罷了
林閣老恍恍惚惚,譚廷卻腳步堅毅地走上了前來。
他看著這位盛極一時的林閣老,隻淡淡地道了一句。
“程氏已被俘虜,陳氏、李氏投降,太子殿下此時已經到了皇城門下,林閣老還有什麼想做的,倒是可以明確告知譚某。”
話音落地,林閣老瞬間蒼老,一雙精明了幾十年的眼睛,一下子失掉了光彩,變得渾濁起來。
大勢已去了!
他汲汲營營幾十年,用了大半輩子想要為子孫後代建立的一切,都在今晚土崩瓦解了。
“你們是怎麼做到的?”他怔怔。
譚廷看著眼前蒼老的人,神色寡淡到極點。
“太子是仁德之君,世家大族也非是都如你們四大家族一般貪婪殘暴。科舉是萬世百姓的光明路,誰都不能剝奪。更重要的是,從沒有誰出生就比誰低賤,你們妄想以姓氏來分高低貴賤,又怎麼可能成事呢?!”
更不要說,他們這些年殘害了這麼多忠良,人人心裡都有一筆賬,人人心中都聚集著不甘的力量,這才令他們早早發現了四大家族的企圖,而太子是仁德之君,更是天命所歸,萬民所向,回京歸位,鎮壓四族,再沒有什麼難處。
事已至此,林閣老自己再做無謂的反抗也沒用了,他看著譚朝麗讓人壓過來的自己的兒子,看著偌大的林氏府邸,回想起從前的氣象,似乎也看到了日後頹敗的斷壁殘垣
敗了,他徹底敗了。
他從譚朝麗身上又看到了譚廷臉上。
譚廷迎上他的目光。
年輕的譚氏宗子眸色剛毅,周身是譚氏一族自來的寬仁正氣,他就立在無邊夜色下的火光之中,似乎數千火把的光亮,都因他而明亮一時。
腹痛一陣又一陣,林閣老忽的氣血翻湧,一口血吐在了青石板上。
他極力壓下的世族之首清崡譚氏,最後到底還是踩在了他身上。
他嘶聲笑了。
“譚氏贏了,庶族贏了,你們都贏了,隻有我敗了”
話音落地,膝下一彎砰得跪在了青石板上,昏死在地,
沒有人上前攙扶。
周遭靜到了幾點,隻有林序發出了一陣恍惚的似哭似笑的聲音。
譚廷靜靜的看著這一切,抬頭看向了星空。
今夜月色稀薄,可星光正亮,銀河似乎奔騰咆哮著,在寂靜又熱鬨的夜空之上。
數萬明亮夜星或閃或明,無聲地注視著人間的一切。
譚廷抬起頭卻閉起眼睛。
父親、嶽父,還有所有被四大家族殘害的忠良先輩們,此刻,請瞑目。
再沒有人阻攔,太子順利返回了皇宮。
四大家族的人被抓捕殆儘,譚廷親手縛了林氏父子,將人送進了大理寺牢獄。
一切混亂似退潮一般,快速地退去。
由於太子回京順利,京城的清晨一如往日安泰,若不是陸陸續續有罪人被抓上街,竟同往日沒有太多分彆。
譚廷從大理寺出來,剛要回府,卻被東宮的人請進了宮裡。
一切落定,可他的妻卻被奸人趕出家門,還流落在外,他還沒來得及接她回家。
隻是他此番著實立了大功,太子特特請他進宮,譚廷如何能抗旨不遵?
但他剛到了東宮,就看見了一路向宮外走的顧衍盛,那人腳步又輕又快。
高闊深紅的宮牆下,譚廷一眼看見他這輕快步伐,就隱有不妙之感。
兩人剛一走近,譚廷就忍不住問了他一句。
“道長這是去哪?”
顧衍盛嘴角笑意不減,跟他客氣地行禮,說出來的話卻一點都不客氣。
“宜珍給我傳了消息,我自然要去宮外尋她。”
他說完,擺了優雅的手勢,“譚大人自便。”
說完,瀟灑身姿一息都沒過多停留,快步向宮外而去。
譚廷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他的妻給他留了封和離書就走了,此時在哪他都不知道,可她竟然跟顧衍盛傳了信,而自己這會還完全出不得皇宮。
譚廷嘴角都壓成了一條下彎的弧線,抿嘴氣了半晌,叫了正吉吩咐他立刻出宮。
“去接夫人回家!”
宮外。
京城城門一開,項宜和項寓就匆忙進了城。
項宜已經從譚家護衛口中得知了沈雁和寧寧在何處,眼下林氏闔族轟然倒塌,林序被俘,項宜隻想儘快找到沈雁和寧寧,免得他們母女再牽涉進林氏的事情裡。
林序的秘密院落。
小姑娘聽見宅院外麵喧鬨了一夜,便曉得不對勁了,而說好了今日一早過來的林序也沒有來。
她同沈雁商量起來,“娘,京城是不是變天了?我看仆從也都人心惶惶,我們要不要伺機逃走?”
沈雁也察覺了不對,但他們被林序的人嚴密關押,此番隻會比在溫泉山莊的時候更嚴,如何才能出去?
母女兩人要逃離的心急切,立刻低聲商議起來。
接著,沈雁便讓人去外麵查看,到底昨晚京裡發生了什麼事情。
若是平時,這些人必然不會離開,但昨夜動靜實在太大了,而且在這之後,林家就沒再有人來過。
沈雁連聲訓斥了幾個侍衛,才差遣了兩人出門。
她假裝和寧寧在房中小憩,準備伺機從後門,打倒兩名侍衛逃離。
可林府的侍衛哪有這麼容易被兩個女子製住,她們剛擊倒了第一個人,第二個人就聽見響動跑了過來。
“太太!姑娘!老爺吩咐二位不能離開!”
他這麼一喊,立刻就有了旁的腳步聲。
沈雁再不想女兒也被關在此處,直接上前扯住了那守門侍衛,“寧寧!快跑!快跑出去!”
小姑娘見狀,曉得好歹跑出去一人,還能再想辦法回來救人,便徑直拔下門栓,就開門向外跑去。
然而侍衛有功夫在身,一手就製住了沈雁,上前就要攔住寧寧去路。
小姑娘驚得倒吸一氣。
正此時,門忽然被人一腳踹開。
門的邊緣擦著小姑娘的身邊大開了去,穿堂風倏然撲到了她臉上。
那風裡竟夾著熟悉的人身上微蒙的氣味,她抬頭看了過去,隻見一個清瘦挺俊的少年,似從而天降一般,就那麼出現在了她臉前。
“寧寧”
“阿寓!”
就在那侍衛伸手就要拉住小姑娘的時候,橫空出現的少年,一腳踢開了那人的手。
少年張開雙臂,一把將受了驚嚇的小姑娘,緊緊抱進了懷裡。
熟悉的少年的氣息瞬間將她徹底地環住。
這些天來,更換身份,避身他鄉,又被捉回京城關在陌生的宅院裡不安的情緒無時無刻不糾纏著小姑娘的心。
她不知道自己以後將要怎樣,不知道會和什麼人在一起,過什麼樣的生活。
一切都是那麼地陌生令她不安。
可這些不安,卻在被少年緊緊抱在懷裡的一瞬,驟然消失了。
她不由自主地緊貼著他的懷抱,落下眼淚來。
而項寓看著懷裡淚珠大滴大滴落下來的人兒,又心急又心疼,抬手就要替她擦掉眼淚。
隻是手剛抬起來,就聽見姐姐項宜的腳步聲到了一旁。
兩人都意識到了什麼,相互看到對方眼睛時,皆頓住了身形。
寧寧瞬間轉開了身子,而項寓也隻能鬆開了手,兩人尷尬地保持了距彼此兩步之外的姿態。
他們再不是從前那般的親密關係,再不能似以前那樣無所顧忌了。
穿堂風裡隱隱有了些許初秋的寂寥。
隻是他們分開之間的一幕,亦落到了項宜眼中。
不過此時並不是說這般事的時候,林序留下的護衛都聚集了過來。
項宜連聲讓兩人快些離開,好在顧衍盛的人手充足,林府的侍衛還要將沈雁和寧寧強留下來,已經不能了。
顧衍盛的人很快控住了整個院子。
沈雁和寧寧都無恙,隻是當項宜說起林家謀逆,林序父子都已經被抓的時候,沈雁禁不住捂住了嘴。
難怪林序今日沒有再出現,原來,他已經不可能再這樣出現了
母女兩人身份敏感,顧衍盛提議不要在京城過多停留,快快離京。
他在京外有一個莊子,可以暫時安置眾人。
不想,離開的時候,大理寺壓著囚犯前往皇宮,而囚車裡坐著的,正就是林閣老和林序父子。
林序一眼就在人群裡看到了沈雁,也看到了一旁的女兒。
“雁雁,寧寧”他激動起來,卻不敢出聲,唇語喃喃。
從前有多瀟灑俊美,此刻就有多狼狽不堪。
十幾年,沈雁被他囚困在身邊不得離開,每天都想著逃離這個男人。
隻是如今,她看著他坐在囚車裡,再也不可能似從前那般將她困住時,莫名落下了眼淚。
看著她倏然落淚,囚車裡的林序心口便是一陣急痛。
終究是他錯了。
當年,他在一次年少遊學時遇見了沈雁。
他不在乎什麼世族庶族,他隻記得那時候的沈雁,一隻妙筆作畫,畫進了他心裡,自那時起,他發誓今生今世隻愛她一人,隻娶她一人為妻。
可父親鄙夷他帶回來的庶族女,告訴他要麼迎娶譚大小姐,舍棄沈雁,要麼就脫離林家,做個沒有高貴姓氏的庶族。
這般地獄一樣的抉擇下,他迷失了。
這一迷失,就是近二十年
若那時候,他能像個真正的男人一樣,棄了自己林氏繼承人的身份,就那麼和雁雁遠走高飛,該多好啊!
可惜,一切都不會重來了。
他害了雁雁,也耽誤了譚朝麗,他按照父親的話,做了父親的劊子手,到頭來,什麼都沒有了。
他知道自己活該,死有餘辜,隻是狼狽醜陋的樣子,再不想被雁雁和女兒看到。
他最後看了一眼人群裡的母女,轉過了身去。
但下一息,他卻聽到了吵鬨的人群裡,那個他困了一輩子的女子微啞的聲音。
“林序,認罪伏法,也算正途。”
眼淚忽的從眼眶裡落了下來。
林序沒回頭,應了她。
“好!”
壓著林氏父子的囚車吱吱呀呀地遠去了。
沈雁擦掉了不住滾落下來的淚水,轉頭看到了女兒。
小姑娘對這個生父的感情很寡淡又很複雜,隻是隨著這一切的結束,都不再重要了。
沈雁想讓女兒姓項,做乾乾淨淨的項家人。
隻是當她看到一旁目光不住落在女兒身上的少年時,也想起了女兒之前常將少年掛在嘴邊,又在某天之後突然閉口不提了。
沈雁有了些旁的想法。
她叫了項宜。
“您有什麼話要同我講嗎?”項宜問她。
沈雁目光落在女兒身上。
“宜珍,我想以後,寧寧能大大方方地恢複自己的身份了,她和彆人都沒什麼關係,隻是我一個人的女兒,就讓她跟我姓沈吧。”
沈寧。
項宜在沈雁的眼中隱約讀懂了什麼,她立時點了頭。
“好,沈寧當真是個極好聽的名字!”
囚車押著的還有程駱等在這場禍亂之中居於要位的人。
而更多四大家族的攀附之人,一樣欲借此為自身謀得私利的那些人,亦被清理殆儘,滿街上都是官差,捉拿昔日在朝廷身居高位卻謀害百姓的罪臣。
這些人被押走,而似項直淵這等在那些年月被他們聯手迫害的官員,平反重獲清白之日,近在眼前。
項宜心頭起了一陣又一陣波濤。
父親在天有靈,一定看到了吧!
一行人繼續向城外去,還見到了譚朝宣的宅邸亦被官差圍住,他在門前連道自己沒有與四大家族合謀。
他說自己姓譚,是清崡譚氏的人,卻被官差無情嘲笑。
“恐怕譚侍郎還不曉得,你已經被宗族除名,可不是清崡譚氏的人了!”
話音一落,譚朝宣便搖搖欲墜的被官差押走了。
譚朝宣被除名了,能在這等關頭直接將他除出宗族的,隻有宗子譚廷了。
項宜想到了那位大爺,就見正吉竟然一路找了過來,見了她匆忙跑上前來。
“夫人!夫人!小的終於找到夫人了!”
“正吉?”項宜見到他便不由地問,“大爺呢?”
正吉連道大爺被太子殿下宣進了宮。
“大爺讓小的來接夫人回府!”
正吉這話說完,見夫人微怔,而那位顧道長走上了前來。
顧衍盛叫了項宜一聲。
“宜珍還是去我那兒吧,到底是和離了,如何還能再回譚家?”
他這麼一說,正吉就急的汗都冒了出來。
可顧衍盛說得也是事實。
至少譚氏一族的人,都曉得項宜已經離開了譚家,如今這樣回去,算什麼呢?
她和那位大爺,到底是和離了啊。
即便是混亂消散,清明到來,項宜也有種說不出來的複雜感覺,她歎了口氣,讓正吉回去。
“你去跟大爺說,我不便去譚家了。”
“夫人!可是大爺真的讓小的來接您啊”
然而項宜還是跟他搖了搖頭,跟正吉溫聲笑了笑,同自己的弟弟妹妹跟著義兄顧衍盛離開了。
譚廷一身亮眼的緋袍,剛離開了皇宮,就見到了等在宮門口的正吉。
“你怎麼在這兒?這麼快就把夫人接回家了嗎?”
正吉一臉為難。
“回爺,夫人她道和離了不便再回譚家,隨顧道長走了。”
“什麼?!”
譚廷隻覺烈日曬得他頭頂冒青煙。
他隻當她是權宜之計,她還真要跟他離了不成?
她怎能如此?!
譚廷又氣又急,待正吉牽了馬過來,翻身上馬就往城外追趕。
他從自家府邸前經過時,也沒有停下來,倒是剛從楊家回來的譚建,一眼看見了自家大哥。
“大哥往何處去呀?”
他隻見大哥著急,隻怕有什麼緊要事,也連忙拍馬追去。
他一直追到城門口盤查處,才追上他大哥。
“哥,怎麼了?!”
譚廷這才瞧見弟弟,見他來了便道正好。
“正好你隨我去,接你嫂子回家!”
原來是這事,譚建還以為有什麼火燒眉毛的急事。
但譚建一向敬重他大嫂,自然是願意同去的,誰想到一路追到一處宅院外,恰好就看到一個身姿高挺容貌驚豔的男子,單獨同他嫂子兩人,在宅院旁的柳樹下小河邊說話。
那處再沒旁人,兩人倒也大大方方地邊走邊言語。
隻是譚建卻發現,那男子似是待自家嫂子有些不同,目光不時就在嫂子身上停頓一陣,低著頭跟她說話,還替她撥開眼前柳樹垂下的長長枝條。
譚建也是娶了妻的人,怎麼能看不出來什麼。
而他一轉頭,看向一旁的自家大哥,隻見大哥已經臉色黑如鍋底了,仇視一般地緊盯著那男子。
“哥,那人是誰呀?”
打虎英雄盛故他沒見過,項家姐弟的義兄他也不知道。
當下隻聽見他大哥牙縫裡蹦出來四個字。
“一、個、妖、道。”
譚建:“”
有點嚇人他是說他哥怒目而視、生氣的樣子,當真有點嚇人。
當下,譚建更是見自家大哥已經按捺不住了,抬腿就要往前去。
譚廷腳步重重地往前走去,然而項宜背著身子沒有看到他,反而是顧衍盛抬頭瞧了過來。
道士那一眼極快,在他身上輕輕一落就收了回去。
可這一眼令譚廷頓覺不對,他正要開口出聲,不想道士竟然先開了口。
道士的聲音恰就順著河邊的風飄了過來。
他突然問了項宜。
“宜珍有沒有想過再嫁人?”
話音落地,譚廷一愣,腳步定住了。
他看向項宜,見項宜被問得怔了怔。
“再嫁?”
顧衍盛點頭,輕輕看著項宜。
“你才二十出頭的年紀,同那人又沒有孩子,再嫁給誰都可以。”
這話說得項宜默了一默。
她略略思考了一下,譚廷便覺得頭上的青煙又冒起來了。
可她卻淡笑著同顧衍盛搖了頭。
“我還沒想過這麼多。”
這話一出,譚廷便覺得甘露降在頭頂,煩躁的心情總算緩和了一些。
河邊吹來的風也清新了許多,似乎還伴著妻子慣用的安神香的氣息。
但顧衍盛卻笑了一聲,他垂著眼眸,目光在項宜身上落地略久了一些。
“那宜珍考慮考慮吧。”
他道完這句,嗓音柔和輕緩下來,似清風撫起岸邊垂柳,開了口。
“或許還有彆人,也傾慕著宜珍,會把你放在心上,哪怕相隔千裡萬裡,也時時記掛心間,盼著與你朝暮相見,常伴身邊。”
這話說出來,項宜驚訝又迷惑地頓住了。
她似在思考一般地垂了垂頭,可譚廷聽到那話,隻覺眼前一陣發晃。
他不由壓低聲音,氣道一句。
“道士這是什麼意思?”
譚建戰戰兢兢,“雖沒直說,但也是同大嫂表明心意的意思了。”
他說著,不由地小聲嘀咕了一句,“大嫂以後不會成旁人家的人了吧?”
譚建簡直不敢想。
但話音未落,就被他大哥一個冷肅目光殺了過來。
“閉嘴,你嫂子沒答應他!”
譚建在他大哥的淫威之下,下意識就要點頭。
可他可以點頭,隻是萬一大嫂被道士迷糊,也點了頭怎麼辦。
譚建覺得這事不是鬨著玩的,不由輕聲試著問了他哥一句。
“大哥可否也說過這般表明心意的話?”
好歹讓嫂子聽見這話,也想起他哥,至少好生思量一下。
然而聽了弟弟問話的譚廷,卻愣了一愣。
他好像,從來沒說過這樣的話
他不出聲,譚建就明白了。
但譚建隻覺頭頂上火辣辣的太陽,把他烤的汗滴滴答答落下來。
天啊,不會真有人,沒跟自己的妻子說過情話吧?!
譚建直抹額頭上不可思議的汗。
烈日下,譚廷遙遙看著站在顧衍盛身邊的自己的妻子,突然覺得有點委屈。
他手下攥著,悶悶道了一句。
“我待她是怎樣的心意,她還不知道嗎?”
他滿心滿眼裡都是她,再沒有旁人。
難道這些,還敵不過道士的兩句話?
可譚建卻急急道了一句,“哥,做是一回事,說又是另一回事。誰還不喜歡聽令人心悅的蜜語甜言?”
譚建急的腦門要長疙瘩了,催促了譚廷一句。
“大哥彆猶豫了,也上前去說呀!”
萬一嫂子真跟人家走了,可怎麼得了?!
誰想他大哥,本朝最年輕的進士,清崡譚氏一族宗子,年紀輕輕就當上了四品官的太子近臣,此刻挺俊的身影頓住,剛毅英俊的臉上露出一陣迷茫之色。
“我,說什麼?”
譚建差點仰倒。
“甜言蜜語、蜜語甜言呀!”
譚廷煩躁地瞥他一眼,“那到底要說什麼?”
譚建:“”
這,大哥怎麼這麼笨呀!
譚建不敢相信,可見大哥半晌都不知道怎麼上前說話,譚建隻怕再過一會,嫂子就要答複那道士了。
當下,譚建把看家本事全拿了出來,將娶妻以來說過的所有令楊蓁嘴角高高翹起的悅耳情話,全都快速給他大哥教了一遍。
誰想說完,他哥轉頭,尷尬又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
“你平時都是這樣說話的?”
怪道弟妹拿這個不中用的弟弟,當香餑餑呢
譚建:“”
他管不了這麼多了,不知道哪裡來的膽子推了他哥一把。
“大哥快去!”
譚廷剛往前走了兩步,項宜便察覺了什麼。
她轉身看了過來,看到了還穿著緋紅朝服、似是剛從宮裡奔馬至此的男人。
男人額角還掛著炎炎烈日下的汗珠。
“大爺?”
項宜訝然。
譚廷瞧見她看見自己,就隻是這麼驚訝地看著,都沒有上前。
可是休夫的人是她,不肯回家的人也是她,在這裡聽顧衍盛說情話的人還是她。
是不是兩位老父親不在,她就不認他們的婚事了?
譚廷止不住走上前來,聲音悶得不行。
他終於開了口,卻道。
“項宜珍,你不會真的不要我了吧?”
話音落地,河岸邊的風都停了下來。
譚建幾欲昏倒。
人家道士說動人情話,他大哥還敢指責大嫂,完了完了,合著剛才他都白教了
倒是在此時,顧衍盛看住了譚廷,接著,他的目光亦落在了一旁的項宜臉上,等著她的回答。
譚廷也等著她的回答。
項宜隻看著那位大爺,好些日不見,他黑了也瘦了,但臉上精神不減,緋色朝服襯得他眼眸發亮,在日光下異常耀眼。
不過這會,他滿臉都是怨氣,悶聲悶氣地前來質問她,果然生氣了,卻又不敢真發脾氣,委屈似得向她看過來。
項宜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我、我沒有不要大爺。”
話音落地,他眼睛就是一亮,立時又向前走了一步。
“那你跟我回家。”
他這樣說,項宜無奈地看了過去。
“可是我們確實已經和離了”
然而話音未落,男人一步走到了她眼前最近的地方。
項宜抬頭向他看去,聽見他一絲猶疑也沒有地開了口。
“那我就再娶你一次!”
他堅毅的目光看住了她。
“項宜珍,嫁給我。”
河畔吹起了一陣旋風,將潺潺流動的清澈河水、垂垂浮動的綠油柳條,和男人緋色的衣袍一起旋了起來。
項宜忽的鼻頭一酸,淚意湧到了眼眶。
顧衍盛站在一旁,眸光閃了一閃,譚建則忽然覺得他大哥在他眼裡又高大了起來。
比起動人的情話,這樣堅定不移的態度何其珍貴!
項宜的眼睛完全紅了起來,她眼裡再沒了其他人,清澈的眼眸裡隻倒映著眼前的男人俊逸的臉龐。
譚廷在妻子的目光下讀懂了什麼,心下大定。
他不由伸手,牽起了項宜的手。
“項宜珍,你聽好,不許聽錯,也不許忘了。”
不等項宜點頭,他便一字一頓開了口。
河邊的風溫暖又清新,陽光灑下來耀眼又明媚。
“我譚廷此生,僅認項宜一人為妻,隻願與她廝守終生,白首偕老,再不相離!”
男人的聲音順著風,順著日光,也順著他與她緊握的手下傳了過來。
“嫁給我,好不好?”
項宜的眼淚倏然泉湧一般地落了下來,在男人緊緊看過來的目光裡,她止不住輕輕點了頭。
“好。”
那一瞬,小河清澈的水波映著日光,日光明媚到了極點。
譚廷一把將失而複得的妻子抱進了懷裡,一顆懸著的心,總算是落了下來。
操碎了心的譚建,也終於大鬆了一口氣。
隻有顧衍盛嘴角的笑意仍舊掛著,眼簾卻垂落了下來,默默往一旁退開了兩步。
譚廷隻想將朝思暮想太久的妻子,捧起臉來細細親吻,可當著眾人的麵也有些不好意思。
隻不過他一抬頭,看到了顧衍盛。
顧衍盛亦看到了他的眼神。
顧衍盛輕輕搖頭笑了一聲,緩聲叫了項宜。
“宜珍,大哥祝福你。”
項宜方才落淚有些失態了,連忙從那位大爺懷中站直了身子。
她轉過身來,正正經經跟顧衍盛行了一禮。
“多謝大哥。”
不管怎樣,他們都還是最親近的義兄義妹。
譚廷見狀,亦上前來同顧衍盛行了一禮。
他變得大方起來。
“待我與宜珍大喜之日,必備佳釀請大哥前來。”
他如此大大方方地請了客,果見顧衍盛也應了,可那道士卻又多說了一句。
“自然是要去的,以後顧某也會常去譚府做客。”
譚廷:?
常來?!
隻是譚廷看到妻子的目光已向他落了過來,他臉上努力保持著笑意,回敬一句。
“那也好,正好能讓宜珍幫大哥相看京中貴女了。”
煩請這位義兄快快成親。
誰想顧衍盛卻跟他擺了手。
“不急不急,我一個道士,娶妻全看緣分,一點都不用強求。”
譚廷眼睛都瞪大了。
果然是妖道!
可顧衍盛卻不再與他多言了,一邊輕笑著,一邊轉身離開了去。
隻是他灑脫離開的身影裡,這一刻,隱隱中似有了些仙風道骨的意味
譚建也非常適時地消失了。
鬱鬱蔥蔥的河邊大柳樹下,隻剩下了譚廷和項宜兩人。
小河的清波裡倒影著兩人或英俊或柔美的樣子。
譚廷看著自己的妻,倒是想到了李程許夫妻。
他今日一路過來的時候,見李程許也快馬出京。
兩個馬背上疾馳的男人還匆忙說了兩句話。
譚廷要來找妻,他亦是。
這麼多日,李程許終於找到不告而彆的妻子苗氏了。
想到苗氏的不告而彆,譚廷又看住了項宜。
“宜珍要立下契約。”
他沒頭沒腦地道了一句,說得項宜有些懵。
“什麼契約?”
譚廷哼哼,緊緊盯著眼前的人。
“宜珍已經休夫兩次了,你要立契保證,以後再不休夫。不然,我可是要懲罰的”
項宜從來都沒有休過夫。
可她聽著他這般說辭,莫名地就咬住了下唇,熱了臉頰。
“大爺休要胡言亂語”
“好叫宜珍知道,我可沒胡言亂語”
大柳樹下,有停在枝頭的鳥兒嘰嘰喳喳,但卻似又聽到了什麼不該聽的話一般,羞怯地撲棱著翅膀飛走了。
樹蔭裡安安靜靜,隻有清風拂過柳梢。
譚廷看到了妻子紅彤彤的兩腮,柔柔的唇瓣在波光映照中,有種特殊的美麗惑人之感。
此間再沒了旁人。
譚廷禁不住伸手捧住了妻子的臉頰。
下一息,他低頭,輕輕吻住了那清波映照下的嬌豔與明媚。
一路坎坷的夫妻,終於在這一刻擁有了透徹的安穩。
天地靜謐,萬物諧美。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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