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麵的村莊官兵搜查的聲音哄哄亂響,不遠處的田間坡上,陷入了死寂之中。
譚廷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立時便覺得不對了,隻是看向妻子唇邊淡淡的笑意,心頭刺撓了一下。
“宜珍我”
他想說他不是那個意思,隻是在妻子慢慢垂下來的眼眸裡,不知怎麼就沒說出來。
畢竟,他能說她是想多了嗎?
他方才說得每一個字,都同他嶽父項直淵所為,撇不清關係,不是嗎?
譚廷不欲越描越黑,一時間沒有再開口。
項宜卻在前麵越發急切的搜捕聲中,翻身下了馬。
她垂頭給譚廷行了一禮。
“大爺不必阻攔了,庶族的事情與大爺無關,大爺先回家去吧。”
項宜說完,抬腳便準備離開。
譚廷隻見她連譚家的馬都不欲再騎,就這麼準備離去,心下一緊,亦翻身下了馬。
項宜剛向前走了一步,便被男人一把握住了手腕。
她禁不住轉頭向他看去,不明白他這般又是準備如何?
她沒有準備讓他出手的意思,但她自己不可能置身事外。
她想她的態度已經十分明確了。
但她看過去,男人還是握著她的手腕,沒有一點鬆開的意思。
項宜皺起了眉來。
田間地頭的風吹在兩人之間,日頭被一塊厚重的雲層遮住,風冷而冽。
譚廷知道若是就這麼讓她離開,他就真的說不清了,可是楊木洪那樣的小人,又怎麼值得他們去救
他一時間沒有鬆開項宜,兩人就這麼在冷冽的風裡僵持了一瞬。
恰在這個時候,遠處搜捕的鬨聲漸停了下來,隱隱約約傳來官兵回稟的聲音。
“回千戶,各處搜查都沒有可疑之人。”
各處都沒有搜查到可疑之人嗎?
項宜心下一跳。
譚廷在那回稟的聲音裡莫名地略鬆了一氣。
他看向手心裡緊攥著的妻子,見她緊皺的眉頭落了幾分,但她卻在感受到他看來的目光時,再次轉過了頭去。
兩人之間又靜了下來。
反倒是在附近搜查的陳馥有發現了夫妻二人,訝然打馬上了前來。
陳馥有走近,項宜便不欲再同那位大爺糾纏,手腕急忙掙了一下。
她一掙,譚廷隻能鬆開了她。
下一息,她便向一旁退開了去,與他之間撇開了足足一大步的距離。
譚廷看著心下刺得難受,但陳馥有上了前來,他們再不便當著此人有許多言語。
陳馥有飛快地打量了兩人一眼,見兩人沒有帶下人,隻這麼一人牽著一匹馬在此處,便明白過來。
“譚大人和夫人當真有雅興,天一暖便出來跑馬了?”
項宜跟他見了禮。
譚廷自然不會否認陳馥有的說法,隻是餘光在妻子身上落了落。
原本,他們確實是趁著天暖出來跑馬的
譚廷隻佯裝無意地同陳馥有點了點頭,問了他一個問題。
“陳大人在此行公事?不知可抓到了人?”
陳馥有之前是給譚廷透過信,暗示了他莫要插手的,當下倒也沒什麼避諱。
他搖頭,“可惜讓那姓楊的跑了。”
這話一出,譚廷就見到妻子鬆了口氣似得,眼睛緩閉了一下。
他亦鬆了口氣。
若是此番陳馥有當真抓到了那楊木洪,他真不知道該如何了。
既然暫時相安,譚廷再沒了旁的言語。
陳馥有準備繼續去抓人,隻是他還是第一次見到譚家宗子的夫人,突然想到了什麼,著意看了項宜一眼。
譚家宗子譚廷未成親之時,就因父親早逝而坐上了宗子之位。
他年輕有為,連四大家族都十分看重,程、李兩族的宗家,更有將嫡女嫁給他的意思,更不要說其他各世家了。
可譚廷竟然履那舊日婚約,娶了項直淵的女兒。
而且,此女還是自己拿著婚書上門的。
陳馥有隻聽人言,還以為是那等潑辣又無知的婦人,沒想到今日一見令他著實一驚。
女子容貌昳麗,淡雅知禮,舉手投足大家風範,瞧著與譚廷竟十分般配
不過世庶有彆,便是再般配的夫妻又如何?
從前也就罷了,日後,譚項兩人不可能長久
陳馥有的思緒一閃而過,便辭了兩人離了去,
他如何作想,兩人並不曉得,反倒是他走了,譚廷低頭看向妻子,低聲道了一句。
“他們沒有抓到人。我們回家吧,好不好?”
項宜默然,沉默地走到了馬旁,翻身上了馬,往譚府的方向去了。
這次換她在前,譚廷跟在她身後,兩人一前一後到了府裡。
項宜自然是要返回正院的,但是那位譚家大爺沒有去外書房,竟也跟著她想正院走去。
項宜垂著眸子不言語,恰在此時,楊蓁他們也剛好回了府。
楊蓁當著地受了寒,手腳都有些發涼了。
譚建擔心與她,著急的不行。
倒是楊蓁無所謂,“這怕什麼?誰還沒有個吹了風的時候,喝兩碗薑湯就好了,你問大嫂是不是?”
譚建趕緊過來詢問項宜,“大嫂看要不要請大夫?”
“要的。”項宜並沒什麼猶豫,當即就讓人去請大夫過來問診。
然後道了一句,“我隨你們一同去夏英軒吧。”
說完,徑直同譚建楊蓁一道走了。
譚廷隻看著她遠去,但到底是弟妹生病,他怎好跟去?隻能看著妻子就這麼離開了。
晚間,趙氏照舊叫了眾人秋照苑一道吃飯。
譚廷早早過去了,旁人都還沒到,趙氏見他當先來了,還有些驚訝。
譚廷默然,向外看了幾眼,夏英軒還沒來人,譚蓉到了。
譚蓉同大哥自然沒什麼可說,倒是趙氏叫了譚廷,同他商議了幾句譚蓉的婚事。
照理說,譚蓉是譚氏宗家唯一的姑娘,便是嫁給哪一世家做宗婦也是有的。
但做過宗婦的趙氏隻想讓女兒找個妥帖的男人,過省心的日子。
譚廷並無什麼異議,妹妹不必聯姻,能過順心的日子也是一件好事。
隻不過眼下趙氏要定什麼人還沒想好,便尋來譚廷參謀,譚廷倒是覺得可以看看妹妹自己的意思。
若她喜歡,總是好的,若是夫妻之間心有隔閡,日子總要過得艱難
他簡單同趙氏說了自己的意思,便回了廳裡,又往外看了幾眼,才見夏英軒來了人。
楊蓁病了,譚建留下來照顧她,隻有項宜自己來了。
她進了院子便看到了他,但卻沒有急著走到廳裡,隻站在門廊下吩咐擺飯的事宜。
在秋照苑,譚廷自然不便多說什麼,見她吩咐好了才緩步進了廳,給趙氏請安,同他行禮,坐在譚蓉身邊問了譚蓉幾句話。
她眸色又恢複了慣常的平和,行事也沒有帶著一絲情緒。
隻是譚廷悄然看著妻子,心裡一陣一陣地難捱。
譚建楊蓁兩人沒來,廳裡吃飯都冷清了許多。
項宜一貫安靜,譚廷亦不便開口,譚蓉在走神,隻有趙氏給身邊的吳嬤嬤使了個眼色。
吳嬤嬤給項宜盛的粥水便沒有從眾人的湯盅裡來,而是另一隻特殊的燉盅。
這區彆於眾人的粥水一上來,除了走神的譚蓉,項宜和譚廷都發現了。
吳嬤嬤也沒有解釋,隻是笑了笑讓項宜嘗嘗。
“是老夫人給夫人補身子的。”
項宜雖然身子纖瘦了些,但素來不怎麼請大夫看病,趙氏無緣無故地能給她補什麼呢?
項宜瞬間明白趙氏的心思,輕聲道謝。
隻是譚廷卻眸中添了一抹鬱色。
姨母想讓宜珍懷孕留下,可他卻想帶她進京。
若是她有了身孕,路途舟車勞頓就不便再隨他進京了。
而她,約莫也沒那麼想與他早早有子嗣吧
譚廷心下落得厲害,正想尋個借口讓她不必喝這碗助孕的藥膳。
可他還沒想好說辭,就見妻子似乎一絲猶豫都沒有地,就將那粥水用了。
譚廷怔住,可她臉上還是無有什麼情緒,繼續照應著眾人用飯。
一切的情形與往日再沒有任何不同。
可譚廷卻在這相同之中,一顆心直往下落。
他想了想,準備晚間與她好生說一說,隻是晚上楊蓁發了燒,她從秋照苑吃過飯直接就去了夏英軒。
譚廷將她一路送到夏英軒門前,見她頭也不回地就進了夏英軒裡,隻好暫時回了外院書房。
好在楊蓁素來身子結實,燒了兩刻鐘就緩了過來。
項宜見她沒什麼大事了,這才回了正院。
正院裡安靜得似被夜的幕布團團包裹,沒有什麼聲音,隻有夜風吹著庭院裡的一株淺淺冒了青的迎春。
那位大爺不在。
項宜想如往日一般,在書案前坐了下來,拿出沒做完的小章,繼續做事。
可今日不知怎麼,刻刀拿在手裡,卻忘了該向何處下刀。
白日在田間坡上譚廷的話,驀然就出現在她耳中——
“宜珍約莫不是那人是什麼人。他未必就真的替庶族著想,而是那好不容易走通了科舉之路,卻心思不在百姓身上的小人。
“莫要以為這樣的人有什麼難處或者悔過,不過是一心隻有一己私欲罷了,再不值得同情!”
那言語響在耳邊,項宜閉起了眼睛。
隻是這時,外麵一陣腳步聲走動,秋照苑來了人。
吳嬤嬤奉趙氏的命來了。
藥膳雖好,可若是大爺和夫人慢吞吞無有動靜,這藥膳又有什麼用?
今日不是逢五的日子,但趙氏卻讓吳嬤嬤給正院送了一塊香來。
吳嬤嬤笑著叫了項宜,“夫人今晚便點起來吧。”
項宜安安靜靜地看著那香料,答應了下來。
譚廷晚間回來的時候,便聞到了房中更換了的香氣。
她素來隻是在睡前用清淡的安神香的,但今次更換的香氣濃重了幾分,暗含著些愉悅一般。
譚廷不知這是何香,但見妻子換了香,還以為她亦換了情緒,心下不由隨之一緩。
不等她上前來,他便先換了衣裳。
時候已經不早了,項宜見他這般,就喚了人倒了水洗漱。
兩人早早洗了漱,項宜便吹熄了燈火。
暗含愉悅的熏香在寂靜的房中悄然飄蕩。
譚廷見妻子盞盞燈吹熄,徑直入了帳中。
他想這般也好,此處再沒了旁人,他們也該好生說說話了。
新換的熏香氣息漫進了帳中。
項宜隻著了薄薄中衣。
趙氏的意思她再明白不過了,吳嬤嬤走之前,甚至吩咐了下麵的人把水都燒起來。
項宜垂頭理了理錦被。
譚廷並不曉得吳嬤嬤來的事情,隻看著妻子安安靜靜坐在帳中,他亦進了來。
隻是他剛進來,就察覺帳中氣息停滯了一下。
下一息,妻子默然解開了衣帶。
輕薄的衣衫自她肩頭滑落下來,她纖細的脖頸下,細瘦白皙的肩頭暴露在了清冷的空氣中。
帳中的氣息凝滯得驚人。
譚廷一下子明白了過來。
心下陡然一慌,譚廷急急伸出手去,一把拉住了她的衣裳。
“宜珍彆這樣……”
項宜抬起頭來。
譚廷在她的目光中心下像被誰攥住,倏然一痛。
他怔住了,口中苦澀遍布。
“你不要這樣……我們先好好說說話,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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