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某世族查了宗婦賬的事情,項寓最初聽到隻覺荒唐的不行,但越想越覺得哪裡不太對勁,恰得知寫這則事的人,家住附近,乾脆約了他來寺廟見麵。
他走之前倒是不忘囑咐項寧,“你這裡等長姐,彆亂跑記住了嗎?”
項寧乖巧地點頭,點了頭又想起自己是姐姐他是弟弟,怎麼又成了被他叮囑了?
她要扳回一點來,不想少年腳下像踩了風火輪,人已不見了。
項寧歎氣。
項寓算著長姐可能快到了,他最好在長姐到之前,去同那學子見上一麵。
隻是他還沒走到安螺寺後門口,差點與一人撞上。
那人一眼見了他愣了一下,然後飛快地眨了幾下眼睛,將他認了出來。
“寓哥兒,是不是你?”
譚建勉強到了山腳下,就連忙尋借口逃離了他哥,道是去從後山過去,替他們采些鬆林裡的新雪泡茶喝。
這般好歹才能在他哥的威壓下喘口氣。
可巧就遇到了熟悉的麵孔。
譚建曉得項寓和項寧搬到了青舟縣住,隻是他卻從未見過項寓和項寧登過譚家的門。
逢年過節的時候,他問過大嫂要不要請他們過來一起過節,大嫂都是說不用,說項寓學業緊張,還是留在書院附近好。
在項寓的勤奮裡,譚建隻能縮頭。
但這不妨礙他對項寓頗多好感,至少兩人年歲相差不大,都是還沒有參加鄉試。
他興致頗高地走上前去。
不想項寓向一旁避開兩步,皺眉看了他一眼。
“譚二爺,有何見教?”
這口氣有點不對,但譚建卻發現他也認出了自己,越發高興起來。
“咱們之間何須有什麼客套?”
他又向前捋了捋關係,笑著道,“你是大嫂的兄弟,我也是大嫂的兄弟,咱們不就是異父異母的親兄弟嗎?”
“兄弟見麵客氣什麼?”說著,伸手要拍項寓的肩膀。
不想項寓忽的一個閃身,他手下尷尬落空。
他看向項寓,隻聽項寓陰陽怪氣十足地來了一句。
“不敢當。譚二爺是譚氏宗房的二爺,項某隻是山野小民一個,怎能與二爺稱兄道弟?”
這下,譚建終於聽出不對勁來了,再看項寓神色,橫眉冷眼仿佛跟他有仇一樣。
譚建不敢說話了。
他原本想著大嫂那般平和溫柔的性子,她弟弟約莫也差不多怎麼差彆這麼大啊?
恰在此時,有人找了過來。
來人不是旁人,正是項寓約在後山見麵的人。
“二位是青舟書院的學子嗎?”
譚建搖了搖頭,項寓走上了前去,直接問了來人。
“在下項寓,閣下可是與我約好來此的?”
那人一聽,連忙道是,項寓甚是客氣,同人家正經行了一禮。
隻是譚建在旁看著,才發現原來項寓禮數周道得很,隻不過跟他不想有禮罷了。
這又是為什麼
眼見著項寓同此人聊上了,譚建尷尬地準備走了。
不想正在此時,項寓問了那人一個問題。
“兄台信中所說的,某世家以為宗婦手腳不淨、查了宗婦的賬的事情,不知到底是哪一家?”
原本他在信中也問了,但那人說不清楚,隻是從舅父處聽來的,要先找舅父問明白。
當下項寓問了,沒等到那人回應,反倒先見著一旁的譚家二爺平地踉蹌了一步。
項寓奇怪地看了譚建一眼。
譚建聽著自己撲通跳的小心肝,莫名有種大難臨頭之感。
他突然有點明白為何項寓對他全無待見之色了。
他乾咽了口吐沫,正說想走,那人開了口。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吉祥印鋪薑掌櫃的外甥符耀。
他昨日剛回到清崡縣城去問了自家舅父,隻是不知怎麼,舅父口風緊的很,讓他不要再問。
當下符耀道,“抱歉啊項兄,舅父說什麼都不肯告訴我,興許是那世家過於勢大了吧。”
一聽過於勢大,項寓皺了皺眉。
一旁的譚建冷汗都下來了,他都不敢同項寓再說什麼了,悄悄轉身準備離開。
項寓沒過多理會他,隻是問符耀,“不知符兄舅父是哪裡人?做什麼營生?”
符耀直接告訴了他。
“家舅父就住在清崡縣城,開了家印鋪喚作吉祥印鋪。”
這符耀還想告訴項寓,下次給自己寄信,可以直接寄到他舅父的印鋪裡,隻是話還沒說,見項寓突然瞪大了眼睛。
“薑掌櫃?!”
符耀訝然,“項兄知道?那正是家舅父。”
話音落地,項寓眼睛陡然紅了起來。
薑掌櫃知道且不便說明的事情,還能是哪家的事情?
而再回想符耀寫的那則事,處處都和自家長姐的處境貼切!
他看向偷偷開溜的譚家二爺,突然兩步上前,死死地盯住了譚建。
“你告訴我,這事是不是你們譚家做的?!”
事實在前,根本由不得譚建否認。
譚建冷汗都冒出來了,想要讓項寓冷靜、息怒,又不知道該怎麼說出口。
而項寓一想到那麼多譚家的人,圍困著他長姐要查她的賬目,沒有人給她撐腰替她說話,隻有她一個人獨自靠著自己的清白支撐。
他隻覺得自己氣血翻湧得厲害。
他一副眼睛發紅的樣子,譚建嚇壞了。
“寓哥兒你、你冷靜啊”
“冷靜?你們譚家這樣折辱、欺淩我長姐,你讓我怎麼冷靜?!”
譚建顫抖不已,一旁的符耀總算看明白了。
那位被欺負的宗婦,竟就是項寓的長姐!
此時,從旁傳來幾個小沙彌急促的話語聲。
“說是譚家大爺親自帶著譚家女眷過來了,主持讓咱們趕快去迎接!”
小沙彌說完就跑去前院了。
而項寓在這句話裡,也聽到了關鍵的字眼——譚家大爺。
原來這位譚大人也來了啊
他當即棄了譚建,直奔前院而去。
他去得極快,腳下卷起一陣旋風。
譚建還沒及鬆口氣,就意識到了什麼。
“寓哥兒,你要做什麼呀?!”
話音未落,項寓已經不見了身影。
安螺寺每年最大的一筆香油錢的來源,就是清崡譚家。
之前主持接到譚家的消息時,已經有所準備了,當下見譚家的宗子大爺親自來了,驚訝不已。
往年譚家並沒大辦那位項氏夫人生母祭奠的事情,他雖然也會著人行方便,但是項氏夫人姐弟要求極少,隻是齋戒點燈,他也不好說什麼。
但這次不一樣了。
主持很有眼力地見項宜和楊蓁去了不遠處的古鬆下,才在大殿外廊下拐角,低聲同譚廷道。
“譚大人放心,七天的獨姓水路都為項氏夫人的亡母空出來了,屆時由老衲同項氏夫人提及,隻道是佛緣饋贈。”
主持把話說這般清楚,也是想同這位譚家宗子再確定一下。
畢竟這事聽起來,實在匪夷所思。
譚廷點了點頭,目光在不遠處的古鬆下微停,見她正側著頭同楊蓁說話,才道。
“嗯,隻要不提是我的意思,便是了。”
他話音未落,一陣猛烈的旋風從拐角的另一邊席卷了過來。
少年的怒喝聲直衝譚廷耳中。
“用不著你可憐我們!”
譚廷轉頭看去,看到了項寓怒不可遏的臉,聽見他咬著牙道。
“你們譚家是高貴的世家大族,我姐姐在你們眼裡從來都是卑賤的庶族,所以她就算是宗婦,你們也可以隨便查她的賬,完全不顧她的體麵質疑她!”
項寓冷笑連連,“既是瞧不上,這會兒又來假惺惺地出什麼錢?以為我們卑賤,就可以拿錢讓我們低頭嗎?!”
他怒到了極點,盛怒的質問之後,整個安螺寺一瞬間靜得連鳥鳴都沒有了。
從後麵追過來的譚建,整個人都僵住了,甚至不敢上前去看自己大哥的眼神。
譚廷神色僵了僵,但在這質問之中,沒有出聲辯解。
隻是他沒有認為他們卑賤,也沒有想用錢讓他們低頭的意思,他下意識轉頭向身後看去,見項宜已經快步趕了過來。
項宜起初譚家大爺提出來送他們過來時,便覺得有些不好,想著弟弟的性子,生怕他同譚廷起了衝突。
上次他們遇上,已經讓事後知道的項宜後怕了。
之前弟弟童試,有人使壞還能被譚家的而名聲壓住,但到了鄉試,名聲就未必有用了,他們可能需要譚廷出手相幫。
項宜一直不願項寓和譚廷鬨僵,就是出於這層考量。
可萬萬沒想到,項寓竟然知道了查賬的事情,又正好撞上了譚廷。
她著急地跑上了前來。
譚廷看見她,莫名地心下緊了緊,他隻怕她也似項寓那般想,剛要說什麼,就見她一把拉開了項寓。
“寓哥兒,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項寓看見了自己的長姐,想到自己還然項寧在信裡寫了那樁“趣聞”,而長姐的回信裡一分表示都沒有,完全沒透漏出來一個字,那個被誣陷的宗婦就是她。
他簡直不敢想象她那時是怎樣的心情?!
項寓嗓音都抖了起來,“姐,他們譚家欺人太”
“好了,不要說了!”
項宜一貫無甚情緒的臉色沉到了極點。
她的反應出乎了譚廷的意料。
下一息,譚廷看見她轉過身來,同他深深行了一禮。
“項寓年幼,不懂分寸,大爺大人大量,不要與他小孩子一般見識,妾身替他給大爺賠罪了。”
素白色的衣衫下,她青白的臉上,她半垂下的眼眸帶著濃重的憂慮。
可他並沒有責怪項寓的意思,這事本就是他的錯,是他對不住她。
她不該向他道歉的……
高大殿堂下的簷鈴紋絲不動。
譚廷在凝滯了的空氣中,目光落在低頭同他道歉的妻子身上,心口莫名悶到發慌。
他抿嘴沉默,伸手去扶她,可她又在他碰到她的一瞬,不著痕跡地退開了。
譚廷心口發悶到了極點。
他之前一直沒找到同她道歉的機會,而她似乎也無意聽到這些,有些話在心裡一直沒說。
但如今他曉得,這些話該從他口中說出來的,不管她聽不聽,他都該說出來。
“你不用替寓哥兒道歉,寓哥兒說這些都是應該。此事本就是譚家的不是,更是我的不是。”
他微頓,看住了她,“讓你受委屈了。”
他這句徘徊在心口多時的話,終於說出了口。
隻是項宜卻在這致歉裡,不由地抬頭看了他一眼。
譚廷知道她約莫又沒想到,隻是項寓在這時卻冷哼一聲,“然後呢?”
他問了,譚廷目光越發定在她身上。
他想補償她,隻是怕她不肯要
項寓像是讀懂了他的想法一般,又是一聲冷哼,“我們項家雖窮,卻也不缺你們譚家這兩個錢!”
“項寓!”她叫住項寓。
譚廷在這姐弟二人各異的神色中,默了默,他口氣坦然。
“寓哥兒想要我如何做,隻管說便是。”
項寓聽了,恨不能回答他“請譚家大爺立時我姐和離”,可在長姐嚴厲的神色裡,隻恨聲吐了一句。
“明日,我要帶我姐回項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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