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番外3:好(1 / 1)

7月15日,晴

這幾年,泱泱每次寒暑假,都是到的霍宅來。

時搴也是。

但前幾天時搴已經到了,泱泱還沒來。

我問了大哥,才知道怎麼回事。

泱泱今年上了初一,語言和英語偏科嚴重。

家裡給她請了個家教,整個暑假都得補課。

所以,泱泱今年不來了。

7月16日,小雨

剛剛想去找大哥,發現他抱著一件老舊的衣服在哭。

我站在他的臥室門口,背對著他。

想進去,又不知道該不該進去。

我下樓替大哥熱了杯牛奶,放在他身後的桌上。

他應該聽見了,但他沒有回頭。

我默默將房門關好離開。

8月25日,晴

已很久沒寫日記,今日再提筆,有很多想記下,又無從說起。

我最近腦中很混亂,記憶甚至時而清晰,時而模糊,有時記憶中的時間線也是錯的。

我已經在儘力讓自己保持清醒,但這似乎很難。

沒關係,我先將這些事放在日記本上。

先從哪裡說呢?

從我暫時記憶最深刻的前天開始說吧。

前天我收到葉姨發來泱泱自殺的消息,我去了荷蘭。

泱泱躺在病床上。

眼中沒有了生的意識。

她平靜地看著我,說:“你以前是事事都會答應我的,你也變了。”

我張了張唇,想說我沒變。

可我發不出聲音,因為胸口堵著最後崩潰的一根線,我怕一開口,就會哭出聲。

那天我沒有再說一句話。

我陪在泱泱的床邊,守著她,看著她平靜地入睡。

我出了醫院。

我蹲在地上,雙手捂著臉,終於徹底地哭出聲。

我從庵裡將泱泱換了出來。

換出來的不過是她的軀體。

她的心,早都死了。

在這荷蘭的街頭,我獨自一人,不知何去何從。

我哭得沒有了眼淚,才抬頭看向天。

泱泱已經走不下去了。

我好像也走到了絕路。

死亡似乎已經成了我和泱泱最優解。

三姐突然走到我麵前。

她紅著一雙眼睛,說:“老四,姐姐來接你了。”

姐姐來接我了。

原本哭乾的眼淚,又平靜地落下來。

我在三姐和葉姨麵前,一直將十五歲的身板挺直,努力想裝作一個小大人,想讓她們相信我能做好一切,相信我足夠堅強。

可實際我懦弱又愚笨。

我早在這場突變中亂了手腳,在日夜的崩潰中心神俱疲。

我在硬撐而已。

也不知道,我還能撐多久。

三姐從包裡拿出紙巾,替我擦乾淚,抱著我,輕輕拍著我的背。

我又再次冷靜了下來。

我要帶著泱泱往前走,我一定要帶著她往前走。

死亡不是解脫,死亡是逃避。

這是最容易的一種選擇,但我選擇了死亡,就是放棄了泱泱所有可能的希望。

我在荷蘭安靜的街頭,將坍塌的心底廢墟,再一次重建。

9月26日,晴

我找到了想要的藥,再次去見泱泱。

到醫院的時候,泱泱在葉姨的陪同下,正在醫院的草坪裡曬著太陽,喂著白鴿。

她坐在長椅子上,手心裡一小把玉米,偶爾扔幾粒在地上。

這是附近教堂裡的白鴿,調皮的幾隻飛來討食。

它們很可愛,撲動著翅膀,羽毛潔白。

泱泱平靜地盯著它們,目光毫無波動。

我坐到她的身邊,陪著她。

下午的微風溫柔。

吹著泱泱的長發,發絲時不時掃過我的臉頰。

很安靜,又很安心。

這個下午過得很快,到了傍晚,夕陽變成金色時,我說:“泱泱,我們該回病房了。”

泱泱扭頭看我,歪著頭問:“你什麼時候來的?”

我瞬間喉頭湧上巨大的酸澀感,悲涼將我淹沒。

我以為這會是泱泱失憶前,與我最後一次安靜的獨處。

卻沒想到,她早對外界的所有,已經失去了基本的感知。

我嗓音酸澀:“泱泱,天晚了,外麵涼,我們回病房。”

泱泱仰頭看著天:“霍宵,我不想回病房,我想去那裡。”

說完,她又扭頭看向我,突然跪在草坪的地上,跪在我身前:“讓我死!求求你!讓他們不要管我!”

泱泱指向旁邊泣不成聲的葉姨。

我想將泱泱拉起來。

但泱泱從口袋裡拿出了一根針,紮向她的脖頸。

我近來身體和大腦已經腐朽到難以轉動,直到那根針紮了進去,我才反應過來,將針抽了出來。

泱泱站起身想來搶,知道搶不到後,又跪了下去,抱著我的腿哭出聲,“霍宵,我能拿到的隻有那根針,但我想要刀,你給我一把刀!我活不下去了,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泱泱的哭聲,才像一把刀。

這把刀一點一點將我的心臟割開,血肉模糊中,我腦中沉沉發黑,接著又是一陣迷茫。

我跪下,將泱泱瘦弱的身軀輕輕抱住。

我說:“泱泱,好。”

泱泱哭聲停了,鬆開我的懷抱,詫異地盯著我,問:“真的?”

我說:“真的。”

我拿出藥,那粒白色的藥丸,在金色夕陽下,也被染成金色。

泱泱毫不猶豫拿來,吞了下去。

過了兩秒,泱泱眼神開始渙散。

她躺在草地上,雙手雙腳舒展的攤開,盯著緩慢下落的夕陽,乾澀的唇揚起淡然的笑。

我躺在她身邊,也看向天,啞著嗓音問:“泱泱,我是誰?”

泱泱:“你是霍宵。”

我是霍宵。

本該是泱泱未來的丈夫。

我們青梅竹馬,相識相知。

可一切巨變。

我躺著,眼淚往兩邊流,“泱泱,我舍不得你忘記我,我害怕看見你望著我陌生的眼神,但我不得不這麼做。”

泱泱呼吸越來越平靜,緩緩說:“宵哥哥,我想起好多以前的事。”

泱泱已經很久沒叫過我宵哥哥。

我轉過頭,看著躺在我身邊的她,問她想起了什麼。

泱泱說:“我想起了我們見麵的第一天,你仰視著我,說你叫霍宵,那時候我就想,這個小哥哥怪酷的……”

泱泱聲音越來直低,聲音帶著哭腔,“宵哥哥,我還想起天沒亮你帶著我去看晨光,大晚上你背著我去後山抓魚,想起我總是固執想讓你說繞床弄青梅,想起我們偷溜進書房,看見我們娃娃親的婚書……還有什麼?遭了,我想不起來了……我還記得那個雨夜,爸爸媽媽在地麵的嚎哭,記得後院裡濃烈的血腥味……”

泱泱邊哭邊說,說的內容越來越模糊,她的聲音越來越低。

我坐了起來,握著她的手,捂住我流淚的眼睛。

此時夕陽隻剩餘暉,如同那年我帶著泱泱早起看朝霞,也是一樣的金黃。

那時她坐在我身邊,澄明的眼睛比湖水清澈,笑著看我,說:“宵哥哥,我們長大後,會是一家人,到時候我們天天一起看日出。”

朝霞下她說的話,如今已遙遠,卻聲聲震耳,讓我的心轟然塌陷,墜入黑暗的深淵。

泱泱的聲音越來越低,她的回憶,也在離她逐漸遠去。

她將遺忘痛苦,也將遺忘我。

將遺忘這個世界,也將遺忘我們彼此約定的一切。

我抱著她在懷裡,醫院的草坪上,嘶啞著聲線在她耳邊念著《長乾行》。

我不是想她記得我。

隻是想讓她熟悉的詩中,在她熟悉的語調中,陪著她走過身為“葉行泱”的最後一程。

泱泱在我懷裡徹底沒有了聲音,好似已經睡著。

我抱著她起身往病房裡走,眼淚落了一路,滴在她的兩頰邊。

泱泱,我不知道這是對是錯。

但如果我這麼做是錯的,我也不會祈求你原諒我。

我是罪人,對大哥我是,對我父親也是,對你,我更是。

我絕不祈求你,或者任何人的原諒。

我的精神已在崩潰的邊緣,是罪孽感支撐著我僅剩不多的清醒。

泱泱,你儘管忘記。

那些我們所有被迫承擔的苦痛,曾經真摯坦言的承諾,以及在我們的期許中存在過的美好未來……

這些,讓我來記得。

9月27日,雨

泱泱睡了一晚,今天一早醒了。

我在門外,聽著她開口乾啞的聲音問葉姨:

“我是誰?”

“你們又是誰?”

我沒有悲傷,也沒有欣喜,隻有無法再感知的麻木。

我知道,我應該是病了。

9月29日,晴

我今天去醫院見了時搴。

他和泱泱年紀都還小,而我已經十五了,是該我護著他們的。

願他們一切都好。

他們要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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