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大體是一個四方形,東西南北牆上皆有門,其中東西二門為常用之門。
府邸分為前後三進。
第一進是護衛、小吏居住、辦公的地方。
第二進就是聽事閣了,其左邊有殿室,乃曹操接受百官朝見的場所,右邊是客館。
第三進是後院,亦曰“相舍”,是曹操和家眷們日常起居的地方。
丞相府剛剛經曆過大戰,殺偽遊擊將軍王陽以下千餘人。昨天清理過一番,邵勳便打算臨時住進來了,因為這是鄴宮內不多的較為完好的建築群。
“坐下吧。”邵勳讓人撤去屋內的案幾、坐榻,換上桌子、胡床,然後又讓人取水煮茶。
諸將已得到命令散去。
僚佐有數人跟了進來:西閣祭酒胡毋輔之、右司馬羊忱、從事中郎柳安之、郗鑒,外加司隸校尉庾琛。
他們也好奇地打量著石勒帳下最重要的謀士。
趙郡中丘人,父張瑤為中山太守。
先帝在位時,將太原王司馬弘改封為中丘王,以中丘縣為中丘國,張賓作為趙郡地頭蛇、官二代,於是到中丘王手下當帳下督。
這是武職,他不喜歡,也不擅長。一次生病之後,更是直接被免官了,隨後便長時間在家閒居,直到石勒的出現。
這樣一個人,大晉朝太多了。家世不上不下,談不上什麼小士族,畢竟連續兩代人當官,但也談不上大士族,因為張賓畢竟被免官了,他們家族想再往上走,難度已經陡然增加。
他投奔石勒,應該是深思熟慮之後的決定,並非一時衝動。
這是個有自己想法的人。
“孟孫在大胡帳下,名為長史,實領相國之重任。”邵勳指了指聽事閣,笑道:“這便是你日常理政之所吧?足見大胡之信重。”
張賓目光瞧著桌麵,並不說話。
蔡承端來了茶水,邵勳招呼幕僚們以及張賓一同享用。
一時間茶水氤氳,啜飲之聲不絕。
將茶碗放下後,邵勳又看向張賓,說道:“河北之事,孟孫可有教我?”
張賓也放下了茶碗,同時心中邵勳的形象更豐富了一些:這是個直截了當的人,他不喜歡和你玩務虛的那一套,喜歡直來直去。
公允地說,這不是一個合格的玩弄權術的官僚,身上武人色彩非常濃,直接、明了,連客套都不想做,但又很真實。
考慮到他的出身,那麼可以理解了。
但似乎又有不同。有的底層出身的人,驟登高位之後,喜歡附庸風雅,僵硬地學習士人的處事方式,往往弄巧成拙,惹人發笑。
邵勳發跡之後,依然我行我素,沒做太多改變,可以在人群中一眼就分辨出來,因為他和周圍的士人格格不入,太不同了。
這是個眼光卓絕、心誌堅韌、目的明確、直來直去的武人!
一瞬間,張賓已經想了很多。
“陳公若想平定河北,唯有一策。”張賓說道。
“說來聽聽。”
“將幕府徙至鄴城,以此為基,大力經營,方有幾分成算。”
“哦?你是說我守不住河北?”
“太行八陘,多位於河北。晉陽劉琨暗弱,勢難擋匈奴。若劉聰自並州而下,攜高屋建瓴之姿,其勢破竹。而河北地曠平遠,無險可守,必然防不勝防。陳公居河南,或令河北士人失望,難以收拾人心。縱一時依附,久而久之,必然會有人投匈奴。”
邵勳沉吟不語。
張賓這是從戰略高度來說的。
河北是平原,地勢還比並州低。而太行八陘基本都掌握在匈奴手裡,比如壺關。
想要自河北仰攻並州,困難頗多,且容易被人下山突入後方,抄截後路。
唯一的辦法,就是以河北為根基,以鄴城為樞紐,下大力氣經營,將諸郡搞得鐵桶一般,人心歸附,然後才有可能在與匈奴勢力的拉鋸中獲勝,進而反攻入表裡山河的並州。
簡而言之,沒有並州為藩屏的河北勢力,都非常脆弱,柔軟的腹部直接暴露在敵人的兵鋒下,需要下大力氣經營,但你都不來河北,這能有多少經營效果?怕不是事倍功半。
但邵勳偏偏還沒法久居河北,至少現在不能。
無關其他,根基問題。
將士們來自河南,大部分官員是河南出身,他還與河南士族聯姻,關係密切,怎麼可能來河北?那樣會讓原本親密的屬下、盟友們離心,自招禍患。
他也在觀察張賓。
通過方才那番話,他確信張賓這個人還是有點地域觀念的,他的首要投效對象是河北的諸侯。實在不行的話,才會考慮其他人。
當然,這年頭絕大多數士人都有畛域之分,彆說河南河北了,就河南內部都能依郡國不同分成幾派。
張賓是這個時代頂尖的聰明人,但他沒有脫離時代,不可避免地受到時代風氣、價值觀的影響。
“孟孫可願入我之幕?”邵勳問道。
張賓搖了搖頭。
邵勳也不勉強,哈哈一笑,道:“不知不覺已是正午,先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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