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方的天空陰雲密布,電閃雷鳴。
狂風驟起之後,大地上彌漫著水汽的味道。曾經無精打采的竹木花草,開始了興奮的隨風搖擺,仿佛在歡呼甘霖一樣。
園圃之中,童子剛抱起陶罐,準備給果蔬澆水,又欣喜地跑了回去,用濃重的關西口音說道:“雨落矣。”
老人坐在地上,慢慢編製著席子,聞言抬頭看了一眼,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這裡是平陽,大漢都城所在之郡,同時也是他們生活的地方。
自永嘉六年被中山王劉曜擄來,他們便一直生活在這裡,為天子種植果蔬、放牧牛羊、打製器具。
去年擊敗拓跋鮮卑後,朝廷又驅趕了一部分人至西河、太原二郡國的山中,開墾荒地,放牧牲畜。
長安男女八萬餘口人,基本都分散在以平陽為首的四郡之地內,極大充實了大漢的戶口,同時也讓市麵上的商品日益豐富——長安百姓,手工業者自然很多。
今歲河內王攻關中,卻沒有擄來太多人,前後不過萬餘口罷了,多送到了西河、太原交界的汾水故地,耕作農田、繅絲織布的同時,修築城塞、整飭驛道,過得比較苦。
“都不容易啊。”老者歎息一聲,繼續低頭織席。
又一陣狂風吹起,未關緊的門窗被吹得哐當哐當作響。
有婦人匆匆跑去,將其緊閉。
很快,傾盆大雨便落了下來。
從地麵上望去,烏雲幾乎籠罩了整片天地,將平陽、河東、西河、馮翊、上郡、弘農、上黨等地儘皆籠罩了進去。
關中的大部分地區及河內、河南二郡也沾了點光,但遼闊的河北、河南大地卻未被甘霖惠及,讓人不由得想要問候這個賊老天,你咋那麼喜歡開玩笑呢?
不過,老天也有理由。
關中、並州乾旱多少年了,還不許人家爽一回啊?風水輪流轉,今年到關中。
“天子回來了。”有人穿著蓑衣,匆匆進了園圃,低聲道。
有人漠不關心,繼續做著手頭的事。
有人看了他一眼,微微頷首。
有人則招呼他過來,低聲詢問情況。
長安八萬口,當然有很多士人豪強。有能力的、有名望的,早就被赦免做官,為大漢打理地方,勸課農桑去了。
但官位畢竟有限,此刻仍然有許多人在各處官家園圃內做著粗使活計,這些人一般有較強的交談欲望,對外界的情況比較關注。
“抓著魚了?”有人笑嘻嘻地問道。
“網著了,整整兩大車,天子讓陳元達分賜給隨駕官員、將士。”
抓著魚卻不吃,而是送給彆人,這種癖好普通百姓不能理解,但不愁吃穿的士人卻太能理解了。
“這才去了一天,怎麼就回來了,莫不是因為這場雨?”
“不像。以往電閃雷鳴,天子依然蹲在河邊看人捕魚,這次應該是有事了。”
“關中戰事吧?”
此話一出,眾人儘皆點頭,這是最容易猜到的。
前陣子河內王攻至長安左近,但後路被偷襲,馮翊鬨得雞飛狗跳,大河東岸一度為之示警——是的,他們這個園圃不是位於汾水流域,而是在黃河東岸的皮氏縣境內,天子劉聰這一次也不是在汾水觀魚,而是帶著大隊人馬至黃河捕魚。
或許,也不全是為了捕魚吧。
黃河渡口附近,達官貴人雲集,天子親自接見河西諸部酋豪、馮翊氐羌首領,然後調發其兵,就近指揮,將混亂的局勢堪堪穩住。
目前,聽聞偷襲馮翊的關中兵馬已經敗退。
消息傳來時,眾人無不扼腕歎息。
激憤之時,有人甚至哀歎,劉聰為何不待在平陽?
在平陽的時候,但喝酒、服散、玩女人,時間長了,再強健的身體也廢了。
像如今這般,四處跑來跑去,接見官員、撫慰軍民、督促屯田、部署作戰,倒他媽像個正經天子了。
當然,也就心裡發發牢騷罷了。
邵勳在河南崛起,聲望日隆,你怎麼就能指望劉聰放心大膽地尋歡作樂、醉生夢死呢?可能嗎?
“關中還能撐多久?”有人深深地歎了口氣,一副哀莫大於心死的模樣,問道。
“如果豫州、涼州那兩位願意發兵的話,還有救。如果不願,很難。”
“豫州不太可能了,夠不著。西平郡公還有那麼幾分可能。”
“算了,過好自己的日子吧,彆想東想西了。匈奴是主力攻關中,不是偏師,我看撐不過今年。”
雨越下越大,漸漸彙成溪流。
眾人心事重重,乾活的勁頭都小了許多。
片刻之後,幾位官員巡視而來,一群人才打起精神,繼續賣力地乾起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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