淯水蜿蜒流淌,一路向南。
淯陽,顧名思義,位於淯水北岸。更準確地說,整體南北流向的淯水在此拐了個彎,淯陽位於河流西北。
過此河向南不遠,便是新野縣境了。
方今天下,樂氏主要有兩大聚集地。
其一乃河內樂氏,比如曾任劉漢河內太守的樂仰便是了。
其二乃南陽樂氏,居此數百年,先前籍籍無名,門第不高,後漢年間方才發跡,但也沒什麼名氣,直到曹魏年間才真正光耀起來。
嚴格說起來,這是一個相對“年輕”的世家大族,強大起來不超過百年。
如果曆史沒有改變的話,南陽這麼一個夾在南北勢力中間的地方,未來絕對不會好過,樂家逐漸沒落是大概率事件。
即便現在,樂家的未來還是不太確定。
萬一南北交兵,他們會遭遇什麼可就不好說了。
當然,這都是以後的事情了。就當下而言,南陽樂氏蒸蒸日上,家勢甚至遠超尚書令樂廣時期,正迎來他們最黃金的年代。
正所謂近鄉情怯,越靠近淯陽樂氏老宅,樂嵐姬的情緒就越不穩定。
坐在馬車裡的時候,時不時就偷偷抹眼淚。
邵勳將她抱在懷中,輕聲安慰。
嵐姬反手摟著他的腰,臉埋在懷中,偶爾回上一句。
大部分時候都很安靜,兩人就這樣靜靜相擁。
感情,有時候就是這麼一點一點積累起來的。
穿過一道石橋之後,嵐姬突然喊停。
邵勳牽著她的手,下到了路邊。
蔡承以目示意,邵勳看了看不遠處的莊園,揮手示意馬車離開。
樂嵐姬站在一片潔白的杏花林邊,纖手一指,高興地說道:“還是老樣子。小時候就有這麼一片林子,沒想到現在還在。”
邵勳也有些驚奇。
南陽樂氏的莊園居然沒被人圍攻過?有點不可思議了。
這就是男人與女人思考角度的不同了。
樂嵐姬高興地走進了杏花林中,輕輕摘起一朵花兒輕嗅著。
邵勳則在思考,樂家到底練了多少私兵,有點東西啊。
如果現在有人和他說,淯陽全縣就是樂家手裡的大號莊園,他都敢信。
所以,彆看諸王秉政之時,在洛陽殺士族官員如殺雞,就連樂廣都被司馬乂弄死了。但如果樂廣當時溜出京城,返回淯陽,司馬乂還真弄不死他。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為了維持家業,士族成員還是要一撥撥地前往洛陽,為地方上的家族建設添磚加瓦,這都是沒辦法的事情。
簡單來說,殺士人易,除根難。
南北朝搞了三百年,才削弱出一批勉強能令皇室接受的猴版世家,任重而道遠。
“前頭可是小娘子?”杏花林邊緣有十餘戶守園人,為樂氏耕種著大片菜田,一老者眯著眼睛,問道。
樂嵐姬怔了一怔,慢慢地似乎回憶起了此人,試探道:“張典計?”
“正是老仆。”張典計喜不自勝,匆匆行了一禮後,對聞訊出來的人大喊道:“小娘子回家省親了。”
林中鳥雀撲飛而起,嘰嘰喳喳,旋又落在枝頭,歪著腦袋,靜靜看著這個眼圈微紅的婦人。
守園人們被親兵遠遠攔著。
樂嵐姬仔細看了一圈,除了少數幾人外,大部分都不認得了。
她回頭看向邵勳,道:“妾小時候喜歡出外玩耍,最喜歡來菜園了。”
“莫非來偷瓜吃?”邵勳笑道。
樂嵐姬白了他一眼,笑而不語。
邵勳又看向那些在交頭接耳的守園人,他似乎聽到了關中口音,頓時若有所思。
樂氏看樣子也收攏了一批關西人,但數量應該不多,且是那種沒有組織或走散了的人。
成群結隊過來的關西流民,往往會聚集成塢,互相抱團,不會被南陽土著接納。
二人繼續向前。
過了杏花林和菜田後,入目所見皆是一望無際的農田。
田間粟苗長勢良好,有農夫荷鋤而至,聽聞樂家小娘子回來後,紛紛跪倒在地。
離譜的是,當他們聽到“陳公”二字時,居然傻傻愣在那裡,沒有任何表示。
很顯然,在淯陽,“樂小娘子”大於“陳公”。
莊客部曲,對於主家有著根深蒂固的畏懼、敬服,這是一代代強化下來的。
鄉野農人,有的甚至不知如今是什麼朝代,一輩子沒走出過這座莊園的十裡範圍外。
他們壓根不知道什麼是朝廷,主家說什麼,那就是什麼,對他們有生殺予奪的大權。
服從主家命令,幾乎已是深入骨髓的本能了。
相比較而言,那些跟著主家成員外出打過仗的都算有見識的人了,而他們很顯然是更加核心的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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