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潔的圓月,被拖進了密密雲層的深處,大地變得一片黑暗。
河風吹來,夾雜著水腥氣,似乎又夾雜著一點雨意。
枋頭內外一片寂靜,整個大營似乎已經完全沉睡了。
中軍大帳之內,已經快子時了,邵勳仍在與從河南趕來的幕府官員商談。
“義從軍主力調回河南,爾等要密切配合。諸塢堡非常關鍵,提供糧秣、安置傷員、通風報信都需要他們。”邵勳說道:“或許抓不住匈奴主力,但隻要打疼一兩支部隊,他們自己收斂了。”
今天已是九月二十五日,匈奴入寇河南差不多兩旬了,從濟北渡河以來,重點肆虐了濟北、高平、東平三郡國,目前剛把重點轉移到了濟陰,並派出兩支小規模的偏師進入濮陽、梁國境內,可能是擾亂視線,也可能是進一步試探河南各地的情況,圍剿當地僅存不多的騎兵武裝。
邵勳下令義從軍主力回撤,其實是做了一番取舍的。
他的騎兵部隊,目前有五百餘騎留在河陽北城,剩下的都帶來了枋頭。
按照滿昱剛剛接到的命令,率兩千騎南返,那麼留在枋頭的就沒多少人了,差不多八百餘騎的樣子。
這已經是最低限度,再少就不合適了。
同時也意味著他放棄了反攻的打算。沒有大規模的騎兵,即便石勒敗了,他也沒法追擊,因為你不可能頂著石勒的騎兵集團放心追擊。
取舍取舍,無非就是舍棄哪一方麵,加強另一方麵罷了。
“明公,有些郡縣人心浮動,似不太穩,幕府已派人撫慰。但還有些郡縣按兵不動,要不要派人催一催?”參軍庾亮說道。
“哪些郡縣?”邵勳目光一凝,問道。
“泰山、魯國二郡處於匈奴側背,然閉門自保,並無一兵一卒派出。”庾亮說道。
邵勳看著庾亮。
庾亮有些不好意思,低下了頭。
“元規。我聞汝南有民變,你可知曉?”邵勳突然問道。
“什麼?”庾亮一驚,離開許昌時還沒這事呢,什麼時候發生的?
“我剛剛收到軍報,有扶風人張小二不滿被征發上河,聚眾起事,攻占陽安縣,殺令長。葛陂又有平陽人李麻子起事,毀堤壩,殺官吏,東竄汝陰,攻克鮦陽。”邵勳麵無表情地看著庾亮,說道:“你要不要聽聽他們打出的旗號?”
“這……”庾亮臉色一白,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心思多放在正事上,莫要想些有的沒的。”邵勳說道。
“是。”庾亮艱難地應道,神色間有些恍惚。
他忽然想到了當初巡視河湖陂池時那些地方官們勸諫的話,心下有些後悔,看來確實操之過急了。
但他現在最擔心的不是民變怎麼平定,而是會不會在陳公那裡留下難以挽回的惡劣印象。焦急之下,神思不屬,恨不得現在就飛回汝南,將那些亂民一個個全部殺光。
教訓了下庾亮後,邵勳又看向從事中郎柳安之,道:“陳郡五縣丁壯,農閒時操練有年,有些人還打過遮馬堤之戰,儘付於君了。小村落可棄之不理,人員集中起來,至少每五個營聚集在一起,防備敵軍突襲而至。記住,銀槍軍已經轉道南下,平定民變,他們一時半會去不了陳郡,不可掉以輕心。”
“遵命。”柳安之大聲應道。
他有理由激動。
即便一家出一丁,也是好幾萬人。這個世上,又有幾個人能統率數萬大軍?
好吧,他這個幾萬大軍太虛了,因為都是原地駐守,不會大規模集結,但依然是一股不小的力量,意味著他在幕府中的地位更上一層樓。
想到這裡,偷瞄了一下庾亮。
如果汝南沒有民變,陳公或許會讓庾亮來領兵吧?畢竟他是參軍。
柳安之暗暗穩住心神,繼續正襟危坐,認真聽著。
“下麵再說說糧草輸送之事……”邵勳說道。
這個時候,中軍大營外,急驟的馬蹄聲敲碎了深夜的靜寂。
一匹戰馬停在營外,噅噅地長鳴了一陣。交涉一番後,守軍放下梯子,將其引入營內。
很快,急促的腳步聲落到了中軍大帳外。
如同門神一般的劉靈入內通稟一番,隨後便將其帶了進去。
“本來沒打算修枋頭南城,現在卻覺得是個好機會。糧草之事,儘力籌措。若充足,則兩城皆建,若不充足——”邵勳的聲音停了下來。
隻見他溫和地看向使者,道:“你叫湯信對吧?有個弟弟在牙門軍。”
“陳公竟然記得我……”信使驚喜道。
“說吧,何事?”邵勳笑了笑,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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